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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文斋 > 综合其它 > 朕与夫人 > 朕与夫人 第40节
  “……其实当年在江州,我只与陛下那般过,我当时只是想赌一把而已,没想到就那么几天,老天爷真的给了我一个孩子……”
  终是将这句话说了出来,曾经被关在紫宸宫的密室时,慕晚为了隐瞒这个事实,想尽办法打消皇帝对阿沅身世的怀疑,这会儿却亲口将真相说了出来。明明害怕一着不慎,会导致前功尽弃,会让阿沅更加处境危险,可是在皇帝那样急切热烈的目光注视下,她竟不由说了出来,像是她心里认为,那目光的主人,应该不会伤害阿沅。
  是她相信自己的判断,相信皇帝仍会保持“入戏太深”的状态,还是……还是她就是在相信皇帝?不……不可能是后者,她明知皇帝心中有多恨她,明知皇帝的手上,沾了谢疏临的鲜血……她是不是做错了,她不该在这时说出来,她赌得太急了,离她设法诱引皇帝,也不过才过去两个月而已,两个月的时间,能抵什么……
  慕晚心头骇跳不已,为自己一时糊涂的赌徒行径,可能要害了阿沅,她颤着唇,想要尽快说些什么补救时,却见皇帝在短暂的震惊后,眸中涌起了巨大的狂喜。
  皇帝刚紧紧地抱住了她,又像想起了她怀孕的事,连忙将手臂松开了,他手抖着握着她的肩头,顺着她的手臂抚下,像激动得不知要说什么好,双眸明亮如有繁星闪耀,他抓住了她的手,重重地吻了吻她的掌心,又迅疾起身,将不远处的阿沅一把抱了起来,他眸中的欢喜像满得盛不住,不仅溢在他明亮的面庞上,也溢流在这间屋子里,他纯粹的欢喜,明亮得令慕晚感到刺眼。
  皇帝耗时许久,才能将激动的心略略平复下来,但即使如此,他胸腔中那颗心,仍是在欢喜地跃动着。皇帝抱着阿沅坐回到慕晚身边,看看阿沅,又看看慕晚,像心中被太多激动的话堵住,一时不知该先说什么好,好一会儿后,终于能开口说的第一句话是,“你为何不早告诉朕,你早该告诉朕,在刚与朕重逢时就说……”
  激动地说着时,皇帝的话又戛然而止,从前他动不动就嚷嚷着要杀慕晚,让她怎么敢多说一个字,他从前说了太多杀气凛凛的话,总说慕晚这个不配,那个不配,慕晚怎么敢告诉他她生下了他们的孩子,慕晚那时定害怕他连带着将阿沅一起杀死,以一雪旧耻。
  要不是有这两个月的相处,慕晚今天绝不会说出这句话,她会继续将这件事咬死在心底。皇帝对旧事后悔不已,只觉他浪费了太多太多的机会和光阴,但他心中又有些庆幸,庆幸他这辈子,还能有知道真相的一天。
  阿沅,是他的孩子,如今慕晚有他的照顾、有不少人看顾,怀着身孕都这样难受辛苦,当年她在宋家怀着阿沅时,一个人应对宋家那些不怀好意的亲族,又该是如何心力交瘁……
  皇帝要细问慕晚当年事时,怀中的阿沅突然挣扎起来,这个一向乖巧的孩子,像突然间回过神来,拼命地挣脱了他的怀抱,阿沅跑到另一侧他母亲身边,紧紧地挨着他的母亲,着急地仰脸问道:“娘亲,我是不是在做梦啊?!我怎么会是陛下的亲生儿子呢?!我听不懂你们在说什么!”
