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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文斋 > 综合其它 > 朕与夫人 > 朕与夫人 第38节
  皇帝来时只带了随行侍卫,根本没带太医在身边,这地界离京城还有一两日路程,这时传太医也根本来不及,只能就近找当地大夫。偏偏车队又恰好行至旷野,远离城镇,慕晚此时应不能再受车马颠簸,只能让给大夫尽快赶来,皇帝急令人飞马速往附近城镇找寻大夫,自己则大步向慕晚的马车走去。
  这时候也顾不得其他的了,皇帝就将马车车帘撩开,见车中慕晚正靠在侍女云琴身上,慕晚一手扶着腹部,脸色雪白,唇也紧紧咬着,乌漆的眸子漾着恐慌的水光,在看向他时,使他心中惊惶越发激烈晃荡。
  慕晚这般,应该是躺下为好,可是马车内空间有限,慕晚只能这样难受地蜷着身子。皇帝朝四处看去,见茫茫旷野间,只远处有座年久失修的荒庙,皇帝即刻令人去打扫那座荒庙后,又想让侍女扶慕晚下车过去,但看慕晚这般,下车行走不便,侍女也无法抱起慕晚。
  皇帝将心一横,终是直接钻身进车内,手揽住慕晚的肩背,将她从马车上抱了下来,在众目睽睽下,打横抱着慕晚走向远处那座荒庙。
  第89章
  ◎朕要你死!◎
  荒庙已被匆匆打扫过,佛殿前的干净地上,铺了席茵,又垫了褥毯、置了软枕,皇帝将慕晚轻轻放在褥枕间,在她身上盖了条毯子,又问她现在感觉怎么样,腹部是否还疼得厉害。
  “……疼……”慕晚因为腹痛,声音轻低惶恐,但她并不是畏惧疼痛,而是担心腹中的孩子可能要出什么意外,腹中这个孩子,有可能是谢疏临的孩子,是离开人世的谢疏临,留给她的唯一,无论如何,她想保住这个孩子。
  慕晚这时也顾不得皇帝将她一路抱进庙中是惺惺作态还是其他,就在尹皓、云琴等人的注视下,恳求皇帝道:“求求陛下,胎儿不能有事,臣妇不能没有这个孩子……”
  “别怕,朕已经派人去找大夫了,大夫很快就过来了。”皇帝着急地安慰了慕晚几句后,让无关人等都退下,让留下的侍女云琴等,尽快烧些热水、拧挤温毛巾。
  那边水还在烧着,慕晚面上已浮沁起细密冷汗,皇帝拿帕子为慕晚擦着脸,心慌得手都不由微微颤抖。皇帝记得父皇后宫中曾有个柳姓才人,在怀孕四五个月时忽然滑胎,引发了大出血,由此丧命。柳才人那时在后宫中,有诸多太医、稳婆照料,都没能保命,慕晚此时在荒郊野外,连个大夫都没有,就算他派出去的人将大夫带来,也不知那大夫医术如何,弄不好是个庸医!
  皇帝悔恨不已,悔恨自己在快两个月前,让谢疏临和慕晚离开京城。如果他不那么做,谢疏临就不会死在嘉州驿站,慕晚此时安生待在京中,身体有何不适,太医都能尽快赶到,要不是受谢疏临之死刺激,加上车马劳顿,慕晚应也不会腹痛,归根结底,都是他的过错。
  纵然他是九五之尊,这时也不能凭空变出太医,皇帝只能一边着急地等待大夫过来,一边试图安慰慕晚,“不会有事的,别担心,大夫就快过来了”,皇帝来回颠倒着这几句话,像是在安慰慕晚,也像是在安慰他自己。
  慕晚为腹中胎儿担忧不已时,心中也浮起疑惑。皇帝若要做戏,在人前将她一路抱进荒庙中,不仅已做戏做好了,甚至还做得有点过了。若皇帝的目的,是想展现他重情重义,他已经达成了目的,此刻完全没必要继续留在她身边,又是为她擦脸,又是说这些安慰的话。
  难道是她在心里冤枉了皇帝?嘉州驿站的火灾,真就只是一场意外,与遗诏无关,也与皇帝无关?皇帝对她和阿沅,并没有欲除之后快之心?
