账号:
密码:
笔文斋 > 综合其它 > 朕与夫人 > 朕与夫人 第34节
  轰隆隆的雨声中,陈祯暗暗叹了口气时,不由在心中想,也许慕夫人和她腹中孩子就在今夜死去,并不是件完完全全的坏事,如果慕夫人能活下来,今夜这场雷雨,恐怕只是日后狂澜的起始。
  第78章
  ◎一笔勾销。◎
  这场雨直到天色将明时,方转为淅淅沥沥的细雨,乌云堆积的暗空深处,闷沉的雷声渐渐远去,庭中积水潜下,露出的青砖石地上落满了被半夜风雨打落的树叶花枝,避雨半夜的雀鸟在丝丝细雨中飞出,栖在空气清新的花窗外,边漱洗冠羽,边啾啾地呼唤天明。
  慕晚在窗外隐约的啾鸣声中,缓缓地睁开了双眼,她的眼前,人影绰绰,好像围着许多的人,似乎有穿着太医官服的人,似乎有她的丈夫,还有人……似乎身形很像皇帝……
  是皇帝吗……从死亡边缘上挣扎醒来的慕晚,视线犹十分模糊,她一时看不清楚时,已被熟悉的怀抱和气息所包裹,丈夫的身影遮蔽了她模糊的视线,丈夫沙哑的嗓音在她耳边脆弱地喃喃,“没事了……没事了……”
  慕晚听不懂丈夫的话,只是他这般脆弱的声息,使她心颤得发痛。慕晚想抬手抚上丈夫的面庞,想对他说些安慰的话,然而她半点力气都使不出,她的身体虚弱无比,仿佛刚经历了一场巨大的劫难,刚从鬼门关外转回人间。
  熟悉的气息拥抱中,慕晚渐渐恢复了些神思,她想起自己写下了绝笔信,想起自己欲饮砒|霜自尽,她不是应该……已经死了吗,怎还能听到丈夫的声音,被他拥在怀中……这是她死前的幻觉吗,是她魂魄离开人间前的最后一场幻梦吗……
  慕晚神思仍是模糊不清时,那道她没有看清的身影,已缓缓地退走至垂帘之外。他在帘外定身许久,仍是转身,一步步地走了出去,走出房门的瞬间,屋外廊下登时跪了一地,掺着雨丝的冷风吹荡起皇帝的衣衫,皇帝就走进了漫天细雨中,在幽微将明的天色里,身影寂远。
  揪荡着所有人心的中毒一事,在长夜将近时,终于让绝大部分人都暂时松了一口气。因谢疏临及时发现,慕晚中毒不深,因圣上夤夜带太医到来,救治及时,中毒的慕晚不仅从鬼门关走了回来,腹中胎儿也未受刺激流产。只是捡回性命的慕晚和她腹中胎儿,还需要长期用药调养,以防有余毒积在体内,既使她身体孱弱,也使她腹中胎儿受到影响。
  今夜能母子平安地活下来,就已是老天开眼,在煎熬守等了大半夜,终于听到这个消息后,谢夫人的眼泪立即落了下来,她双手合十,向上苍诚心喃喃,感谢满天神佛庇佑,道日后必更加虔诚礼佛、供奉香火等等。
  但在庆幸之后,深重的忧虑,随即又积满了谢夫人心中,谢夫人没有在人前说什么,但看向丈夫的眼神,与丈夫此时看她几乎无异,他们皆为补品有毒、圣上驾到等,心中盈满了忧思。
  事涉女儿、事涉儿媳、事涉圣上、事涉谢家……虽事情混乱地还不知真相,但仅仅只看表象,就让人无比担忧,好像谢家是在夜色中航海的船,夜幕风雨交加,潮下暗礁密布,不知未知的风浪会将谢家推向何方,又是否会触上暗礁,有沉船之险。
  曾经在娘亲“落水失踪”时,阿沅每天都将眼睛哭肿,泪水根本停不下来,但在今夜娘亲出事后,他一滴眼泪都没有掉,因为在娘亲出事前,他向娘亲保证过,他要勇敢要坚强,不被任何事情击倒。