  当年那些事,慕晚要怎么对一个孩子说,皇帝见慕晚在孩子的着急询问中羞愧地低下头去,伸手对阿沅道:“过来,朕来和你说。”
  阿沅怔怔地看着皇帝,他能接受把皇帝当成义父,因为这是娘亲要求的,他听娘亲的话,可是……可是皇帝怎会是他的生身父亲呢,虽然娘亲总不和他讲他生父的事,但是他的生父姓宋名扶风,是六叔的哥哥,这件事他是清清楚楚知道的。
  阿沅僵站着不动,因为突如其来的变故,有些排斥到皇帝身边去,但皇帝依然很耐心,没有像很久之前那样常常冷脸吓他,而像这两个月里,无论如何都对他很是温和宽容,就像谢爹爹活着时对他那样,皇帝仍是向他伸着手,嗓音温和地盼他到他身边,“阿沅过来,朕来告诉你过去的事情。”
  阿沅终是慢慢走向了皇帝,皇帝将阿沅拢在怀中,心潮澎湃地凝看着亲生儿子的面庞,好一会儿后,才能暂抑住激动的心绪,将话缓缓对阿沅道来:“朕与你母亲很久之前就在江州相识,那时候,朕被歹人暗害,受伤坠崖,漂到了江岸边,你母亲捡到了朕,救起朕,照料朕,在这过程中,朕与你母亲两心相悦,就有了你……”
  尽管皇帝表现地十分欢喜,但慕晚仍然紧揪着心,担心皇帝陡然清醒,陡然翻脸。然她此刻,默默听着皇帝对阿沅说的话,看着皇帝面上的神情,感觉皇帝像坠在这场编织的梦境中出不来了,皇帝现在和阿沅说的,就是之前她有意和皇帝一起假想的另一种可能,皇帝像沉醉在这种可能里,也因此能够十分欢喜地接受阿沅是他的亲生儿子。
  阿沅迷迷懵懵地听着皇帝的话,总感觉有什么不对,却又说不上来,他静静地听皇帝说完了,但心里还是一头雾水,还是暂时不能接受生父死而复生且换了个人的事,心中有许多的疑问,就问道:“……那陛下为什么又不要我和娘亲……到现在才……”
  “……是朕的不是”,听孩子问这样的话,皇帝心里也不是滋味,他抚了抚阿沅的面庞,又挽住慕晚的手道,“从前都是朕的不是,往后……往后我们一家人,再也不会分开。”
  一切都进展得太过顺利,顺利得让慕晚恍惚感觉自己身在一张迷网中,不是她在做一些事以达成目的,而是这张网在推动着她,推动着一切向前。在知晓阿沅身世的这天夜里,皇帝不但仍没有清醒过来,且还私下里主动和她提出,要给阿沅皇子的身份,要向天下人正式宣告,阿沅不是他的义子,而是他的亲子。
  深夜里仍在落雪,有轻轻的沙声打在窗上,也落在慕晚心底。慕晚目望着帐中的虚空,心中纷纷乱乱的,却也不知在想什么,良久之后,方开口说道:“陛下不在乎名声吗?”
  “在乎,朕曾想做个千古留名的明君,希望朕死之后,史书工笔里,朕一世贤名,但……凡事总有取舍”,皇帝道,“跟朕的名声相比,朕更希望能给你和阿沅名分。”
  慕晚下意识将手从皇帝手中抽离,明知不该如此,明知此时该趁热打铁,就如宋挽舟所说,尽快促成此事,让皇帝这会儿说的话成真。但她不知怎的,不知是因为无法抛下谢疏临之妻的身份,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她一时竟有退缩的冲动,明明她该继续下去,为了孩子们永远平安,也为了谢疏临的血仇。
  皇帝感觉到了慕晚的抗拒,但不知她是在抗拒她的名分,还是阿沅的,还是兼而有之。在知道阿沅的真实身世后,皇帝心中除了为有亲生儿子而狂喜,亦欢喜于他和慕晚之间有了一道永远不会断裂的连结。