  慕晚欲深思时,却又无法在此时深思,她腹痛得身体打冷战,一阵阵冷战如潮浪袭来,让她的意识渐渐昏眩,慕晚阖上眼,似乎是要昏过去,却又像没有,仍能隐隐约约地感知周围的动静,有时能听到周围的说话声。
  皇帝见慕晚阖上眼,像是昏过去了,心中更是着急万分,幸而在那不久后,侍卫带大夫赶回来了。大夫姓齐,因听侍卫说有名孕妇腹痛难忍,在来时就带了一瓶保胎丸,他也不知这庙中一行都是些什么人,就是看着像官府中人、来头很大,丝毫不敢怠慢,进来后就忙取出两粒保胎丸,让侍女赶紧就着温水让那位夫人服下。
  云琴虽然手脚麻利,但看在心急如焚的皇帝眼里,还是太慢了,皇帝欲抢过茶杯,喂慕晚吃药时,偏宋沅也急着要喂娘亲服药,也伸手向茶杯,两相一抢,反而叫杯中水泼了出去。
  小孩子待在这儿,除了干担心着急,不能够做什么,还有点碍手碍脚,皇帝就让云琴把宋沅抱了出去,只他和大夫守在这里。齐大夫赶紧又倒了杯水来,皇帝忙将那两粒保胎丸连同温水一起让慕晚服了下去。
  齐大夫见这情形,自然就以为这名衣着清贵的年轻男子,是这位美貌夫人的丈夫,齐大夫就一边把脉,一边询问道:“请问这位相公,令夫人是从何时开始腹痛?具体情形如何?”
  皇帝微怔了下,这时也无暇纠正大夫的说辞,就尽快将慕晚的情形都对大夫说了,又问大夫慕晚这般严不严重,是否会有危险。
  齐大夫捋着山羊须道:“这不好说,本来孕妇怀孕到四五个月时,胎儿正在腹中发育生长,牵扯挤压孕妇胞宫,会让孕妇有时候感到隐隐作痛,令夫人身体纤瘦单薄,这样的时候,比寻常孕妇要疼痛些,本就是有可能的事。但另一种可能是,令夫人是因为身体过虚或者劳累过甚,有流产的先兆,如果令夫人下|体出血,那就是要流产了……”
  果然乡野庸医,把脉把了半天,却连哪种可能都弄不清楚!皇帝心中大怒,吼声斥道:“朕要她好好的,和孩子一起好好的!要是她和孩子有何三长两短,朕要你死!”
  慕晚意识像是在海面上沉沉浮浮,一时溺进冰冷的海水里,一时又微微浮上、略见天光,能够听到一点外界动静。她在昏昏沉沉时,忽然听到了皇帝的声音,皇帝好像是在说……要她死……
  求生的意识霎时占据了所有,她不能死,不能够死在这里,她还有阿沅,还有腹中的孩子,她要保护他们……慕晚拼命挣扎着意识,将眸子睁开一线,她看见皇帝面色凛若寒霜,与先前安慰她时判若两人,皇帝眸中浮现着真切的骇人杀气。
  阿沅不在、云琴也不在,此刻她身边……只有皇帝,还有……一个似是大夫的人……真是大夫吗?皇帝真想保她平安吗?她因为伤心过度、疲惫过度,在将要抵京时,因为流产大出血,和腹中孩子一尸两命,完全符合情理,世人对此只会唏嘘两句,不会有什么疑心。
  能有什么疑心,皇帝已将事情做到了极致,他亲自来送谢疏临棺椁回京,又在她腹痛难忍时,在众目睽睽下,亲自抱送她到荒庙中,命人找来大夫。她和孩子的死,是天命不容,与皇帝有何关系,谢疏临的死,又与皇帝有何关系?!
