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方虎眼巴巴盯着,陆谦答应还不作数,林白棠便道:“能去荣家看戏,何乐而不为?”
八月初五,曹氏一大早便被夏家请去接生。
夏家媳妇疼了一日功夫,到得傍晚才生出一个大胖小子。
她抱着夏家大孙子擦拭包裹的时候,在肚里暗暗骂自己儿子不争气,连个媳妇的影子也瞧不见。
当晚才回到家中坐下歇息,严家的马车便上门来接人。
恰逢方虎回家,即刻跑去隔壁唤人。
林白棠也刚回家,竟是连衣服也不必换,便乘着严家的马车,一同前往荣家。
曹氏还不知三小儿背后的勾当,一再推脱:“白棠你小姑娘家家,也没经见过生孩子之事,累了一天也该在家歇着,何必去趟这浑水?”
林白棠早有应对之策,甜甜道:“婶子不必客气,虎子哥哥是怕你去了荣家吃亏,便想着让我跟去照应而已,也不费什么事儿。到时候你在产房接生,我便在外面候着。”
曹氏握着女孩柔软的手,只觉得自家儿子没有福气,从小追到大的闺女,竟然让陆家得了去:“好孩子,虎子没轻没重,什么事儿也敢往你头上推,也就你肯应承。”
马车停在葫芦巷前,曹氏全身僵硬,似乎又想起了往日之事,从前还曾来荣家瞧女儿跟外孙女,后来两家结了大仇,渐渐断了音信。
两人下了马车,便有婆子在门口候着,见到来人一迭声道:“可算是来了,我们姨奶奶肚子已经疼了一会子了,郑妈妈已经来了,就等着曹妈妈!”见到曹氏带着个女孩儿,还颇为诧异。
也没见谁家的产婆还带着小闺女出来接生的。
曹氏不与那婆子啰嗦,况且荣家也熟,抬脚便往进走,进得院子发现宋氏正傻站着,许久不见没想到她一头黑发都白了大半,连腰背都有些佝偻,当真是老了十岁。
“许久不见,宋妈妈瞧着老了不少啊。”曹氏讽刺一笑。
宋氏只听说严家三少爷不放心郑产婆,还另外请了一位信得过的产婆来为田兰香接生,便在院中候着,谁知千算万算,没想到踏进门来的竟然是曹氏,当下便愣住了。
严家婆子此时急得火上房,也不知两妇人之间的仇怨,只一径推着曹氏往产房里去:“曹妈妈赶紧进去瞧一眼,我们姨奶奶疼得厉害!”
房里传出妇人的呼痛声,曹氏叮嘱带着的女孩儿:“白棠,你先在院中候着,听到什么动静都别怕!”
林白棠胆大包天,生孩子的呼痛声倒也吓不到她,便催促她:“婶子先进去,我无碍的。”
曹氏深深瞧了宋氏一眼,满目讥诮:“我这便进去替姨奶奶接生。”大步往产房去了。
宋氏一张脸在廊下昏黄的灯笼映照之下,竟然透着惨白之色,瞧来竟透出几分可怜可恨。
林白棠还记得荣盈盈溺水之时,她的嚣张嘴脸,也没想到这才过去多久,她便已经成了这副模样,世间之事,当真报应不爽。
第133章 第一百三十三章我说的你一句也不肯信……
产房里传出女子低低的痛呼声,灶下有婆子在烧热水,院里一名丫环怀里抱着胖胖的小儿柔声细语劝解。
那小儿大眼睛乌黑明亮,听着房里动静便扑腾着要下地,却还不大会走路,丫环拗他不过,便躬身弯腰双臂扶着他肋下助他学步。
小儿被扶着一头撞上宋氏,双手牢牢抓着她的衣摆嘴里吐着模糊的字眼。
宋氏眼中厌恶之色而过,低头对上孩子清澈懵懂的双眼,硬生生把“小杂种”三个字咽回肚里,柔声问:“升哥儿想要什么?”
