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皇上驾到!◎
因慕夫人伤心到昏倒在废墟前,其后又昏迷了整整两天两夜,杨知州就以为慕夫人是个极柔弱的女子,以为慕夫人在短时间里定无法从悲伤中抽离,在将要紧事宜禀告完毕后,就要主动退下,让慕夫人回房休息,或是继续为亡夫守灵。
但慕夫人却出声唤住了他,说是有事要请问他,慕夫人向他询问火灾的因由,问他是否有派人探查,问导致谢学士身死的那场火灾,是意外,还是有人故意纵火?
在他管辖地界出了这么大的事,杨知州这两日当然有派人探查,将驿站相关人员审了又审。目前探查下,似乎并无人为纵火的可能,库房着火,大抵是因老鼠撞翻油灯引起,库房中堆积了许多干燥之物,后半夜又起了风,火借着风越烧越旺,没多久就烧得烈火熊熊。
库房离谢学士下榻处是有段距离,但后半夜风大,大风将着火的物件吹飘到谢学士房后,在那里也引起了火灾,不是没可能。嘉州当地地理民情使然,建筑多是木质结构,驿站中这些屋舍也是,今天秋天雨水又少,到处都干燥得很,有点火星就能很快烧起来。
杨知州就将探查结果对慕夫人言明,对慕夫人说道:“下官暂未查出有人为纵火的痕迹,依下官之见,这场火灾,应该只是意外,是……驿站巡夜的更夫,没有及早发现险情,以至火势随风愈大,最终……导致谢学士不幸……”
就算只是一场意外,他也脱不了关系,不可能将这么大的事,全推在一个更夫身上。杨知州在心中为自己哀叹,又对慕夫人道:“依圣上对谢学士隆恩眷重,也许京中会派专人过来调查此事,请夫人在此守等几日,几日内,京中应就会*有消息快马传来。”
慕晚没有什么要问的了,她知道再问下去,也问不出什么来,就弯身拜谢,谢杨知州在她昏迷期间,主理丧事,让她的亡夫得以安息。杨知州连声道“不敢”后,见慕夫人没什么事了,就又安慰了慕夫人几句,请慕夫人节哀顺便、珍重自身。
杨知州离开之后,慕晚将身边的阿沅搂在了怀里,她已从阿沅口中知晓,那夜阿沅为何不在房中,尽管杨知州说火灾应是意外不是人为,但慕晚在心中甚是怀疑,怀疑是有人要故意烧死他们一家,如果不是她夜里醒来,如果不是阿沅夜里走开,也许他们一家,都已一同葬身在火海中,连同……那道遗诏。
慕晚怀疑,库房先着火,只是为了将驿站官员和护送侍卫都引走救火,幕后凶手想让他们一家待在自以为安全的地方,再杀死无人护卫的他们,但因为种种意外,她为寻找阿沅到了人群中,幕后凶手又找不着失踪的阿沅,最后就只害死了落单的谢疏临,将谢疏临烧死在房内,连同那道遗诏。
若事实真如她所猜测,凶手背后是受何人指使,不言而喻。慕晚早就怀疑谢疏临为了让她宽心、没说实话,怀疑那夜圣上派太医救她的反常举动,怀疑那“一笔勾销”的宽恕之语,都是谢疏临拿遗诏威胁圣上,向圣上逼来的,不然圣上为何会忽然放过她,为何陡然间就像变了一个人,只可能是因为这种缘由。
谢疏临定没将遗诏直接交给圣上,只是让圣上知道有这道遗诏的存在。那夜库房着火,她着急出门找阿沅时,回头看了一眼,见谢疏临手里拿的,似乎就是那只装遗诏的长匣。
谢疏临以为他与圣上多年风雨同担,以为无论如何,圣上都不可能对他下黑手,但一朝天子,怎么可能忍受自己终生受一臣子钳制威胁,当谢疏临用遗诏威胁圣上放过她后,他与圣上之间的所有过往情义,应都在圣上那里,一笔勾销了。