  阿沅坚持没有掉眼泪,他像心中有个执念,一个拼命哄慰自己的执念,只要他做到答应娘亲的事,娘亲就不会有事,会好好地醒过来。大半夜的时间下来,阿沅都没有哭,但艰难隐忍得几乎要将牙根咬碎,他不明白老天爷为何要这样对娘亲,为何总要让坏事找上娘亲,娘亲……娘亲为何要这样可怜……
  在圣上离开后,阿沅终于能奔进寝堂中看望娘亲,当远远看见榻上的娘亲已醒过来时,阿沅霎时间喉鼻酸痛无比,泪水直接就滚了下来,但他又立即抬起衣袖擦拭眼泪,在将眼泪擦得干干净净后,方向娘亲和爹爹走去,静静地依偎在他们身前。
  皇帝无心上朝,回宫传令罢朝一日后,立即吩咐陈祯,派人彻查慕晚中毒一事,尽速将真相查明。陈祯应声退下后,皇帝人靠在宽大的御椅上,像浑身都失却了力气,他坐在此处,却似正往冰渊深处下陷,他无力起身挣扎,从前被他故意隐忍忽视的每一缕情思,都成了缠着他的枷锁,逼他直面自己曾经做过的每一件事,逼他承认正是他逼得慕晚服毒自尽。
  他是喜欢慕晚的,他早就……早就喜欢上慕晚,在他自己还没有意识到的时候,也许是在梧桐院中一次次与她相见时,也许更早,在清宁宫中第一次见到她时,他心中就有了不一样的感觉。
  甚至也许,他所以为的不堪旧事里,也不止有怨恨,还有其他,但他不肯面对,不肯承认,只将所有所有,全都推给隐疾,他不肯承认自己竟然喜欢曾伤害自己的人,他在潜意识里将这份喜欢藏得极深极深,若非慕晚差点在他眼前死去,也许他一辈子都不肯正视,一辈子都不会醒悟。
  他后悔赐婚慕晚和谢疏临,是痛恨被慕晚欺骗,还是后悔让他们真的结成了夫妻?他总叱骂慕晚心机深沉,是他认定她就是那样的人,还是他不肯接受慕晚深爱谢疏临的事实?他非要逼得慕晚和谢疏临和离,是嫌弃慕晚祸害谢疏临,还是他深深地嫉妒他们夫妻恩爱,是嫉恨促使他以报复为名,做下了许多许多的事,将慕晚逼上了绝路……
  那封绝笔书,被皇帝携回了紫宸宫中,绝笔书中字字句句,似都泣着慕晚的血泪。皇帝不能再看,他在眼前将信纸翻到背面,执笔蘸墨,悬停在纸上许久后,终于缓缓写下两行。
  昨夜圣上带出宫的太医里,有一名姓吴的,被圣上留在了谢家,圣上在回宫前,令其在谢家住待些时日,每日为慕氏把脉开药,协助慕氏调养身体,并以备不时之需。
  昨夜圣上在慕氏榻前怒吼出的几句话,当时的几名太医都听在耳中,但谁也不敢记在心里,更别提对外声张。无需圣上吩咐,他们自己就会将那几句话咬死在心底,并为此胆战心惊,生怕会因为听到了不该听的话,自身已陷在险境中。
  与其他太医相较,吴太医心中的惊惶不安更加深重。昨夜在为慕夫人把脉的时候,吴太医就已认出慕夫人的手,甚像他曾在天子寝殿中见到的那只,当时他以为帐后是圣上的新宠,但御帐后的人,其实竟是慕夫人,算时间,那正是慕夫人落水失踪的时候,原来慕夫人当时不是落水失踪,而是被圣上“金屋藏娇”了。
  在窥得了这个重大秘密后,圣上的那一句“喜欢她”,像也算不得什么了,圣上特意将他留在谢家为慕夫人调养身体,看来也不是什么巧合,圣上应该知道他会联想更多,圣上这是把他当“心腹”使吗?是会一直用下去的“心腹”?还是用完就杀的“心腹”?