  她不能死!慕晚挣扎着将眼睁开,拼命唤她所信任的人,“阿沅!云琴!”她在皇帝按着她双肩时,眼望着皇帝,几乎语无伦次地道:“陛下,我不能死……当年……当年渡月山的事,我犯下大错,将陛下身体害成那般,我还没有弥补,我应当要弥补……”
  皇帝见忽然睁眼的慕晚,像是刚从什么噩梦中醒来,而又没有完全苏醒,像不知道现在是何时何地,她正在什么处境中,在意识不清地乱说胡话。皇帝按着慕晚的肩头,让她不要乱动,但他的动作,反而使她挣扎得更厉害了,皇帝生怕慕晚有何好歹,只得连忙将手松开。
  外面担心等候的阿沅,听到娘亲在着急唤他后,不顾阻拦,*硬跑了进去,跑到了娘亲身边。阿沅紧抓着娘亲的手道:“我在这里!阿沅在这里!”
  皇帝见阿沅过来后,似乎意识不清的慕晚,就像平静了不少,不再挣扎乱动。皇帝微松口气,见那民间大夫傻愣愣地站着,正要斥令他继续看诊时,大夫忽然“噗通”一声,腿一软跪了下来。
  齐大夫在刚开始听到什么“朕”的时候,还没有反应过来,只以为是自己耳朵听岔了,结果没一会儿后,昏迷着的那位夫人,又忽然睁眼醒来,冲着那年轻男子说着什么“陛下”。齐大夫脑子跟浆糊似的,呆搅了半晌,好像终于反应过来了,又好像怀疑自己在做梦,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心惊肉跳地腿软趴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看这大夫这样子,皇帝也不敢让他再继续看诊,这手抖的,恐怕扎针时救治不成反而要害人性命。皇帝令侍卫进来,将这大夫拖带出去,慕晚躺着看那大夫被带走,紧紧地握着阿沅的小手,又看向皇帝,在心中挣扎权衡片刻,终是抬起另一只手,朝皇帝伸去,“……陛下……”
  她到底对皇帝还是使用价值的,皇帝的隐疾没有痊愈,恐怕除了她外,仍不能碰触世间其他任何女子的手。皇帝那样看重江山,为了江山权位,可以不择手段、罔顾情义,如何能忍受自己终生无子,不仅要被世人背后议论一辈子,到死时,也只能够将自己的江山权位,传给其他皇室。只有要治愈的可能,皇帝一定想将他的隐疾治好。
  第90章
  ◎究竟是陛下的义子,还是亲子?◎
  皇帝见慕晚朝他伸出手,像是浮枝要寻求依靠,忙就紧攥住她的手。不管慕晚与他之间有着多少恩怨复杂的过去,在现下这种时候,虚弱恐慌的慕晚,都只能够依靠他,像是将要溺水之人,拼命想抓住一根救命稻草。
  皇帝对慕晚的举动没有多想,就只是紧攥住她的手,极力安慰她道:“没事的,朕向你保证,你和孩子一定都会没事的。”
  皇帝说着安慰的话时,自己都心慌,幸而他给慕晚的保证,没有成为一句空言。派出去寻找大夫的侍卫不止一波,不久后又有侍卫带大夫赶了回来,这名大夫医术明显精良许多,迅速判断出慕晚先前腹痛昏迷其实与胎儿无关,是她自己身体过于虚弱,吃不消孕事的消耗,才会忽然腹痛、头晕目眩、四肢逆冷。
  大夫说慕晚必须要正常饮食、好生调养,不然任由身体继续气血不足,随着胎儿月份越大,身子越发支撑不住,恐怕真有流产的危险。因为慕晚裙下始终未见红,皇帝又想到慕晚近几日常犯恶心,几乎就没好好吃过一顿饭,便猜想这名大夫的判断,应该是对的,这时候终于将心放下了些。
  皇帝令大夫出去开些调养药方,并命人重赏这名大夫,回身对慕晚道:“放心吧,大夫说你没事,但你以后一定要好好用饭、好好调养。”终归还是有些不放心,皇帝又道:“等到了京中,朕让太医再给你好好瞧瞧,你和孩子一定都会平平安安的。”
