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仅身子废了,连命都得靠药物吊着。”玉芙卿忽然凑近了,“你说,叶夫人是不是早就发现了,那不是她的儿子。”
张氏颤抖着后退两步,差点摔倒在地上,有一个名字突然从心底冒出来。
春桃,当年她被赶出来以后,根本进不去叶府,是以前的姐妹春桃帮她换的孩子。
春桃因为喜欢老爷,所以恨极了不给老爷纳妾的太太,就连换孩子这件事情,都是春桃在她跟前骂太太的时候提起来的。
如果太太从春桃口里知道了真相,做出什么事情都有可能。
她带着孩子离开苏城的时候,连春桃也没通知,太太找不到人,肯定不会把事情真相告诉叶家,她生不了了,叶家只会再娶别的女人进门。
叶太太不敢声张,就将所有的愤恨发泄在孩子身上,如果换做是她,她也会如此,绝对不能让仇人的孩子好过一天。
玉芙卿往前两步,迫到张氏眼前,笑着说:“你要是不信,就自己去宜平饭店的后厨看看,他每天要用多少药?”
一把零钱被塞进张氏颤抖的手中,“车费在这里。”玉芙卿侧身从她身旁绕过,继续往外走。
张氏僵立在院子里良久,身子才渐渐缓过来,她将钱收进兜里,快步走出门,在胡同口拦了一辆人力车,往宜平饭店去。
许多年了,她的腿脚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利索过。
玉芙卿站在宜平饭店门口的大树下,看着远处奔来的人力车,他终于成为了别人口中咒骂的戏子。
虚张声势,满口谎言,这些在戏里演了几百遍的手段,用到现实里,原来是如此的得心应手。
他绷在心中那口自矜自持的清气彻底崩塌,也开始流于耍心机,用手段,去博一个真相,争一个公道。
人力车停在宜平饭店门口,张氏还没有下车,玉芙卿便站了出来,堵住她下车的路。
“原来他真的是你儿子。”
张氏猛然醒悟过来,骂道:“你骗我,贱东西,你竟然敢骗我。”她从来没有想过,这个被自己磋磨在手里二十多年,诚实到显得愚蠢的孩子,有一天也会骗人,骗得还是她。
如果不是太了解,她今天也不会上当受骗。
“你到底想怎么样?”张氏虽然在质问,声音却压得很低,眼神警惕地看向四周。
“不想怎么样。”玉芙卿说完,转身往里走。
张氏慌忙从车上下来,抓住他的胳膊:“你要告诉他?说了也没用,我不会承认。”
“是啊,说了也没用,叶家已经没人能出来主持公道了。”玉芙卿垂眸看着钳住手臂的手,虽然干枯却保养的极好,是一双很多年没做过活的手,他靠卖身供养出来的一双手。
“卿卿。”叶澜生从大堂走出来,“老太太怎么过来了?”后面这句话,声调明显冷了。
玉芙卿抬起眸子看他一眼,又闪躲开,等人走到跟前,才低声说:“我娘没钱了。”
这句话很微妙,直接,又婉转,意思就是,她在追着我要钱。
想起玉芙卿说母亲对他多是打骂,叶澜生对眼前这个老太太是很有意见的,但是他又不好越过玉芙卿,对她做什么,于是冷着脸从怀里掏出两张钞票递过去:“大庭广众,拉拉扯扯像什么样子。”
张氏拿过钱,看了看玉芙卿,见他还知道遮掩,于是放下心,回到人力车上,走了。
“算我借的。”玉芙卿说。
“跟我还要分这么清楚,我的不就是你的。”叶澜生拉着他的手回了房间,“我正要出门去找你呢,没想到你就到了,真是心有灵犀。”
这钱,玉芙卿自然没想要还,他甚至都没想活着。
他现在总是容易看着叶澜生发呆,喜欢他,又憎恨他,所有的爱恨纠缠在一起,分不清,也斩不断。
一日,一日,纠缠的爱恨灼烧得他渐渐疯魔。
直到有一天,他把一份椿药下到了叶澜生的酒杯里,看着他喝下去,看着他眼神恍惚,看着他撕扯衣衫,看着他厉声质问:“你往酒里下药?”
玉芙卿走过去,手指沾着他额角的汗,一路滑到下颌,轻轻托起,俯身吻了下去。
那个吻还没落下,叶澜生用力将他推了出去:“滚,你给我滚。”
玉芙卿摔在地上,笑起来:“滚?滚不了,门已经锁了,现在这里,只有你和我。”
“你真是疯了。”叶澜生踉跄着站起来,往门口走,人扑到门上,却怎么也打不开。
“我没有疯,是这个世界疯了。”玉芙卿就坐在那里看着他,“你要出去找谁?是那个跟我长得三分像的小花旦?”