  所谓治疗隐疾,只是一时的,当慕晚从愧痛中平复心境,她会退缩,会离开他,会此后一世都怀念谢疏临,心里不会有他半点位置,但因为阿沅,她将永远无法忽视他的存在,因为他与她有一个孩子,他是阿沅的生父。
  定要恢复阿沅的皇子身份,不仅是为了江山社稷,也是为了阿沅,为了他自己。皇帝在沉默片刻后,仍是将手靠近了些,握住了慕晚的手,“阿沅既是朕的儿子,就应该成为皇子,应该有更加灿烂远大的将来,我们……不能够耽误他,也不能够耽误晟朝江山,阿沅是个好孩子,朕相信他在朕和先生们的教导下,将来会成为仁爱的太子,会成为一代仁君,造福于苍生社稷。”
  皇帝说的是真心实意的话,但也知,有了为了孩子、为了苍生这两大理由,慕晚应不会拒绝阿沅成为皇子的事,慕晚既然深爱她的孩子,自然希望孩子拥有更好的未来,不忍心拦阻孩子走上一条更加灿烂光明的道路,剥夺孩子本来就该拥有的一切。
  果然,慕晚虽仍是许久都没有说话,但也没有出声反对和拒绝,皇帝就道:“朕这几日,会着手安排相关事宜,接阿沅和你入宫。”
  第96章
  ◎你打算如何安排慕晚?◎
  凛冬时节,突如其来的一道圣旨,令整座京城,乃至晟朝天下,都似热油炸开了锅,圣上竟宣称宋沅乃是萧沅,乃是当朝皇子,是他与慕晚亲生的儿子。
  早在今年初,谢学士求娶慕晚之时,京城众人就将商妇慕晚的过去,扒了个底朝天,几乎人人都知道她那儿子宋沅,乃是她和亡夫宋扶风的儿子。然而一年时间不到,这孩子就从商人之子到学士继子再到圣上的义子,到如今,更是直接成了圣上的亲子。
  如果圣上所言不虚,岂不是慕晚尚为宋家妇时,尚是太子殿下的圣上,竟与商人之妻有私,使其有孕,并在那之后,抛下情人孩子不管?!
  荏苒经年,再在京中相逢,圣上也无与旧人相认之意,径为慕晚和谢疏临赐婚,任由自己的亲子,做了谢疏临的继子,直到谢疏临意外死去,才开始频频出入慕晚私宅,最终将所谓“义子”的外衣撕了,径宣告天下,萧沅乃他亲子,并要光明正大地将萧沅与慕晚接回宫中。
  与先帝相比,当今圣上无论是从前为太子时,还是登基为帝之后,在民众心中都是贤明之主,几乎挑不出任何错来,除了在子嗣这方面,好像是有点不顺。而今,圣上终于有子嗣了,但过往贤明的名声却要惹人质疑,至少,在私|通人妻这事上,圣上实在不能做天下人的典范。
  民间的议论,不仅涉及皇家,也似将谢家放在火上烤。本来谢循夫妇早猜想儿媳慕晚是和圣上之间有些不清不楚,他们在知晓圣上常去谢家别院后,更是在心中肯定了这种猜测,也因此,谢循夫妇平时从不往别院走,生怕哪日不巧撞上了圣上,就算谢夫人很是关心慕晚腹中的孩子,平日里也只是遣人送物而已。
  谢循夫妇都希望圣上和慕晚之间的事,不会被揭到世人面前,不仅是为了谢家的名声,他们也是可怜儿子死后的名声,不希望儿子死后,还要被人言推到风口浪尖,在地下也不得安宁。谢循夫妇都以为,慕晚和圣上之间的不清不楚,是从今年春天开始的,哪里能想到可以追溯到几年前,甚至阿沅,竟然就是圣上的亲子。
  而宫中最为震惊之人,自是太皇太后。其实在皇帝将宋沅收为养子后,太皇太后有特地召见过这个孩子,她盼重孙盼了几年看不见,听说皇帝收了个养子,就将人召到永寿宫中,想着亲重孙没有,有个名义上的重孙,也能聊以慰藉。