圣上不可能忍受自己终生受一臣子钳制威胁,不可能接受自己有得位不正、被史书工笔的风险。谢疏临直接踩在了九五之尊的红线上,也因此,将他自己置身于死地,从他选择用遗诏威胁圣上的那一刻起,圣上恐怕就已在心中对谢疏临判了死刑,那日在望柳亭外,圣上的确是送谢疏临最后一程。
不止是要杀了谢疏临、毁了遗诏,圣上应是想连同她和阿沅一起除掉,不仅仅是为渡月山的旧恨,也许圣上怀疑,她和阿沅也知道遗诏的存在,圣上定想铲除所有的知情人。
如果一切真如她所猜测,圣上是不会放过她和阿沅的,不仅仅是为旧恨。就算遗诏已经被毁,但人活着就能开口说话,就可能有流言传出,圣上都已对他的忠臣表兄下手,怎可能大发善心,忍受民间有他得位不正的流言,圣上定会想将此等风险,直接掐死在襁褓中。
如果一切真如她所猜测,她与阿沅如今处境极危。但逃,又能逃到哪里去呢,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不管她带阿沅逃到哪里,都能够被圣上的人找到,且她与阿沅如今待在驿站中,尚有官员侍卫保护,众目睽睽之下,害死谢疏临的凶手无法对她们母子下手,若是她与阿沅跑出去落单,恐怕正中了凶手下怀。
而且她不能逃,谢疏临还在这里,还躺在棺木中,她怎能就带着阿沅离开,将谢疏临一个人孤零零地留在这里。她应该扶灵回京,将谢疏临送回他的双亲身旁,将他安葬在谢家的祖坟中,她不能够抛下她的夫君,让他在九泉之下孤独伶仃。
无法可想,无路可走,现下只能够走一步看一步了。慕晚将阿沅紧搂在怀里,在孩子耳边轻道:“娘亲会保护你的,无论……无论要付出怎样的代价,无论要娘亲做什么,娘亲都一定会拼尽全力保护你,还有你的弟弟或妹妹……”
阿沅不知道娘亲心中的沉重忧思,只是听娘亲这样说,就也抬起小手,搂着娘亲道:“阿沅也保护娘亲,阿沅以后会快点长大,长得像爹爹那样高,不许任何人欺负娘亲,欺负阿沅的弟弟妹妹。”
白幡飘摇的灵堂中,母子俩依偎在沉重的棺椁旁,往后余生,她们都只能如此相依相护,接受至亲至爱已经离开人世的现实。几日后,杨知州再来请见,道是京中已有旨意下来,圣上派了两拨官员,一拨来自刑部,将在嘉州驿站调查失火之事,一拨来自礼部,将协助护送慕夫人母子,将谢学士的棺椁运回京中。
又没几日,两拨官员都日夜兼程、飞马赶到嘉州。为首的礼部官员姓尹名皓,负责协助扶灵回京之事,慕晚没有选择,只能在尹大人的恭请下,带着阿沅踏上了扶灵回京之路。这条路原本走来时,携着一家三口对未来的美好畅想,而今返途,却是生离死别,不堪回首。
慕晚不能只沉浸在伤心中,一路上,她皆努力克制自己的哀思,极力小心谨慎,令阿沅与她寸步不离,所有饮食皆在人后用银针验过后,方才让阿沅吃下。如此平安走了十几日,到了定州地界,再有七八日,应就能抵达京城,这天入夜,一行人歇在定州驿站,用过晚饭后,驿站十分安静,唯听秋虫唧唧。
但就在慕晚要哄阿沅入睡时,外面忽然闹哄哄起来,人声步声嘈杂,似是兵荒马乱。慕晚担心有人要效仿嘉州失火之事,趁乱谋害她与阿沅,紧抓住阿沅的手不放,仔细聆听外面动静,听到有人高声呼传道:“皇上驾到……皇上驾到!”