  吴太医一肚子忧惧苦水,无法对人言说,只能竭尽全力做好本职,为醒来的慕夫人把脉看诊后,又拟下新的药方,令人尽快去抓药煎药。
  吴太医自己则暂未离开,仍留在房中,对谢学士和伺候慕夫人的侍女们,叮嘱些慕夫人日常调养需要注意的事宜。吴太医认真讲着时,见慕夫人那个叫“阿沅”的孩子也在认真听,像是要以小小的年纪,承担起照顾母亲的职责。
  吴太医快要讲完时,忽然有宫中内监过来,说是圣上送了件东西,给谢学士夫妇。内监的话音落下,帷帐内便有些动静,像是静躺榻上的慕夫人甚至不安。吴太医悄眼瞥看谢学士,见谢学士目光沉沉地落在内监捧着的纸匣上,谢学士谢恩接过纸匣后,让房中众人都先离开。
  帐内,慕晚在听到圣上赐下某物时,心中极是惶恐不安。在神智清醒后,她知道自己被救回来了,她看到了房中有太医,她询问谢疏临到底发生了什么,谢疏临说昨夜圣上带来了太医,太医为她解毒,将她救了回来。
  皇帝怎会带太医来救她……慕晚无法理解,情理上来说,皇帝绝不可能对她伸出援手,皇帝会救她……可能,可能只是被人胁迫,是谢疏临拿出了遗诏,以此逼迫皇帝吗?!
  慕晚本就为这种猜想胆战心惊,这时在帐内听人说圣上送来了什么东西,心中更是骇惧极了,生怕那是什么要赐死谢疏临的物事。她不顾身体的虚弱,硬撑着要坐起身来时,谢疏临已将众人屏退,撩帘走了进来,谢疏临赶忙扶着她,让她好好休养,不要乱动。
  四下无人时,慕晚终于能问出她最恐惧的事,她手揪着谢疏临的衣裳,衔着无尽的紧张担忧,极轻声地问他道:“你是不是……让他知道了遗诏的事?”
  谢疏临轻摇头否定,让她不要担心,谢疏临将纸匣打开,慕晚见匣内是她昨夜写给皇帝的绝笔信,此刻那封信背面有皇帝写下的两行字——“一笔勾销,安心休养”。
  在看到这两行字后,慕晚心中的恐惧攀升到了顶点,以皇帝对她的厌恨,怎么可能就这样轻易和她“一笔勾销”,慕晚怀疑谢疏临没和她说实话,怀疑谢疏临让皇帝知道了遗诏的存在,也将他自己推到了极危险的境地。
  第79章
  ◎当朝皇长子的母亲。◎
  慕晚恐惧紧张地望着谢疏临,谢疏临读懂了妻子的眼神,轻抚着她的脸颊,再次安抚她道:“我没有说那件事,你不要为我担心,你现在最重要的,就是安心休养……”
  谢疏临目光落在纸上的“一笔勾销,安心休养”上,脑中似又回响起昨夜圣上在这榻前所吼出的话,那一声“朕喜欢她”,似利刃深扎在谢疏临心底,使他此刻扶搂妻子的手臂不由更加用力,下意识不许任何人将妻子从他身边夺离。
  谢疏临之前并没想到圣上可能喜欢妻子这件事,因妻子曾对心高气傲、有仇必报的圣上,做下那样的事,因妻子口中的圣上,对她从来只有报复杀心。然而圣上昨晚怒吼的那一声,不仅叫他本人看清了自己的真心,也让谢疏临看清了圣上对妻子的感情,这些时日以来,圣上明里暗里、咄咄相逼的报复,全然有了另一种解释的可能。