  但在见了宋沅那孩子后,太皇太后不但没能更宽心些,反而心里更是唉声叹气了,因为太皇太后甚是喜欢宋沅的冰雪聪慧,想着皇帝要是有这么个儿子就好了。
  本来太皇太后将希望寄托在徐丽妃和谢淑妃身上,但这两人,一个辜负了她的疼爱和期望,一个则已不在宫中。对宫中其他妃嫔,太皇太后也没什么指望,想着明天开春,定要为皇帝再选秀一次,不管皇帝愿不愿意,但没想到今年冬天还未过去,皇帝就直接给了她一个重孙,还是个她心目中的好重孙。
  太皇太后深感震惊并难以置信,亲自将皇帝叫到跟前,询问皇帝事情的来龙去脉,再三告诫皇帝皇室血脉不可混淆,皇帝再怎么喜欢宋沅,也绝不可将养子混淆成亲子。
  对天下人,皇帝宣告几句即可,但对太皇太后,皇帝不能几句话就过去,只能跪在皇祖母面前,将他对阿沅说的那番话,又对皇祖母说了一遍。
  太皇太后还是难以置信,因皇帝的这番话里,似有着许多的疑点,就算皇帝说的一字不假,他与慕晚早在江州相识,慕晚还救过落难中的他,他与慕晚早有一段情缘,但依皇帝为人品性,他怎会在后来对慕晚母子不闻不问,还将与他有干系的女子,赐婚给谢疏临为妻。
  “朕并不知慕晚当年怀孕并生下了孩子,朕在今年初,一开始也没有认出慕晚就是当年那个女子……”皇帝在太皇太后还要深问时,径以自身性命向太皇太后起誓,道阿沅是他亲子无疑,请求皇祖母勿疑此事。
  太皇太后叹了口气,不知该怎么接受这件事,皇帝终于有了子嗣,还是个优秀的孩子,当然是好事,可怎么偏偏是以这样的方式,太皇太后人在深宫中,也知道此事能在民间掀起怎样的轩然大波,但无论如何,皇家血脉是绝对不能流落在外的,阿沅既是皇子,就一定要名正言顺地回到宫中。
  太皇太后让跪在地上的皇帝起来,问他道:“你打算如何安排慕晚?她这样的身份,放在四妃之下吧。”
  皇帝想要给予慕晚的身份,远远高出太皇太后所想,但却无法给予,因为慕晚不愿接受。慕晚同意恢复阿沅的皇子身份,但她自己,不想要有什么新的身份,不想要他给予的任何名分。
  皇帝这时只得道:“这事,朕还没想好,只是想着,先将慕晚和阿沅接到宫中居住,慕晚就要临产了,她在外面,朕不放心……”
  太皇太后突然想起一件事来,望着皇帝的目光浮起惊疑,“慕晚腹中的孩子……”既然阿沅是慕晚尚是宋家妇时怀上的,她现在腹中这孩子,不会也是……太皇太后不由抬手指着皇帝,指尖微微颤着,“你……你和哀家说实话,慕晚快要生下的这个孩子,是不是……是不是也是……难道你还……”
  皇帝编造的江州旧事,虽也有悖礼教,但多少还有点情有可原,毕竟慕晚是被逼嫁进宋家,嫁给一体残无能的丈夫,毕竟他危难时蒙慕晚搭救,因此与慕晚有一段情缘也是人之常情。但如果慕晚是谢家妇时,皇帝与他的表嫂暗地里私|通,那其中之恶劣,就远甚于前者了,至少,太皇太后肯定接受不了。
  太皇太后年事已高,皇帝不怕自己被叱罚,但生怕皇祖母惊气出好歹,只得连忙扶住皇祖母并道:“慕晚腹中是谢疏临的遗腹子,皇祖母勿要多想,若不是谢疏临意外逝世,朕也不会将这段旧事拿出来翻说,会一直瞒下去……”
  “……怎能一直瞒下去,皇室血脉怎可流落在外呢”,太皇太后轻斥了一声,稍定了定神,又叹了口气道,“你当初就不该赐婚!”