升哥儿刚落地,宋氏也不过高兴了两日,洗三之后得知他的真实身份,便再也没高兴起来。
可小孩子落地就长,每日在同个屋檐下,他哭着笑着咿呀学语渐渐长大,成为一根刺,深深的扎进荣家人心中。
宋氏每每见到田兰香抱着儿子亲来亲去,母子俩咯咯笑着滚成一团,倍觉刺心,却碍于严家丫环婆子不敢露出一丝不敬。
时间难熬,转眼小儿三个月会翻身,六个月会坐,在床上爬来爬去,及止手脚有力,开始蹒跚学步,呀呀学语。
小儿这次清晰的吐出一个字:“娘——”
宋氏顶着严家丫环婆子警惕的目光,打碎牙齿和血吞,轻声哄道:“你阿娘没事儿,一会就出来了。”心里却暗自诅咒田兰香最好血崩死在产房里。
严明利掌权之后,倒是想过在外面置一宅子,将田兰香母子挪出去,安心让她养胎。可她摆明了要折磨宋氏,死活不肯搬出去,还道:“宋氏当年瞧不起我,我偏要住在她眼皮子底下恶心她!”
旁人家是婆婆磋磨儿媳妇,荣家正好相反,名义上的儿媳妇磋磨婆婆,宋氏还不能到处去宣扬。
——儿子的头顶绿帽子颜色再深,自家也只能掩耳盗铃。
荣常林蹲在屋檐下,长袍皱的不成样子,空荡荡挂在身上,胡子拉茬,身上一股酒臭味飘过来,麻木的听着产房里田兰香的呼痛声神游天外。
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荣家小院里的气氛压抑窒息,林白棠默默挪远一点,压下了作呕之意,暗暗佩服荣家人的忍耐力。
荣来福刚踏进院门便听到生孩子的动静,正想走避,却见大门口涌进来一行人,当先的两人结伴而行,打头的正是严明利,他忙躬身见礼:“三少爷——”原来是田兰香临产,严家婆子前去报信,便将他招了来。
荣常林远远瞧见严明利,便如老鼠见到猫儿一般走避,忙忙起身躲回荣常明房中,倒好似他做了什么专心事般,隔窗支起耳朵听外面的动静。
严明利却如同回到自家一般大喇喇走了进来,眼角余光瞥见荣常林的身影,浑似院里没这个人。
反倒是林白棠愣住了,别个女人生孩子,邓英跑来凑什么热闹?
“邓大哥,你怎么过来了?”林白棠与邓英偶遇过很多次,但在田兰香产房外相遇还是略显奇怪。
邓英大约也是没想到能在此间见到林白棠,笑着解释:“严兄正与我在一处,闲来无事便过来陪他。”
林白棠:“……”
世上最牢固的关系果然要属利益捆绑。
严明利似笑非笑瞟了两人一眼,便率先踏进厅堂。荣来福跟着进去,便有丫环进去侍候。
邓英站在林白棠身侧,也很奇怪她的出现:“严三少爷的女人生孩子,白棠姑娘怎会在此处?”
林白棠瞧他一眼:“难
道不是邓大哥干的好事?”
邓英不解:“我做什么了?”
“不是邓大哥向严三公子推荐了曹婶子接生吗?我被虎子押来作陪,怕婶子在荣家人手里吃亏。”
邓英恍然大悟:“哦,你是来瞧热闹的。”
林白棠:“……”
邓英状似无意提起一事:“说起热闹,近来我也听说一件,说是河道总督家的相亲宴上,孙五姑娘相中了陆探花,还大动干戈请了高夫人相看女婿,高夫人也很满意。”他边说边观察林白棠的神色。
“不可能!谦哥哥不会去参加什么相亲宴!”林白棠面色难看,犹自辩解:“他还在守孝呢。”
她心中暗想,高夫人去相亲宴,只在私底下见过陆谦,没想到邓英消息灵通,连这件隐秘之事都知晓。
罗三娘也只能打听到相亲宴去了哪家儿女,却不曾打听到孙五姑娘相中了谁。
钱文才离开谢园荷花厅之时,高夫人身边的嬷嬷暗示过他闭紧嘴巴,他再三保证不会胡乱说出去。
河道总督府为着五姑娘的声誉,事情未成之前想来也不会散播此消息。
换言之,邓英连河道总督府内宅的消息都能挖出来?
“傻白棠,他守孝又不娶妻,私下相亲而已,你也别想着他有多少风骨,为着他出孝之后的仕途,你跟孙五姑娘,你觉得……他会选择谁?”
邓英见她垂死挣扎的模样,不知为何想起密室之中那只羽毛所剩无几奄奄一息的鹩哥。他后来还特意请了大夫来看诊,为它包扎伤处又喂它最好的食水,清醒的看着它受伤再愈合再受伤,有种说不出的快意。
她还是不肯相信:“邓大哥如何得知此事?”
“我自然有打听的法子,你为何总不肯相信我呢?难道就因为我跟你相识的日子短?”