  被皇帝紧攥着的手,冷僵得似正被毒蛇缠着,可能是咬死她丈夫的一条毒蛇。慕晚心中疑恨堆积,但此刻,满含感激地望着皇帝道:“多谢陛下,臣妇……感激不尽。”
  虽然因为慕晚的身体,扶灵队伍的行速又慢了些,但在两三日后,还是抵达了京城。世人之震惊、谢家之悲痛自不必多言,丧事期间,慕晚作为谢疏临遗孀,本应承担许多丧中事务,但圣上特地下旨令她休息调养,世人对此也能理解,毕竟慕夫人腹中正怀着谢学士的孩子,若是因为丧事劳累,慕夫人腹中孩子有何三长两短,恐怕九泉之下的谢学士无法安息。
  另外一件令世人十分震惊之事,便是圣上将谢疏临的继子宋沅收为了养子。宋沅这孩子,本来只是一个商人之子,却先是因为他母亲的缘故,成为了当朝大学士的继子,后又因为他继父的缘故,成为了当朝圣上的养子,实在福气深厚,令人艳羡。
  约一个月后,谢家丧事办完,谢学士入土为安,有关谢学士之死的余波,也在京中渐渐平淡了下来,人人都能回归从前平淡而安和的日子,只除了失去至亲至爱的人们。
  谢循夫妇如今对儿媳慕晚观感极复杂,若不是因为慕晚与儿子的渊源,这之后谢家种种事都不必有,儿子也不会自请离京,意外身死异乡。如此看来,慕晚简直是谢家的“丧门星”,但这“丧门星”腹中,却又怀着他们儿子的遗腹子。
  为着这个遗腹子,为着宋沅成了圣上的义子,为着慕晚和圣上之间,可能有的不清不楚的关系,谢循夫妇平日里不会当面对慕晚有何怨怼之语,然而慕晚能够感觉到公婆心中的怨意,她自己可以默默忍受,但她不想让阿沅终日处在这种压抑的氛围中。
  慕晚遂携阿沅搬出了谢家主宅,住到了谢家另一处别院中。原本慕晚是想搬回慕记绣馆居住,但婆婆谢夫人不允,说若外面议论起来,好像是谢家将怀着身孕的儿媳赶了出去,遂最终慕晚带阿沅独居到了谢家另一座空宅中,如此这般,公公公婆婆眼不见心不烦,她也能安心养胎,她的阿沅也不必在谢家小心翼翼。
  秋意愈浓时,慕晚在别院住了有几日,这几日里,公公婆婆未曾登门过,但每日都会派侍从送些东西过来,都是些和孕事相关的物事,或是保胎安胎的补药,或是将来婴儿能用到的肚兜,由谢夫人亲手绣制。
  在父亲丧事结束后,阿沅也恢复了从前的生活,要继续学习课业。因有了圣上义子的身份,阿沅每日里会被内监接进宫中读书,由几位老翰林教授功课,黄昏时再回来。别院的生活,暂时是安宁清静的,但慕晚心里猜测,恐怕这份清静不会维持多久。
  近来地方上暴雨秋汛,皇帝被朝事缠身,无暇与她纠缠,若等得空,恐怕从前的那些日子,就又要席卷她。慕晚心中畏惧之时,却也似是需要这样的纠缠,若不是还有纠缠的必要,恐怕在那座荒庙里,她和腹中的孩子就已因流产出血而死。
  一个人安静的时候,慕晚总会想起谢疏临,萧瑟秋风中飘不尽的落叶,似她心中无尽的哀思、无尽的歉疚,正心思悲沉时,侍女云琴过来通报道:“宋大人来了,夫人可要见见?”
  如今的宋挽舟,已不是天子身边的起居郎,而升衔在翰林院任官,早在她刚扶灵回京时,宋挽舟就已上门凭吊见过她,与她说过一回话,请她节哀顺便,在那之后,丧事繁杂,她似乎还与宋挽舟见过几次,但都只是在人群中,未再单独相见过。
  对宋挽舟,慕晚始终抱有感激之情,就请人进来喝茶。慕晚以为宋挽舟是来关怀她和阿沅的生活近况,就对宋挽舟说了些请他安心的话,但宋挽舟似乎还有话要单独对她说,请她屏退左右。
  当四下无人、唯有窗外秋风瑟瑟时,宋挽舟抬眸看向她,“我有一句话想问嫂嫂,请嫂嫂对我说真话”,宋挽舟嗓音轻低地几不可闻,“请问嫂嫂,阿沅……究竟是陛下的义子,还是亲子?”