  “是是。”皇帝对皇祖母这话深以为然,若是他当初不下那道赐婚旨,许多事都不必到现在这局面,谢疏临或许也不会身死异乡。
  事到如今,悔也无用,皇帝只能接受现实,并珍惜往后余生,庇护他所珍爱的人。皇帝希望能成为慕晚的家人,但既然慕晚现下坚持不要任何名分,他也没有强求,人世长远,他可徐徐图之,毕竟他与慕晚有一个孩子,毕竟慕晚是深爱孩子的母亲。
  在入宫前,慕晚私下里与宋挽舟再见了一面,阿沅的真实身世揭开之后,宋挽舟不能再像从前那样,以看望嫂嫂侄子的名义,常与她走近。慕晚与宋挽舟选在慕记绣馆相见,并想顺道处理好绣馆的事。
  从春日里,慕晚就被诸事缠身,根本无暇打理绣馆,在大半年的时间里,都将绣馆事务都交给了二掌柜琼芳,在将来,慕晚也明显没有时间和心思再料理绣馆,慕晚心里压着太多事,就想将这间绣馆彻底转给琼芳,但琼芳跪不敢受,说了许多愿为她打理的话。
  慕晚是谢疏临的妻子时,琼芳等绣馆绣娘,还能和她像从前一样说说笑笑,但当阿沅是皇子的事传开后,琼芳等对她便是一万个恭谨与小心。慕晚无法,只得请琼芳等人起来,暂时搁置了转让绣馆的事,并让云琴不必跟着,一个人来到了绣馆后院。
  后院里慕晚与阿沅曾经居住的房间,还一切如旧,琼芳等日常有令人打扫,室内陈设俱无尘埃,绣架旁犹搁着许多丝线,似她离去之时。曾经,她就是坐在这里绣制了嫁衣,回想当时满心甜蜜憧憬,慕晚心中凄楚,她拿起丝线,在满心哀思缠结时,不自知地将丝线都缠在了手上,勒缠得手指通红也不觉疼。
  直到有一双手从旁伸来,一手轻捉住她的手,一手将缠在她指上的丝线慢慢松解开。慕晚微抬眸看向宋挽舟,这些时日里,她想了许多许多,却越想越是混乱,像身处在一场迷雾里,四*处摸不着边。
  第97章
  ◎让她像公主一样长大。◎
  曾经宋家书斋中的少年,尽管性情沉静,但眉宇间犹略有青涩,而今眼前的年轻男子,比之从前,越发地不显山不露水。
  情理上来说,慕晚该与宋挽舟走得亲近,不管是为从前在宋家的旧谊,还是后来在京中宋挽舟对她和谢疏临的帮助,她都该与他关系更亲厚些,但不知为何,她心里始终觉得与宋挽舟隔着一层隔膜,哪怕在谢疏临死后,宋挽舟对她推心置腹成那般。
  “小叔……挽舟……”慕晚不知该怎么表达心中的感觉,话语也似融在迷惘的雾气里,“……有时候你站在我面前,我却觉得你像画中的人……”
  宋挽舟微微一笑,他为慕晚解开了绕指的繁乱丝线,有几缕丝线却混缠在了他的掌上,宋挽舟慢慢绕解着时,又听慕晚问道:“你与长乐县主过得好吗?我好像从没问过你这件事。”
  这些时日里,慕晚想了许多,在心思最是纷繁混乱时,忽然注意到她旧日的小叔宋挽舟,其实还有另一个身份,即长乐县主的丈夫。
  因为太皇太后的护佑,齐王仍然活着,近几年都被圈禁在天寿山皇陵,那份遗诏,也许齐王本人是知情的,齐王的亲信也是知情的,齐王的亲信是在皇帝登基时被剿灭干净了,但是齐王的至亲——长乐县主,依然还好好地活在世间,长乐县主,知晓那份遗诏的存在吗?那份遗诏,真的被烧毁在那场大火中吗?长乐县主,真就甘于现状吗?