第87章
◎将阿沅收为义子。◎
皇帝在收到嘉州知州奏报后,立即派人飞速赶往嘉州,调查火灾之事,并协助护送慕晚扶灵回京。
皇帝为谢疏临之死震痛不已、心急如焚,在得到消息的那一刻,就恨不得直接插翅飞到嘉州,却因是一朝天子,担着国事民生,不能轻易撂下朝堂不管,只能忍着心中悲痛惊疑忧虑,先派了两拨官员到嘉州,处理相关事宜。
派出去的刑部官员,将留在嘉州调查驿站失火之事,而以尹皓为首的礼部官员,则负责协助扶灵回京,并在路上时,奉来时御命,边走边将行程禀报京中。
如此过了十几日,皇帝得知慕晚一行将要抵达定州,在连日处理完要紧朝事后,宣布辍朝数日,携侍卫秘密离京。
皇帝飞马疾驰一夜一日,除中途多次更换马匹,几乎未曾下地休息,终于在翌日夜深时,抵达了定州驿站。
御前侍卫通传后,驿站人员呼啦啦跪了一地,皇帝径问棺椁停在何处,令人带路,尹皓连忙遵命起身,引陛下走向谢学士停灵的厅堂。
皇帝未在跪地接驾的人里,看到慕晚和她儿子,在走往停灵的厅堂时,问尹皓道:“慕氏与宋沅何在?为何不见?”
尹皓恭声回道:“慕夫人和小公子在入夜后,就回房中用膳休息了。微臣有派人去通传圣上驾到,但慕夫人与小公子可能因为连日哀思,身体疲惫,睡得太沉,没有听见外面的通传,所以没能及时赶来接驾,微臣这就再派人去通传……”
却听陛下道:“不必了,不要搅扰他们,让他们好生歇息。”
尹皓“是”了一声,继续引陛下来到停灵处,见陛下摆手令他在外等候,就垂首退站在屋外廊下。
皇帝在刚得到谢疏临出事的消息时,恨不得插翅赶来,骑马赶路时,也是一路心焦如火,将马催鞭得四蹄如飞,可当这会儿,他真的来到了谢疏临的棺椁前时,他却像双腿陡然灌满了沉铅,滞重地无法迈动半步向前。
好像往事一幕幕,在皇帝脑海中不停闪现,又好像大脑一片空白,空茫得什么也没有,如眼前白幡,一片雪白。
皇帝终究还是抬起了沉重的脚步,一步步走向了那具棺椁,他手抚上幽凉的棺椁盖时,喉鼻间陡然浮起的沉重酸痛,如泰山压倾,令他不由微微仰脸,皇帝瞬了瞬眸子,将沉痛的泪意压在眼底、压在心中深处。
一般丧事里,钉棺是在下葬前的一两个时辰内,但由于扶灵回京路程漫长,时间要接近一个月,为保遗体长途运输安全、死者亡魂不受搅扰,谢疏临的棺椁在离开嘉州驿站时,就已钉棺。
皇帝在推不开棺盖后,才想到了这一点,他不能令人启棺,打扰谢疏临安息,只能在心中叹息,苍天无情,造化弄人,他与谢疏临多年兄弟,竟连谢疏临最后一面都无法见到。
皇帝在停灵的厅堂,独自待了大半个时辰后,方才缓缓走出。走出房门时,皇帝见夜幕下一抹雪白,比霜月更冷,门外台阶下,一身丧服的慕晚,静默得似是一缕飘忽的幽魂,她垂首而立,不言不动,似周遭夜色皆是缠绕着她的无尽悲伤,看得皇帝心痛不已。
慕晚以为她和阿沅可能无法活着到京城,也以为她和阿沅可能会在京中见到皇帝,但没想到皇帝竟然亲自出京来此。
慕晚在听到通报后,惊怔须臾,即猜想皇帝是为名声而来,毕竟世人眼里,皇帝与谢疏临君臣情义深重,谢疏临身死异地,皇帝为了所谓的情义,需要在世人面前做做样子。
不仅是为名声而来,还可能想要亲手铲除后患。无人能逃出天子的手掌心,慕晚只能面对,见机行事,竭力为她的孩子们博得一线生机。
见皇帝走出,慕晚立即带阿沅跪下接驾,并向皇帝请罪道:“臣妇与阿沅听到通报,急忙穿衣下榻出门,却还是晚了一步,未能及时接驾,请陛下恕罪。”
虽在夜色中看不太分明,但皇帝也能感觉出,慕晚比离京前又纤瘦许多。深爱的丈夫忽然离世,慕晚自然会伤心得形销骨立,可是她的身孕已经有四个月,她的腹部已明显微隆起,瘦弱的身体如何能支撑起她和孩子,她又怎吃得消长久守等在外?!