  低若游丝的一句话,令慕晚险些将手中的茶泼了出去,她紧攥住颤抖的茶杯,惊疑不定地望着宋挽舟,唇颤着说不出话时,见宋挽舟起身朝门窗走去,宋挽舟将门窗都关好后,缓缓走回到她身前,弯下|身,将她手中溅出茶水的茶杯捧了开去。
  幽寂的小厅门窗紧阖,但有深秋的树影透过门窗花格,大片大片地沉拢在室内,令她与宋挽舟如置身幽林深处。叶声轻瑟,宋挽舟轻低的嗓音,像是在深林中沉静游动的一缕幽影,不动声色,“嫂嫂不必惊惶,我早知阿沅不是我三哥的亲子,早在阿沅出生之前。”
  宋挽舟说他早知道宋扶风不能人道,说在她当年有喜时,他就知道她腹中怀的,绝不可能是宋扶风的遗腹子,他理解她当年的处境,遂暗地里帮了她一把,当时的大夫稳婆等,背地里都得到过他的打点好处,帮着他一起瞒过了宋家其他人,在阿沅的月份上做了文章,让外人都以为阿沅是早产儿,是宋扶风的遗腹子。
  “其实嫂嫂当年不必那么做,无论如何,我都会设法护住嫂嫂,不会让嫂嫂在三哥死后,被身无分文地赶出宋家”,宋挽舟道,“但那时嫂嫂既然选了另一条路,我只能在暗地里帮一帮嫂嫂,让嫂嫂的那条路,走得顺畅一些。”
  慕晚乍知此事,心惊得不知能说什么好时,又听宋挽舟道:“我原想好好照顾嫂嫂、照顾阿沅,但嫂嫂在我去云州参加乡试时,带阿沅离开了宋家,从而就失去了音讯,直到后来我春闱入京,才听到了嫂嫂的消息,才能与嫂嫂和阿沅在京中重逢。”
  “见嫂嫂诸事顺遂,能与谢学士喜结连理,谢学士又待阿沅如亲子,我在心中,自然为嫂嫂和阿沅高兴,但……”微顿一顿后,宋挽舟又道,“但后来在陛下身边担任起居郎时,我有时能看到一些事、听到一些事,我感觉到陛下对嫂嫂的态度,隐约不同寻常……”
  若不是当时宋挽舟及时察觉不对劲,悄悄告诉谢疏临她有可能被囚在紫宸宫中,她那时也无法逃脱囚笼。慕晚本就一直对宋挽舟抱有感激之情,在知晓从前的旧事后,心中之感激,更是无以言表。
  宋挽舟依然在向她要一个回答,“所以我想请问嫂嫂,当年在江州,那个使嫂嫂怀上阿沅的男子,是不是就是如今的皇帝陛下?”
  慕晚仍是纠结不语,她见宋挽舟在静静等待片刻后,未继续催问,而是低对她道:“我还有一事,想要告诉嫂嫂,嫂嫂一家在去往宁西的路上时,圣上一直有派人暗地里跟着,谢学士出事的奏报送到紫宸宫时,陛下当时阅看的反应……并不意外。”
  第91章
  ◎阿沅登基、嫂嫂成为太后。◎
  慕晚原先只是怀疑而已,她只有疑心,而没有任何实证,然而宋挽舟此刻的话,似立即就证实了她的疑心,宋挽舟曾是皇帝身边的起居郎,对皇帝在朝中的一举一动,都看在眼里、听在耳中,宋挽舟也没有欺骗她的必要,起居郎理当只做笔录,不言泄任何帝事,泄则重罪,宋挽舟这时对她说这些话,就已然负罪在身,她想不出任何宋挽舟要负罪欺骗她的理由。