“你知道?”叶澜生的眼睛里闪过一瞬的慌乱。
“你不是说喜欢我吗?为什么还会有别人,你是不是对每一个人都这么说?”玉芙卿站起来,走到他身边,手指从衣服下摆滑了进去,惹得他眼眶更红了,连声音都变了腔调。
“就连中了药,都不想要我,所谓的喜欢都是骗人的,骗我就让你觉得这么有趣?”玉芙卿用力抓了一下。
“没有骗你……”叶澜生被升腾的火焰烧掉最后的理智,再也经不起一丝撩拨,抱住眼前的人影,狠狠堵住了那张嘴。
桌椅被撞乱的声音,铜床晃动的吱呀声,还有人急速又粗重的呼吸声,在房间里有规律地混出一首向命运抗争又妥协的乐曲。
“卡。”韩陵的声音如同一柄利剑,截断了这首混乱着痛快与憎恨的乐曲。
清了场的拍摄现场,寂静无声,几双无处安放的眼睛都落在韩陵身上,包括床上那两位。
“不够,还不够。”韩陵蹙着眉,从监视器后边站起来,看着两人,“不够疯。”
“玉芙卿是来赴死的,所有从前的坚持全都抛掉了,他第一次抛掉道德底线,去报复伤害别人,他也是第一次抛掉内心的羞耻,去享受姓爱。”
“现在是他死亡之前最后的疯狂,要推翻他之前的形象,完全释放心底压抑的所有欲-望。”
“不但要自己疯,你还要用自己的情绪,带动叶澜生发疯。”
“谢忱,你收敛一些,不是你带动他,是他来带动你,要让你的情绪被他左右调控。你的疯是被他逼疯的,被他引诱疯的,控制器落在他手里。”
“你们回去继续磨合,不是技巧的东西,是情绪不对,继续找感觉。”韩陵说完,也不等人回话,转身走了。
这场戏已经磨了一周,从情绪到技巧,从技巧到情绪,来来回回,反反复复,把所有人都磨得精疲力尽,直到今天依然没过。
“起来。”夏清和侧着头提醒谢忱。
谢忱扯过一张毯子盖在两人身上,才慢慢起来,躺到一边。
他刚躺下,夏清和就起身下了床,同时裹走了那张刚刚盖上来的毯子,把防护措施也挡不住身体反应的谢忱留在了原地。
小舟赶紧拿着浴巾和外套冲进来,给他盖上。
商略从机器后边露出脑袋,看着裹了浴巾的谢忱,笑道:“怎么还这么精神?七天,拍了二十多遍,每一次都这么精神,你是不是刚青春期啊。”
“看看人家夏老师多淡定,现在已经风雨不动了。”
谢忱现在真是烦透了这个“风雨不动”,他瞥了商略一眼,继续穿衣服:“羡慕啊?羡慕也没用,无能为力的中年男人。”
“哟,说你胖,你还喘上了。”商略走过来,不怀好意地往下边扫了一圈,“难怪人家夏老师不待见你了,你看看,你多冒昧啊。”
“你这张嘴也挺冒昧的。”谢忱坐在那张道具床上,伸出手,“来根烟。”
商略在身上拍来拍去,一边找烟,一边说:“你实在不行就叫个人过来,排解一下,一天天的这样扛着,也不是个事儿,夏老师说不定都要把你当变态了。”
“烦你还来不及,怎么好好演戏。说不定这场戏一直过不去,就是你这玩意儿闹的。”
“掌好你的镜头,不该看的别看,小心长针眼。”谢忱催道,“快点儿,你找个烟儿,还得把自己从头到脚摸一遍?”
“这不是衣服口袋有点多嘛,哎,找到了。”商略连烟带打火机一起掏出来,扔到谢忱手里。
谢忱抽出一根,咬在嘴里,拿着打火机去点的时候,才发现手里这东西,大小跟打火机很像,但不是,打开看了看,里面装了两粒小药丸,“这是什么?打火机呢。”
“我操,还给我。”商略赶紧去抢。
谢忱已经避开了,戏谑道:“什么好东西,还得抢。”
“你小点声,别让人看见。”商略仿佛被人拿捏了七寸一般,又勇又怂,又扭捏。
谢忱立刻懂了手里这是什么东西,有些惊讶:“你真的虚啊?不是刚过三十吗?”
“也不是,就……就最近遇到那姑娘太猛了,有点吃不消,有时候需要调动一下情绪。”商略叹道,“让你天天来,你也吃不消,这辣的吃起来是过瘾,就是有点废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