皇帝立即走近前去,下意识想要捉住慕晚的手臂,将她从幽凉的地面上拉起,却又想到这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只得忍住,只是急令慕晚和孩子平身,又问道:“你……夫人是何时守等在外,怎无人通报?”
尹皓听陛下的问话中明显有斥责之意,慌忙回道:“臣等不敢打扰陛下……”
皇帝也无暇问责,只想让慕晚尽快坐歇,就让慕晚和宋沅跟他到了驿站的茶室中,令侍从在上茶后退了出去。慕晚在谢过皇帝赐座后,带阿沅坐在皇帝的左下首,也未喝茶,就只是垂眼静静坐着,衣袖遮掩下的一只手,紧紧地牵着阿沅的小手。
阿沅感觉娘亲的手很冷,冷得似乎在微微发抖。阿沅曾经很害怕皇帝,但从娘亲中毒那天夜里,皇帝亲自带太医救回娘亲后,阿沅心里就对皇帝有了感激之情,就没有那么怕了,因为觉得娘亲很冷,阿沅这时直接向皇帝请示道:“陛下,娘亲好像很冷,我想回房为娘亲拿件披风。”
慕晚担心阿沅出事,不敢让阿沅这时离开她半步,想借机与阿沅一起回房时,听皇帝说道:“不必,朕这里就有件披风。”
皇帝为自己的疏忽大意,在心里自责,忙将自己骑马时穿的石青披风,解披在了慕晚身上。披风下慕晚瘦影纤纤、弱不胜衣,身形似是纤弱的琉璃,稍稍用力一碰,就会碎了,皇帝心中怜惜不已,想慕晚的心,应早在谢疏临出事的那一刻,就已碎成千片万片,他早不怀疑慕晚对谢疏临的深情,当挚爱之人离去,越是情深,越是痛彻心扉。
皇帝在心中怀疑谢疏临之死或有蹊跷,也许真是意外天灾,是老天无眼,无情地夺去了谢疏临年轻的性命,又也许是有人纵火、蓄意报复,谢疏临为官公正不阿,在惩治贪污腐败时,定得罪过不少宵小之徒,可能有阴险之辈趁谢疏临离京,挟私报复,对谢疏临痛下杀手。
皇帝想仔细询问慕晚那夜失火情形,却又不敢问,怕挑起慕晚心中的悲伤,让她伤心流泪。
离谢疏临出事已经过去十几日,然慕晚在沉默不语时,仍似身陷在悲伤的汪洋里,身上萦绕着浓重的哀意,皇帝不敢想象,她在刚刚面对谢疏临的死亡时,是如何撕心裂肺、痛断肝肠。
皇帝后悔让谢疏临离京,他放谢疏临和慕晚离开,本意是要放手,是要许他们一家团圆美满,不想谢疏临竟会身死异乡、他们一家天人两隔。
不管火灾是意外还是人为,若他不放谢疏临离京,谢疏临就不会死在嘉州,皇帝追悔莫及,对慕晚道:“朕很后悔,朕不该让你们离京,要不是朕的旨意,也许疏临就不会离世……”
慕晚希望她与阿沅在皇帝眼里,对火灾是意外一事毫不怀疑,也不因谢疏临的死,对皇帝有任何怀疑怨怼之意,更是半点都不知晓遗诏的事。
慕晚就低着头,静静说道:“陛下不必自责,应是天意如此,疏临命中有此一劫,逃不过去。疏临生前与陛下情义深重,九泉下定不忍见陛下为他内疚伤怀,请陛下节哀。”
皇帝见慕晚眸下乌青,知她这些时日以来哀思缠身,定难睡个安稳觉,今夜好不容易睡沉,却又因为他的到来,被搅醒了。皇帝虽对慕晚还有许多话想问想说,但也想让慕晚尽快回房休息,就道:“夜深了,你与阿沅还是早些回去歇下吧,朕送你们。”
慕晚牵着阿沅的手,随皇帝走出茶室房门时,见门外庭中侍立着尹大人等,乌泱泱的皆是人。慕晚下定决心,忽在众人面前,朝皇帝屈膝跪下,伏地恳请道:“臣妇斗胆,想乞求陛下一事。”
