或许是天师制度的选拔机制, 又或者是几千年来,人族在这片土地如此庞大的族群。
人族即便在遭受了一半的人数锐减后依旧是大地上除了目前的血蛾数量最多的大型兽类族群。
不过就算蛾兵多又如何。
繁殖季已过。
一个厉害的天师能顶百千个蛾兵。
渐渐地,连小慈都能看出了娄夺眼中的焦灼。
来它房里的次数也越来越少。
不过也有可能是小慈身子羸弱, 又有了孕的缘故。
数月的时间,又没有假孕丹, 已经足够小慈再次受孕。
不过小慈如今的要求已经降到最低了。知道自己的性命不单单只属于自己, 小慈也不想再动这么多脑筋, 只想尽力保全下它能保全的最多。
和死亡相比,一切好像都太轻了。
小慈不想再和疯子斗,也不敢对太多事情抱有过高的期待。
期待得越多, 摔下来就越痛。
小慈说到底也只是一只趋利避害,畏痛的妖精。
瘟疫发生时,小慈在沈都都感受到了秋季的微凉,等到了龙城,又在这里住了两月多,冬季就好像来了。
龙城比寻墨山还要冷,也下雪,能铺半个小腿怎么厚。
小慈站在高大的金殿阶上,看着天空又飘起了鹅毛大雪。
下雪了,跟在身后的鼠妇立马扯着小慈的白貂毛袖子催小慈回室内。
小慈回到室内,冷热一交替,脸很快就热呼呼地发烫。
炉子里有炭火,烧得吱呀作响。何况这种宫殿,地砖下面好像都是烧火似地,光脚踩地上都是暖的。
可以说温暖如春。
连三四月才开的海棠插在瓶里都能开。
小慈百无聊赖坐在软椅上看开得绮丽的海棠,白瓣黄蕊的。
血螻连海棠都喜欢白色的,玉兰也是白的。
它问小慈喜欢什么。
小慈说了海棠。
它就带了白海棠回来。
可小慈喜欢的是开在寻墨山的粉海棠,长在树上,热热闹闹地跟小蜜蜂嗡嗡乱喊似的一簇簇粉。
案上端上来了一碗瓢着袅袅白汽的汤水。
小慈恹恹地支着脸,在神游,一句也没听清鼠妇在说什么。
不过是让它趁着水热赶快喝了,不让它惹怒娄夺。
可孩子不是小慈自愿的,苦到心口的药汤却是一定要逼小慈喝的。
小慈在听到外头熟悉的脚步声时,心烦意乱地紧锁了眉头,端起清燥郁的药汤一口闷完。
娄夺步子大,刚巧就看到了它不情愿的模样。
锋利的眉眼轻挑,嘲讽似的冷哼了一声道,“我一进来就喝了。”
“不逼你就不痛快了是吧?”
小慈也不敢对它怒目圆睁,目光平稳地望着脚下的地板,装作听不懂,若无其事。
娄夺刚想扯它起来动手动脚,内室此起彼伏的哼唧哭声就先传了出来。
“呜———娘——”
“呜———我要里阿——”
小慈宛如得到了救星一样仰头望着高大如山的娄夺,挣了挣手腕上捏得死紧的大手。
“宝宝哭了。”小慈不断挣动,掰扯死死束缚着自己的大手。
“我要去抱它。”
娄夺手一松,小慈转身就跑了进去。
娄夺在外面,小慈自然不会抱着孩子出去,反正内室也很大,小慈就单手托着它在绕着弯走。
娄夺当然知道它的德性,负着手咬牙切齿了几回,随后抬脚没有丝毫犹豫就往它们母子待的房里走。
午睡刚醒来,念慈的脸上睡得红扑扑地,小慈给它倒了杯水,抱着它喝。
念慈拿着水杯咚咚咚地喝。挺鼻翘唇的,脸肉嘟嘟地,小慈忍不住贴着它的脸颊碰了两下。
小慈对它很愧疚,因为那场威胁。
虽然脖子上的伤过了三日就结痂全好了,印子也没,但它们被带回去以后,当天夜里,它就发起了很严重的高烧。
医师说。如果不是被带了回来,它极有可能就活不下去了。
回来的前几天里,怕极了小慈,不让小慈抱它,一见小慈就嚎哭,只要久不见面的娄夺抱着它。
后来它心软了,接受小慈的时候,软乎乎地趴在小慈的颈窝哭了一场,像是太难过了,不敢相信它的娘亲会伤害它一样。
小慈日夜带它,毕竟带出了感情,脖子上感受到湿润、潮呼呼的泪渍以后,它哭小慈也跟着抹眼泪。
牝母为了它可以连自己的命都不要。
小慈做不到抛弃它。