  无边无际的迷网迷雾中,像有两种可能在慕晚心中纠缠,她不应该相信皇帝,她该相信宋挽舟才是,从过往种种事迹中,她都该做出这样的选择,可她为何心中总在迟疑,是因为皇帝近来的行为,总是出乎她的意料,还是因为皇帝看她的眼神,竟越发像谢疏临看着她时。
  在听到慕晚的发问时,宋挽舟解线的手微微一顿,随即又淡笑着道:“无所谓好与不好,这桩婚事是天家赐下,既是天家的旨意,我等凡人只能遵从。”又道:“嫂嫂虽如今已是皇子的母亲,但若不走到那至高之处,高一些,低一些,都依然无甚区别,依然是要仰人鼻息、任人主宰。”
  宋挽舟轻低的嗓音,像是在有意蛊惑人心,却也像是真的从他心中剖出,不含一丝杂质,“嫂嫂若是疑我,尽管相疑,我只是想告诉嫂嫂,我是真心实意希望嫂嫂真正走到那最高处,那般,才是将自己的命真正地握在了手中,也将自己所爱之人的将来,真正地握在自己手中。”
  “这番话,我愿以性命起誓,绝无半句虚言”,宋挽舟面上淡淡的笑意,似浮沁到他眸中,真切地闪着幽光,他眉眼微弯,第一次同她微露出略有半分狡黠的神色,“我好像从未告诉嫂嫂过,其实,我是个很惜命的人。”
  绣馆后院中有株杏树,在寒风凛冽的时候,早已只剩下光秃秃的树干。宋挽舟离开之后,慕晚原也要离开绣馆,却在走至这株杏树下时不由驻足,春日里,谢疏临曾在这株树下等她和阿沅回来,那时看到谢疏临身影时,她因欢喜雀跃跳动的心,如今像已沉寂在了胸腔中,虽仍然有呼吸跳动,但这一世,都不会再翩然跃起,春日翩飞的蝴蝶,不会活在凛冬的时候。
  不知在树下倚站多久后,身后有步声渐渐走近。慕晚听得清清楚楚,却不想回头,像心中仍抱有一丝明知不可能的希冀。确实不可能,落下的嗓音,不是来自逝去的人,而是来自皇帝,皇帝将一道披风披在了她肩头,说他是来带她和阿沅进宫的,因听说她来了绣馆,就让人带阿沅先进宫,自己从别院过来找她。
  新披在身上的紫貂披风,犹有暖热的温度,是刚从皇帝身上解下来的。慕晚手拢着披风,回头看向皇帝时,双手又被他捉住,皇帝用手捂着她的冰凉的手,朝她手掌呵着热气,又道:“我们快上马车吧,车中暖和,在寒风中站久了,小心染了风寒,再有一个月左右,你就要临产了,这时候一点小病都不能有。”
  慕晚未立即移动步子,而是静静看着皇帝的动作,片刻后似感叹道:“陛下待我真好……”又轻轻说道:“陛下这样,让我对从前更是愧疚万分……”
  “不是说了,以前的事,都‘一笔勾销’吗?朕亲手写下的金口玉言,还能作假?!”皇帝手挽着慕晚,带她在雪地里慢慢往院外走时,听慕晚又轻声问道:“我听说,刑部调查有定论了?”