  好处是,妻子从此性命无忧,就如圣上送来的这八字,“一笔勾销,安心休养”,妻子不会因旧事被报复致死,圣上已将旧事恩怨一笔勾销。然而,在圣上看清了自己的真心后,一切就会恢复风平浪静吗?恐怕也不尽然。
  谢疏临了解他的圣上表弟,圣上对他所想要的,向来是势在必得。就算当年圣上知道遗诏的存在,知道先帝在临终前被霍妃齐王哄着更换了继承人,知道齐王不是谋反而是要奉遗诏登基,圣上也会发兵铲除霍党,因为多年的积怨,因为圣上想要晟朝江山,圣上认定晟朝江山就该由他来继承。
  那圣上对慕晚呢?谢疏临心底为此浮聚的不安,从昨夜到此时愈发深重。欺凌侵|犯慕晚、将慕晚秘密囚在紫宸宫中、逼令慕晚归家和离等事,之前都被解释为圣上的报复心,然而现在这些事,都指向了另一种缘由,圣上在看不清本心的时候,就已凭本能做下这些事,那在已完全看清之后呢,圣上……他会怎么做……
  圣上和妻子之间,还有一个孩子,尽管圣上本人并不知道这件事。阿沅,该是萧沅,是圣上的长子,也是圣上现在唯一的孩子。圣上既对妻子并无报复杀心,对阿沅这个孩子,恐怕也会和之前态度不同,若得知阿沅身世真相,应会珍视爱护阿沅。
  身为人臣,不应见皇室血脉流落在外,圣上需要子嗣,既阿沅没有人身危险,他理应令圣上知道这件事。但,如果圣上知道阿沅是他的亲子,定会对妻子愈发不能罢手,圣上很可能就利用这件事,顺势将妻子从他身边夺走。
  当朝皇长子的母亲,怎么可能还是他的妻子……圣上若知道阿沅是他的亲子,可以名正言顺地令妻子进宫……忠与情之间,谢疏临不知该如何抉择,他心中忧虑煎熬,但在此时,尽量不在妻子面前出来,就如圣上所说,妻子需要“安心休养”。
  圣上对妻子的确有情,所以才在妻子醒后就立即离开,才写下“安心休养”等语,派人送来。圣上知道现在他出现在妻子面前,只会使妻子惶恐不安,不利于妻子休养,为此暂作隐忍。
  但这样的体贴细心,更是令谢疏临心中不安,圣上,又能隐忍几时呢……谢疏临强抑住心中的不安,他既不想让妻子心事更重,也为着自己的私心,未告诉妻子,圣上昨夜在这榻前所说的话,谢疏临就只是轻声对妻子道:“我向你发誓,未曾告诉陛下那件事,你安心就是。”
  既丈夫都已向她发誓,慕晚不该再怀疑,可她实在想不通,圣上为何会派太医救她,为何会饶恕她?纸上的“一笔勾销、安心休养”,在慕晚看来,像是天方夜谭,她不解地问丈夫道:“可是陛下为何会这样?为何……突然就肯饶恕我?放过我?”
  谢疏临执着地不想令妻子知晓圣上对她的真心,就只是道:“也许陛下想通了,也许你昨晚的举动,消了陛下的仇怨,过去的事都已经过去了,往后就不要再想了。”
  若真如谢疏临所说,那自然是好,往后她可以和谢疏临、阿沅继续生活,他们的生活可以回到从前。但慕晚总觉得好事来得太突然,就像是一场美梦,因梦境太美,在梦中时都不由疑惑是否真实。
  慕晚心中尚有疑虑时,被丈夫轻拥在了怀中,丈夫谢疏临轻吻着她的唇道:“你昨晚真的吓坏我了,往后你不能再这样了,不管发生什么事,你都不能用性命来换,你答应我,你一定要答应我!”