皇帝忙让慕晚起来说话,但慕晚坚持不肯,坚持叩首说道:“臣妇的阿沅,虽不是疏临亲生,但疏临生前将他视为亲子。疏临与陛下情义深重,生前有次同臣妇闲话时,曾说若哪日他意外先去,我等孤儿寡母皆要仰赖陛下照拂,臣妇斗胆想恳请陛下,看在与疏临的过往情义上,将阿沅收为义子。”
第88章
◎该叫父皇。◎
不待皇帝可能借故不允,慕晚就又情真意切地恳求道:“疏临生前甚是疼爱阿沅,九泉之下,定放心不下稚子,若是阿沅能被陛下收为义子,能在陛下圣恩眷顾下,平安长大成人,疏临定能含笑九泉。”
既然皇帝日夜兼程赶来表现他对谢疏临的情义,慕晚就想利用皇帝的“情义”,来保护阿沅不受皇帝所害。如果皇帝真是嘉州驿站火灾的幕后主使,眼下唯有这个法子能保护阿沅。
皇帝既与谢疏临有兄弟之情,理当对表兄留下的孤儿寡母多加照拂,甚至就将表兄的儿子,当成亲子,代替表兄担起教养孩子的职责。
慕晚备下了许多说辞,当皇帝独自待在谢疏临的棺椁旁时,站在夜风中的慕晚,在急思下默默地想定了这个法子。
迟恐有患,务必要在今晚、在众人面前,促成此事,慕晚要以谢疏临遗孀的身份,继续向皇帝苦苦恳求时,听皇帝开口说道:“朕本有此意,夫人不必再求,夫人请起。”
慕晚没想到皇帝答应得这般快,一时惊怔,伏首未起时,又听皇帝道:“阿沅,快扶你母亲起来。”
阿沅忙去搀扶娘亲的手臂,慕晚在儿子的搀扶下起身,微抬眸看向皇帝,见皇帝抬手摸了摸阿沅的头,皇帝目中对阿沅有疼惜之意。
皇帝叹声说道:“谢疏临的孩子,自然就是朕的孩子,朕会待阿沅如亲子,好生照拂教养他,让他平安长大成人,让谢疏临泉下得以安息。”
九五之尊的金口玉言已经说下,这正是慕晚所想要的,但因为来得太快,她不由感觉恍惚,好像有些不真实。难道嘉州驿站火灾真只是一场意外,与皇帝无关,皇帝问心无愧,也并没想将她和阿沅一起杀了?
还是,她今夜毫无怨怼怀疑的表现,让皇帝认为,她和阿沅都不知道遗诏的事,没有非杀不可的必要?
她对皇帝仍是有使用价值的,皇帝隐疾应仍未痊愈,仍可拿她当药,而阿沅,收个义子而已,对皇帝来说,算不得什么极为难的事,反而可以向天下人表明他品行贵重、重情重义,堪为天下典范,对他自己贤主明君的名声,十分有利。
无论如何,阿沅成为皇帝“义子”这件事,应能保他一时平安。若是阿沅前脚刚成为皇帝的义子,后脚就因什么“意外”骤然离世,皇帝信誓旦旦的金口玉言,在世人那里,就要显得可笑了。
慕晚就搂着阿沅的肩,让阿沅给皇帝行大礼,正式拜见他的“义父”。这事对阿沅来说太突然,他心里十分懵茫,但因为娘亲要他这么做,他不会违背娘亲的话,就在怔愣片刻后,朝皇帝跪下|身去,行了叩首大礼,并道:“阿沅拜见义父。”
“该叫‘父皇’。”皇帝扶孩子起来,他对慕晚让宋沅拜他为义父这事,有些意外又不意外。慕晚非常爱她的孩子,谢疏临离世后,谢家对这个毫无血缘关系的孩子,应好不到哪里去,为人父母,要为孩子计之深远,慕晚就为孩子寻求新的庇护,将主意打到了他的身上,天下间,也无人能比他提供更加强有力的庇佑。
皇帝早知慕晚有许多的小心思,但他并不反感她此刻这么做。诚如慕晚所说,谢疏临的孩子,就是他的孩子,谢疏临确实将宋沅当成亲生儿子,若他能够代为照拂教养,谢疏临在九泉下也能安心些,而且,宋沅这个孩子,本就有一两分可能是他的亲儿子,他收宋沅为义子,未为不可。