邓英心中忽然一阵没来由的恼怒,姓陆的跟她吵架又和好,她对姓陆的还不肯死心,连孙五姑娘冒出来抢人,她也不肯放手。自己百般迁就,低声软语追在她后面,也未见得打动她的心。
他的眼神渐渐冷了下来。
“我也不是……也不是不相信你。”林白棠似有不安:“可谦哥哥跟我说他去参加诗会,并非相亲宴。”
邓英很是受伤,面上尽是偏激之色,轻嗤一声:“他说的你就信,我说的你一句也不肯信?”
林白棠难得放软了语调哄他:“邓大哥,我也不是不肯信你。只是河道总督府可是朝廷要员府邸,就算邓大哥能打听得到消息,也未必是真的。说不定……”她开始为陆谦找借口:“说不定是外面人骗你呢。”
邓英冷笑一声:“说到底你就是不肯相信我?”他俯身注视着少女莹白的脸上乌黑透亮的瞳仁,压低了声音半真半假道:“我在河道总督府有人,你信不信?”
林白棠还真信。
她面上犹豫不甘尽数涌上来,瞧来竟有几分可怜:“可是……谦哥哥他不是那样人……”好像赌徒输光了筹码却不肯下桌。
邓英再行加注堵死她最后一点退路,低声告诉她:“我再告诉你一件事,孙大人那边近来会召探花郎入府,名为当幕僚,实则考察未来女婿,一举双得。等到探花郎守孝期满,想来便要娶新妇入门,再行入京。”
她面色惨白,捂着胸口摇摇欲坠:“不可能!他不会答应的!”
“前程与你,孰轻孰重,想来探花郎心中已有计较。”邓英胜券在握:“不如我们打个赌,要是探花郎没进河道总督府,便算得我枉作小人,离间你二人的感情。往后我再不会出现在你面前!要是他迫不及待进了河道总督府当幕僚,便是你输了,到时候你考虑考虑我,如何?”
林白棠心中震惊,邓英连陆谦要进河道总督府当幕僚都知道,可见他与河道总督府关系匪浅。
她似乎心乱如麻,沮丧道:“邓大哥,你容我再想想。”
院子里众人呼怀心思,产房内田兰香的痛呼声越来越紧,随着婴儿的一声啼哭,房里侍候的婆子隔窗报喜:“姨奶奶生了个小闺女,恭喜三公子儿女双全!”
严明利喜上眉梢,连连道:“都有重赏!”
过不多时,曹氏抱了小婴儿出来给严三公子瞧过,便又送回房中去了。
等到产房里收拾干净,严明利放完一圈赏,从产婆到丫环婆子都有份,连好兄弟也顾不得,便进房里去探望田兰香。
邓英低声叮嘱:“白棠姑娘别忘了我们打的赌。”便先行离开了。
严明利不放心田兰香,便令婆子出来传话:“我家三公子听说有些产妇生完还有血崩的,还要留两位妈妈多留一个时辰,先用过饭再走也不迟。”
曹氏便与另外一位产婆一起留了下来,被丫环引去厅堂坐着喝茶歇息。
荣来福没想到严明利居然请了曹氏上门为田兰香接生,一张老脸臊得没地方搁,尴尬起身。中间隔着仇恨,还有自家的难堪,他也不知该说什么,索性起身去了院中,将厅堂让出来。
严家婆子便使唤:“宋妈妈,家里有客人,还不赶紧去做饭?”
宋氏想来已经被使唤习惯了,居然连个反口都不曾打,低低应了一声便进厨房去,跟严家的婆子一起准备晚饭。
曹氏唤自己带来的小姑娘:“白棠,你也进来歇会。”
白棠婉拒:“婶子,我在外面转转。”
荣家名声不佳,内里太过不堪,荣常林早在去岁冬天便背着书箱外出求学,不想再踏进家门。
如今荣家便是田兰香的天下,由得她跟严家的丫环婆子呼来喝,作威作福。
荣常林早没了心气儿,在田兰香面前连句大话也不敢说,更多的时候便是这院里一抹幽魂,飘来荡去,或者窝在房里喝酒,甚少闹出一点动静。
此时天光早被黑暗吞尽许久,荣来福坐在院中石凳上,后背微微佝偻,年纪虽不大,竟已有几分龙钟之态。
林白棠见得四下无人,坐在他对面,轻声问道:“荣管事,你在严家卖命大半辈子,就想要这种结果?”
荣来福抬起一双浑浊的老眼,震惊的看着眼前的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