  如果陛下真的饶恕了她,她自然可以答应谢疏临,慕晚在谢疏临几乎卑微恳请的目光中,轻轻地点了点头。
  慕晚不忍见谢疏临这样看着她,昨晚她将饮下毒茶时,赶到的谢疏临,目光惊恐破碎得叫她的心也碎了。虽然昨夜她昏迷着,没有亲眼见到谢疏临是如何为她煎熬,但她可想象出那样的情景,因易地而处,如果是谢疏临昨夜性命堪忧,她也会心痛得想跟他一起死去。
  “我不会再这样了,我答应你”,慕晚依在谢疏临怀中,轻轻地向他承诺后,又道,“但你也要答应我,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能让自己处在危险的境地中。”
  谢疏临同样答应了妻子,他将妻子拥在怀里,暂时享有片刻的温暖安宁时,心中仍不能安定,仍牵悬着另一个人,为另一个人担忧不安。
  昨夜圣上说,他未曾在补品中下毒,圣上既连真心都已剖开,没必要在这种事上说谎骗他。可是补品是圣上和淑妃同时赏赐,若圣上没有下毒的嫌疑,那么淑妃……他的亲妹妹……
  他与妹妹从小关系亲厚,妹妹即使不满意慕晚的出身,在心中不认慕晚这个嫂嫂,也不至于下手毒害慕晚和她腹中孩子,因为妹妹本性纯良,妹妹清楚知道慕晚是他所深爱的女子。除非……除非有什么事极大地刺激了妹妹,妹妹对慕晚不是单纯的不满,而是痛恨,妹妹……是否早就知道慕晚和圣上关系不一般……
  谢疏临忽然想起慕晚“落水失踪”时,妹妹表现地毫不担忧着急,妹妹一再劝他放弃寻找,妹妹甚至对他说,慕晚可能不值得他那样执着,妹妹鄙夷慕晚的为人,怀疑慕晚对他的真心……
  妹妹不可能知晓慕晚与圣上之间的渡月山旧事,如果妹妹早就知道慕晚和圣上关系不一般,那妹妹很可能认为,那是他二人有私情,妹妹极可能以为慕晚背叛了丈夫和谢家,妹妹又从小喜欢圣上,妹妹毒害慕晚便有了动机,既是为她自己,也是为哥哥除去不忠的妻子……
  谢疏临越想越是惊惧不安,他既恐惧妹妹真的做下错事,担忧妹妹会被问罪,又为妹妹可能是毒害妻子的凶手,而心境无比复杂。种种心绪似是无形的巨擘,扼在谢疏临的喉头,他沉默地将妻子拥得更紧,在心中期盼是他想多想错,妹妹并没有犯下弥天大错。
  陈祯在领命查案后,案子起先出乎他所料,竟从清宁宫指向了徐丽妃。原来谢淑妃赐给慕晚的燕窝阿胶,并非是她亲手准备,而是去年徐丽妃送给她的贺礼,谢淑妃因觉徐丽妃所赠补品品质上佳,遂将之转赐给了慕晚,未曾想到补品有毒。
  礼品单子有记档,明确写明了补品盒子的来源,去年徐丽妃送礼时,清宁宫宫人和后宫妃嫔都在场看在眼里,皆可以作证。人证物证俱在,加之徐丽妃平时性情骄纵,在后宫几年,仗着与太皇太后的关系,对谢淑妃常是言语不敬,单从徐丽妃的品性为人来看,徐丽妃确实有可能毒害谢淑妃,可能在补品中下毒,只是徐丽妃也没想到,谢淑妃在收礼后从来没用过那些珍贵的燕窝阿胶,而是在今年,将之转赐给了怀孕的嫂嫂。
  徐丽妃到底是圣上的妃子,是太皇太后的娘家亲人,纵然嫌疑深重,陈祯也不能立刻拿人审问,得请示圣上。陈祯将所查到的事情,先事无巨细地禀报给圣上听,而后请圣上示下,他静静等了片刻,见圣上兀自深思着,眉宇渐渐寒凝。
  陈祯伴君多年,清楚各宫妃嫔在圣上心中的分量,徐丽妃位份虽高,但完全是仰仗太皇太后,在圣上心中从来无足轻重,单一个徐丽妃,应不值得圣上此刻这样犹疑。陈祯在心中想着,听圣上出声吩咐道:“查下去,一查到底,连淑妃一起查。”