除了如今娄夺称王,小慈全身把柄都在它身上以外,同时也为了弥补它的这个孩子,小慈心中的天平轻易地就倾斜到了一条最为划算的一边。
只是失去了自由,给娄夺生小孩而已。
小慈在箕尾山见到过一只白雌蛇妖,因为长相姣好,被不知那来的人修给掳走了,第二年逃回山里的时候,身上还带着两条小蛇,据它说,是那个人修迫害的。
它们这些弱妖本来就是很容易遇到这些事情的,尤其是雌妖。像猫妖,有牝户的,要是不强,长得还不丑,一般在街巷田野里游走的,都会一个接着一个的怀孕。
有时候上一个都还没养大,肚子就明显地高高拱起。
小慈那时候也是以猫妖自居,不过它长得丑,且会点法术,雌雄难辨,以雄妖居之,就没有遇到过诸如的事。
但小妖被恶妖或者心思不正的修士祸害在它们妖界看来就是常态。
何况,它刚回来的时候,话都不愿意说,后来被医师诊断出了忧思过度,失语。或许娄夺也是真对它有些心思的,这次回来,没有再打它,把它按榻上不要命地弄。
没有打它,也没骂它,只是如以往一样夜里都来它这里。
后来知道人族的情况好了很多,沈禹疏也还好好活着,小慈就渐渐有了说话的欲望,再加上念慈越发丰富的童言童语和红狐和脆蛇时常过来陪小慈说话,小慈就慢慢好了。
和以往过于惨痛的教训相比,娄夺这样的温水,会让小慈感到不安地觉得它已经算好。
觉得自己就这样算了,它不能再奢望更多,它这一辈子就这样的。
它有时甚至还会感激娄夺对它不打不骂,觉得娄夺对它特别的在乎和照顾也不错。
这些都让时常理智清晰的小慈觉得惭愧,自厌。
它决不可以对一个伤害过自己的恶妖产生爱意,小慈这样要求、命令着自己。
过去娄夺对小慈都是极其惨痛的虐待和殴打,可偏偏痛是最记忆犹深的。
一下子痛少了,反而成了宽恕。
过去它还把小慈关在一个房间里困着,让小慈成为一头被囚禁的雌兽,想来弄就弄,还数次让小慈怀了孕,留下刻入身体、灵魂里的深刻印记。
所以当它下一次,单单是带小慈出去远一些的地方走一走,对它不打不骂,比以前好一点,这些被从未见过它对自己做过的小慈都认定为特殊的,便不由自主地觉得它对自己够好了。
以为自己喜欢上娄夺的小慈,确实求生欲多了很多,日子也没有这么痛苦。
只是没有失去记忆的小慈又总会想起那段刻骨铭心的爱情。
小慈有时愧疚自己是个多心,花心的妖精。因为它对沈禹疏不够忠诚。
就对它好了一点,虽然没有原谅它,但也没有最初如此强烈的反抗情绪。
它心里好像住了两个雄性。
小慈想到这些又无法自控地涌起自我厌恶、唾弃的情绪。
明明都和沈禹疏承诺了要成亲的,它不可以对娄夺有任何好感,只能厌恶,憎恨。
小慈又在反复提醒自己,活在矛盾里的小慈也意识不到这是它被伤害过留下的后遗症,只能自我谴责,自觉果然永远配不上沈禹疏。
暗自将自己定义成花心大萝卜的小慈,其实也在被动地被娄夺牵着走。
尤其是再次怀孕以后。
娄夺能将人族杀了几乎一半以上,能达到和人族分庭抗礼,甚至更胜一筹,这些种种都可以看出它不是一个什么善茬。
小慈甚至在再次怀孕,心脏刺痛地望着娄夺露出愉悦的笑意时,深刻地感受到了认命的滋味。
沈禹疏他们有多大可能能带它逃离娄夺。
他们尚且自身难保。
和假孕完全不一样,真正的再次怀孕对小慈的印象可以说刻骨铭心,犹如排山倒海压来。
有一瞬间,小慈甚至喘不过气来。
就算它变心爱上了娄夺又如何。
它和沈禹疏这辈子还能再见上一面吗?
只要娄夺活着就不可能。
它和沈禹疏只有口头的承诺,但是它已经和娄夺成过亲,甚至还有了第二个孩子。
孩子像两条带着它们血的锁链,比起沈禹疏和它,它和娄夺,就算小慈竭力忽视,也更像是一家。
或许娄夺说得没错,小慈时常会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