  若皇帝对谢疏临仍有情义,怎会在得到谢疏临身死的消息时,毫无反应,并不意外?!似已不必再怀疑,遗诏就是催命符,皇帝就是嘉州驿站失火的幕后主使,在那座荒庙时,她也险些和腹中孩子“流产失血”而死,如不是她及时听到皇帝的杀心,及时提醒皇帝她仍有利用价值,暗示皇帝她愿意主动为他治疗隐疾。
  从谢疏临出事起,堆积在心中的深重怀疑,终在此时,凝成了汹涌的恨意,慕晚霎时因悲恸伤恨红了眼睛,恨意在胸膛中撕扯,似要将她撕心裂肺,但她腹中的孩子,不允许她情绪过激,慕晚只得拼命压抑着心中的悲恸伤恨,她紧攥着双手、紧咬着唇,不让泪水夺眶而出。
  窗外秋风萧凄,室内幽影沉沉,不知过了多久后,慕晚才终于能忍住心中伤恨,终于能说出话来,她哑声低道:“阿沅……是陛下的亲子,但陛下并不知道这件事,陛下收阿沅为义子这事,是我故意在人前求来的,为了保住阿沅的性命……我与陛下之间,没有旧情,只有旧恨……陛下一直恨我,他现在只是暂时不杀我……他早晚……会杀了我的……”
  “若如嫂嫂所说,唯有旧恨,那‘义子’的身份,恐怕也保不了阿沅几年”,宋挽舟轻低的嗓音,落在沉寂的幽影中,“想要获得真正的平安,只有杀了想要杀你的人。”
  慕晚定睛看向宋挽舟,却因透窗树影摇曳,看不太清他面上神色,就听他声音沉静一如既往,“嫂嫂不想活下去吗?嫂嫂不想保护阿沅还有腹中的孩子吗?嫂嫂不想为老师报仇雪恨吗?”
  一声接一声的问话,似利刃逼在慕晚心头,慕晚心中如有刀割时,又听宋挽舟道:“为今之计,唯有嫂嫂入宫,令阿沅身世大白于天下,成为真正的皇子。嫂嫂和阿沅都必须有正式的名分,只有拥有正式的名分,陛下死后,阿沅才能作为唯一的皇子,登上帝位,只有陛下死去、阿沅登基、嫂嫂成为太后,才是真正的平安,到时候,天下间再无人可伤害阿沅和嫂嫂,嫂嫂也为老师报了血仇,让老师在九泉之下得以安息。”
  宋挽舟嗓音平静的一番话,似是惊雷震响在慕晚心间,她颤着声道:“……不……我做不到……你不懂得我与陛下之间的仇恨,他不可能给我名分让我进宫,他也不会接受阿沅是他的亲儿子……我不可能做到这些事,绝不可能……”
  “事在人为,这是嫂嫂和孩子们唯一的活路,不然,就只能坐以待毙、苟延残喘而已”,宋挽舟道,“苟延残喘的人,再怎么委曲求全,又能残喘几时呢?”
  宋挽舟所说,正是慕晚心中所虑,纵然她暂时保住了阿沅、也保住了自己和腹中孩子,但是能保住几时呢?慕晚心中纠结不已时,又问宋挽舟道:“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为什么要给我指这样一条路?食君之禄,不该忠于君主吗?”