  在人证物证都似乎齐全时,圣上却似乎更加怀疑淑妃娘娘。陈祯按捺住心惊,恭声遵命后,不得不隐晦地提醒圣上,谢淑妃与徐丽妃是圣上后宫中位份最高的妃子,若对她二人进行彻查,不仅后宫中会引起震荡,事情也会传到前朝民间,慕晚中毒一案,将会牵扯起许多事,到时可能会引起非议,有损天子名声。
  但圣上仍令彻查,似不顾后果,不顾名声。陈祯只得遵命行事,涉及两宫的彻查,上至妃子,下至内监宫女,查得宫中人仰马翻,纵然事不关己,旁观者也胆战心惊、噤*若寒蝉。对妃子们,陈祯的人不可能动刑,最多只能审问一番,但对她们的心腹,则无太多顾忌。
  事情终于水落石出的那日,圣上在紫宸宫中静坐良久,摆驾至清宁宫。
  第80章
  ◎喜欢就是喜欢。◎
  一直以来,皇帝眼里的谢淑妃,都是个温柔娴淑的小妹妹。幼少时,皇帝常去舅舅家做客,与表兄谢疏临在园子里论文论武时,时常能见到表妹谢清莞,表妹或是倚在花树下看书,或是坐在亭子里学习女红,总是一副安静乖巧的模样,看着就是需要人呵护怜爱的小妹妹。
  皇帝没有同母的兄弟姐妹,将母亲的娘家看得很重,他既看重谢家,器重谢疏临,多年来又与表妹谢清莞相熟,熟悉表妹的品性为人,便有意将皇后的位置留给表妹。
  皇帝在登基选秀之初,并不懂得情爱,只是以贤后的标准选择,论家世背景、为人品行等,无人比表妹更适合做他的皇后。
  因太皇太后更偏袒徐氏,在初封后宫时,皇帝只将表妹封为了淑妃。皇帝如此做,既是为了安抚皇祖母,也是想让表妹先在后宫历练几年,熟悉后宫人情、后宫事务,表妹若刚进宫就成为皇后,可能因为年少懵懂,容易被人算计、登高跌重。
  皇帝想着不急,等过上几年,等表妹历练稳重,等表妹生下子嗣,那时候他再册封她为皇后,更加名正言顺。然而他的隐疾,使他多次尝试召幸不成,渐渐他心中对表妹深感愧疚,几年下来,愧疚深重。
  每每对上表妹微含幽怨的双眸,皇帝都知道表妹在期盼何事在为何忧伤,却也不能满足她,只能对她日常多加赏赐,只能在她与徐丽妃有所龃龉时,总是出面维护她,以示他对她的关怀。
  但他这几年几近纵容的关怀,却像养出了一条毒蛇来。当陈祯禀报的案件疑点,俱集中于徐丽妃一人之身时,皇帝却凭本能的直觉,疑心起他的谢家表妹。
  越是徐丽妃明面上嫌疑最重,皇帝越是不能轻信,越是要令人深查,他想起许多从前被他忽视的细节,如慕晚被秘密囚在紫宸宫时,谢淑妃曾在紫宸宫附近徘徊,如慕晚被查出有孕在身时,谢淑妃似并不为哥嫂感到十分欢喜。
  皇帝希望这一次是他过于多疑,然而陈祯彻查出的结果,令他失望透顶。若只是徐丽妃所为,皇帝会直接论罪,连见都不会再见徐丽妃,然而谢淑妃,谢疏临的妹妹,他的表妹……
  皇帝终究在论罪前,来到了清宁宫中。清宁宫凝香殿内,谢淑妃正在窗下对着一局残棋,向来温顺守礼的谢淑妃,在这会儿天子驾到时,却未立即起身迎驾,她仍是侧身坐在棋盘前,手拈着棋子,望着棋盘上的残局。
  当奉命查案的陈总管,不止令人彻查徐丽妃宫中,亦派人将清宁宫中所有内监宫女都逐个盘查时,谢淑妃就大抵猜到,她“祸水东引”“借刀杀人”的计划,极可能要失败了。
  而当禁足的旨意下达后,谢淑妃唯能接受现实,她不仅没能除去慕晚,还要将她现下所拥有的,全都填进她的失败中,她下了一招错棋,可能要她性命的错棋。
  若真的为陛下和哥哥除去了慕晚,纵然祸及自身,也不至于全盘皆输。可慕晚竟然还活着,在砒|霜的剧毒下,仍能和她腹中孩子安然无恙,更加凸显了她失败的可笑。
  事到如今,后悔与否都已无用,谢淑妃摩挲着手中的棋子,目光并没有看向走近的脚步,口中轻轻说道:“陛下与臣妾还有一场棋没下完,陛下,还记得吗?”