皇帝再同慕晚和阿沅说了几句后,就让她们回房休息,时辰已经接近丑时了,她们母子经历丧亲之痛与路程奔波,定皆身心俱疲,需要好好歇息。
在送慕晚和宋沅回房后,皇帝又走回了谢疏临的棺椁旁,为谢疏临守夜。若人真有魂魄,皇帝希望谢疏临魂兮归来,他能和他再说上几句话。
在慕晚中毒那夜后,他与谢疏临一直没有正式谈论过许多事,没有交心过,皇帝没想到谢疏临这一去就是永别,对此心中甚是憾恨。然而并无魂兮归来,终夜只有皇帝一人的身影,在孤棺冷灯下,寂寂寥寥。
那厢,在随娘亲回到房间后,阿沅就不解地询问娘亲,为什么要让他拜皇帝为义父。慕晚不能让阿沅知道内情,她怕三四岁的小孩子藏不住话,在皇帝面前露出什么来,招致祸事,就只是简单地对他道:“因为你失去了父亲,娘亲希望你仍然能被父亲疼爱,能够感受到父亲的关怀,所以……所以求陛下当你的义父……”
阿沅不认为世间有任何男子可以代替谢爹爹做他的父亲,哪怕那个人是九五之尊,哪怕是他的生父死而复生,都不能够取代谢爹爹在他心中的地位,代替他和谢爹爹从前相处时的美好记忆。
但阿沅知道娘亲是为他好,他不会违背娘亲的意思,就只是仍然不解地问道:“那我以后……要像和爹爹相处那样,和陛下相处吗?”
如果阿沅对皇帝太淡漠疏离,甚至有怀疑怨怼之意,皇帝可能会怀疑阿沅知晓内情。慕晚不希望阿沅沾惹丝毫危险,就颔首道:“是该这样,你要……对陛下亲近一些。”
阿沅“是”了一声,可还是犯难,“可是……可是我记得娘亲以前曾叮嘱我,要离陛下远远的……”
“……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慕晚将阿沅搂在怀里,亲吻了下他的额头道,“乖,听娘亲的话,娘亲这么做……是为了保护你,你听话,好吗?”
阿沅乖乖点头,不再问什么了,温顺地依偎在娘亲怀中。爹爹已经不在了,娘亲已经很伤心很伤心了,他要比以前更加听话懂事,不让娘亲为他操心半点,为他担心。
国不可一日无君,原定计划里,皇帝打算赶来看过谢疏临和慕晚后,就先赶回京中,但在来了之后,他见有孕在身的慕晚,要随扶灵一行颠簸,心中实在放心不下,皇帝就派人回京将辍朝时间又往后推了几日,决定亲自送谢疏临棺椁回京,也在路上照看慕晚。
慕晚孕期已有四个月,不仅身子开始沉重,日常也恶心频繁,尽管她路上大半时间都坐在马车中,不受日晒风吹,但道路不会时时刻刻都平坦,常有的颠簸,让慕晚在马车上有时感觉难受更甚,常常刚吃点东西或者喝杯茶水,没多久就又全吐出来。
人多眼杂,皇帝不能在慕晚难受的时候扶拢着她,让她靠在他的身上休息,为她擦汗喂药,只能够在心里面干着急。尽管侍奉慕晚的侍女、慕晚的儿子阿沅,都对慕晚十分上心,都在竭尽所能地照顾慕晚,但皇帝因为不能亲自做些什么,总是暗中心焦不已,他留下是想要在路上照看慕晚,却也只能一路看着而已。
一路心焦,终于离京中就剩一两日路程时,这天,原在马车中和娘亲待在一处的阿沅,忽然跑下车来,跑到皇帝的马前,着急地道:“陛……父……父皇,我娘亲不舒服,娘亲说她腹痛,痛得奇怪,父皇,您快派太医过来吧!我怕娘亲会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