  “……是”,皇帝脚下步伐微顿了顿,又嗓音如前地接着道,“是意外火灾,几拨人马轮番调查,都是这个结果。”皇帝安慰慕晚道:“人生天地间,天命难违,谁也不能避免,谢疏临的不幸与你无关,你勿要为此多想自责,你就快要生产了,现在最重要的就是平平安安地生下孩子,旁的都不要再多想。”
  慕晚没有再问说什么,像是将他的话都听进了心里,静静地随他向外走着,皇帝将慕晚的手挽得更紧,扶她出门上了马车,让她将沉重的身子倚在他的身上,亲吻了下她的眉心道:“要是累倦,就先睡一会儿吧,等到了宫中,我再唤你。”
  慕晚轻轻“嗯”了一声,在他肩畔阖上了双眸,皇帝仍将慕晚的手拢在掌心暖护,许多事情,不是不可疑,但此刻拢在他手中的手,是这样的温暖柔软,他不愿放开,也无法再放开。正如谢疏临生前定隐瞒了慕晚一些事,他也有一些事,自私地不想对慕晚言说,慕晚曾说他不懂得情爱,如今他已懂得了,因而理解了慕晚从前对他的抗拒,理解了谢疏临的隐瞒,也明白了爱是狭小自私的,容不下第三个人。
  凛冬的大雪又落了几场后,这多事的一年终于走至尾声,来年正月,紫宸宫中响起了清亮的孩童哭声,太皇太后盼这哭声盼等了多年,却等来了这样一声,不免有些哭笑不得,只得感叹是天意如此,总归皇帝已经有了亲生的儿子,太皇太后叹息之余,心里也没那么多的忧愁。
  太皇太后年纪大了,天气不佳时,几乎不出永寿宫,却在这时节尚冷时,亲自去紫宸宫看了新出生的女婴一眼,颇有兴致地将婴孩抱在怀里,给婴孩戴了长生锁,又问皇帝和慕晚,为孩子取了什么名字。
  因太皇太后心慈,体恤慕晚生产疲惫,令慕晚不必起身接驾,慕晚遂是躺在榻上回话,声音虚弱地说道:“回太皇太后娘娘,臣妇与陛下,为她取名‘韫宜’。”
  太皇太后轻刮了下婴孩粉嫩的鼻子,含笑问道:“是哪两个字?”
  皇帝怜惜慕晚产后虚弱,希望她歇神休养,就赶在她之前,替她向太皇太后回话道:“是韫玉的韫,相宜的宜。”又将那两个字,具体写予皇祖母看。
  “端庄娴雅,像是个公主的名字。”太皇太后不由笑说了这一声后,自觉失言,静了片刻,却又忍不住冲怀中女婴唤了一声“韫宜”,见女婴仿佛知道是在唤她,乌溜溜的眼睛盯着人看,不免对这婴孩有些爱不释手。
  但坐了些时候后,太皇太后还是将女婴交给了专门照顾的嬷嬷,扶着侍女的手起身,说是有些乏了,让皇帝送她回去。皇帝虽一心惦记着慕晚和孩子,但也不能不做个孝顺的孙儿,就令宫人好生侍奉慕晚,让阿沅陪在他娘亲和妹妹身边,亲自搀扶着皇祖母的手臂,向外走去。
  “等这女孩儿满了月,就把孩子送还给谢家吧”,在走出寝殿殿门时,太皇太后对皇帝说道,“既然是谢家的孩子,怎么能养在宫里。”
  皇帝道:“……朕可以收她为养女,让她像公主一样长大。”
  “就算你有好意,你要也要替谢家夫妇想想”,太皇太后道,“这孩子是谢疏临留下的唯一血脉,谢家夫妇难道不想含饴弄孙,亲自抚养这女孩儿长大吗?!谢疏临没了,这女孩就是谢家唯一的后人,你硬把孩子留在宫中,让他们老两口连个念想都没有,每天的都想着儿子没了的事,心里该有多难受,这样下去,用不了几年,他们就熬不住了。”
  见皇帝不语,太皇太后又道:“还有,等慕晚身子好些,就让她搬出紫宸宫吧。”本来对慕晚住在紫宸宫这事,太皇太后就十分反对,是皇帝坚持如此,太皇太后一把年纪,不想和孙儿吵嚷,才随了他,想着等慕晚生完孩子再说。
  太皇太后现在就道:“莫说慕晚现在什么身份都没有,就算是皇后,成天住在紫宸宫也不合规矩,你到底对慕晚是个怎样的安排,怎么到现在还不册封?”
  应该不是想着留子去母,觉着慕晚出身不佳,想只留下儿子,将慕晚送到皇家道观祈福之类,不然也不会将慕晚接到紫宸宫中安胎生产,太皇太后心想,大抵是她之前的提议,不合皇帝心意,皇帝觉得四妃之下的位份太低,但又不想忤逆她,所以一直拖着这事。
  “先封个修仪、充容之类,依她的出身,这已经不低了,你若想晋封她,等过几年封她为妃。”太皇太后又劝了几句后,看皇帝还是不说话,心中不由浮起不妙的预感,“你不会是想……”
  第98章
  ◎我的孩子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