  “因我与嫂嫂有旧谊,不忍见嫂嫂和阿沅有一日,死得不明不白,因谢学士是我的恩师,我亦深深敬仰其为人,不忍见其死于阴谋诡计,亦因我所想忠诚辅佐的君主,乃是贤明之君,而非暗害忠良的虚伪之徒”,宋挽舟道,“为了孩子们,也为了嫂嫂自己,我恳请嫂嫂去走这唯一一条活路,我愿为嫂嫂后援,无论嫂嫂有何需要,我都会竭尽所能,暗助嫂嫂。”
  宋挽舟离去许久后,慕晚仍一个人坐在小厅里,天色渐渐暗沉,她后背衣裳浸着的冷汗,已渐渐地凉透,似是毒蛇的信子贴在她的脊骨上,令她骨血皆冷。宋挽舟人已走了许久许久,但他在这间房间里,秘语的那些话,似仍低低地缠绕在她的耳边。
  应是绝不可能达成目的的一条路,却又是唯一可为夫君复仇、可保孩子们终生平安的一条路,慕晚心中痛恨犹疑如乱麻绞缠时,见云琴匆匆走了进来,向她禀报道:“夫人,小公子回来了,是……是陛下亲自送回来的。”
  在离开京城前,云琴从未想过夫人和陛下之间,可能会有什么,即使在夫人中毒那夜,陛下夤夜亲自带太医赶到谢府,她也只是心中略浮起疑念后就又消散,觉得那种猜疑太过荒诞,觉得夫人不可能背叛她深爱的丈夫,陛下也不可能与他的表嫂有染。
  然而在谢大人出事后,在陛下亲自来送棺椁回京时,云琴亲眼看到路上夫人腹痛难忍时,陛下不假他人之手,亲自为夫人擦脸喂药,所作所为完全超出寻常的关怀,那不是对故友之妻、对表嫂的关怀,而是,对一个女人……
  云琴禀报之后,见夫人手扶着座椅扶手,似乎就想起身,却又似是无力起来。云琴见状忙要上前扶时,又见夫人自己缓缓地站了起来,室内幽影随夫人起身动作慢慢地沉落在她的衣裳上,夫人面色如常,是在谢大人离世时,似万般波澜归海的沉静,只是往常这种沉静里总是透着令人心碎的悲伤,而此时,那些悲伤像也隐在了海面之下。
  夫人没有急着去迎驾,而是问她今晚小厨房备下了什么饭菜,又让多做几道好菜,似是想招待陛下在此用膳。云琴忙就去小厨房吩咐加菜,后来也如她所想,夫人在接驾后,请陛下在此用晚膳,陈总管按规矩试菜验毒后,陛下、夫人和小公子一起坐到了用膳的花厅中。
  晚膳用得安静,云琴伺候在旁,见小公子像从前对待谢大人那样,主动为陛下夹菜,陛下也似慈父一般,为小公子舀了一碗汤,而夫人对此只是静静地看着,甚少主动开口说些什么,晚膳上几人都没什么话,但气氛看着……算是宁和?
  皇帝没想到慕晚会留他用晚饭,既然她开口,他当然会留下用膳。近几日朝事繁忙,到今日终于能歇口气,皇帝就顺便送下学的阿沅回来,来这儿看看慕晚,看她在这处谢家别院过得好不好。
  曾经,皇帝哪里会希望慕晚过得好,他恨她入骨,只希望她加倍承受他曾经所承受的耻辱,如今往事俱已矣,不管是曾经的恨,还是后来才发现的爱,慕晚深爱谢疏临,纵谢疏临死去,她的爱也不会消失,他不可再为一己私心强逼慕晚,已在承受丧夫之痛的慕晚,无力再承受更多,他也不能让九泉下的谢疏临死不瞑目。
  余生尚久,却也唯能如此了,得暇时,过来看一看她,和她说几句话,用一顿饭,帮她和谢疏临照顾孩子,仅此而已了。渐渐,安静的晚饭用至尾声,皇帝用过漱口茶后,就要告辞时,窗外却淅淅沥沥地落下了雨点,慕晚请他用一盏茶,待雨停再走。
  看这雨势,若真留下喝茶,恐怕雨不会停,反会越下越大。皇帝在略一犹豫后,却还是应慕晚之请,走向了花厅旁的茶室,阿沅被云琴带去书房温习功课,侍女上茶后退下,陈祯等远远地候在外面,茶室内就只他与慕晚,秋夜雨声打窗,袅袅茶雾似薄云,灯下他与慕晚的影子静静地平行映在地上,虽只隔着一处茶几,但永远无法相交。
  皇帝直觉慕晚留他用饭又用茶,是有话要对他说,也许是为阿沅的事,也许是和谢家人有关的事,她心里唯有那些。皇帝捧啜着茶等待着,却听慕晚轻声问道:“陛下的……那个病,有好转吗?”
  因出乎意料,皇帝微愣了下,才反应过来,他捧着温热的茶碗,默了须臾,“……朕也不知”,茶水袅腾的热汽,似也熏上了他的面庞,“大抵……是没有吧。”
  灯下,对面的女子低着眉眼,漆黑羽睫垂覆在她眸下的阴影,似是她心中深重的愧疚,“都是我的过错……”,她轻轻地叹息着,抬眼朝他看来,幽幽的眸光,似浸淌在秋夜的雨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