  不待是否会有回应,谢淑妃就自顾说道:“那天,是慕晚第一次进宫,来臣妾这里。臣妾想留陛下在清宁宫,就请求与陛下下一盘棋,说若是臣妾赢了,陛下就得留在臣妾宫中、陪伴臣妾。陛下和臣妾下棋时,弈棋水准远不如往日,臣妾以为陛下是要故意输给臣妾,臣妾心里高兴极了,可是……可是就在臣妾要赢棋的时候,慕晚来了,陛下放下了棋子……再也……没有与臣妾下完这盘棋……”
  指间摩挲的棋子,“咚”地一声轻落在棋盘上,一场永远没有输赢的棋盘,无论棋子落在何处,都不会有任何结果。谢淑妃抬眸看向皇帝,眸中已盈盈溢满泪水,“陛下是来问罪的吗?臣妾有罪,臣妾确实有罪!”
  谢淑妃起身跪下,仰望皇帝的双眸,泪水如珠落下,“臣妾有罪,臣妾最大的罪行,就是当初没有极力劝阻陛下赐婚,臣妾当时应该极力阻拦,无论付出任何代价!臣妾不该召慕晚进宫,那样慕晚就不会祸害陛下,也不会祸害臣妾的哥哥!”
  纵然罪行败露,谢淑妃亦想做最后一搏,想唤醒圣上,勿再被慕晚迷惑。谢淑妃拼命膝行至皇帝身前,紧牵着皇帝的下衣摆,仰面苦劝道:“陛下,臣妾是想杀了慕晚,但臣妾是为了陛下杀!为了兄长杀!慕晚这女人为趋炎附势不择手段,她假作贤良但其实心机深沉、诡计多端,陛下您千万不能被她蒙骗!”
  谢淑妃苦苦求劝,恨不能把自己的一颗心剖给圣上看,“陛下,慕晚只是在欺哄您,欺哄您做一个私通臣妻的君主,慕晚若真心待您,怎会忍心见您做下错事,慕晚对您没有丝毫真心,她只是爱您的权势地位,她只想攀着您爬上高位,她会毁了您的千古贤名,陛下,您一定要看清慕晚的真面目!”
  皇帝将谢淑妃牵他衣摆的手扯开,轻道:“你错了,慕晚并不爱朕的权势地位,她并不爱……”皇帝在窗榻处坐下,看着地上泪流满面的谢家表妹,“淑妃,你爱朕吗?”
  “臣妾当然爱陛下”,谢淑妃急忙恳切说道,“臣妾从小就喜欢陛下,这些年来,从来没有变过!”
  皇帝问:“不是因为权势地位?如果朕不是皇帝、不是太子,你还会从小就喜欢朕吗?如果朕不是出身皇家,虽也与你从小相识,但只是谢家一个无权无势的远房亲戚,你还会从小就对朕另眼相看吗?”
  谢淑妃一愣时,听皇帝痛心斥道:“你口口声声都说为朕、为你兄长,可是慕晚腹中孩子,有可能是你哥哥的,是你的侄子或侄女,你明知道这一点,暗中对慕晚下毒手时,有想过吗?!”
  谢淑妃还欲为自己辩驳时,见皇帝眸中对她是彻底的失望,登时痛彻心扉地说不出半个字来,只是泪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