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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文斋 > 综合其它 > 朕与夫人 > 朕与夫人 第41节
  “不可……万万不可!”不待皇帝回话,太皇太后就已从皇帝的沉默中听到了回答,对此,她震惊之余极其反对,令皇帝立即打消这荒诞念头,“中宫最要紧的是贤良淑德、母仪天下,你和她的那些事,天下人议论至今还未消停,她登后位,如何服众,如何能为天下表率?!这事,你想也不要想!”
  皇帝怎能不想,只是这会儿见太皇太后着急得说话嗓音都微微发抖,担心皇祖母会将身子急坏,只得将话憋在心里,只是先草草说了一句,“您不要着急,她……她不愿意……”
  太皇太后乍然间还未反应过来皇帝这话什么意思,等想明白后,心中登时浮起惊奇,天下间竟有女子肯主动舍却皇后的宝座,太皇太后不可思议地叹道:“……她倒是懂事。”又瞪了皇帝一眼,“你也懂事些吧,都是当皇帝的人了,哀家一把年纪,还要为你操心。”
  皇帝不想再和太皇太后谈论这事,免得皇祖母非逼他起个誓什么的,就笑说道:“朕已有子嗣,皇祖母不必再为朕操心,倒是长乐,皇祖母若是得空的话,得和她好好聊一聊。”
  皇帝厌恶罪人霍氏的子女,平时从不主动在她面前提及,太皇太后正感诧异时,又听皇帝说道:“长乐近来似乎心思有点浮动,需得敲打敲打,朕对她,已是网开一面,如果她不知感恩,不知悔改,又牵扯上什么人,犯下什么弥天大错,到时即使皇祖母有心相护,恐怕国朝律法也难容。”
  太皇太后对一众孙辈都十分慈爱,当初是拼着绝食,才在皇帝那里硬保下了齐王的性命,并让长乐没有被废为庶人,太皇太后希望孙女在她死后也能长乐无忧地过完一生,还为孙女挑了夫婿、建了府邸等,孙女平时在她面前也甚是乖巧可怜,不似皇帝这会儿说的那般厉害。
  可能是私下里有什么怨怼之言,被皇帝的人听到了吧,毕竟母兄是因为皇帝才有那般下场,长乐心里怎么可能一点怨气也没有呢。太皇太后也未往深处想,就道:“哀家知道了,会好好说说长乐的,你也别再拖延,尽快让慕晚搬出紫宸宫吧,还嫌天下流言不够多吗?!”
  又看皇帝心不在焉的,明显心里惦记着寝殿内的慕晚和孩子,太皇太后就叹了一声道:“行了,不用送哀家回永寿宫了,快回去吧。”见皇帝答应了一声后,就迫不及待往回走,好像是个心急火燎的少年,辇上的太皇太后绷不住笑了起来,心叹皇帝这般,倒好像慕晚真生了个公主、又生下了他的女儿。
  皇帝快步走回寝殿中时,见侍女正遵从慕晚的吩咐,将襁褓中的女婴,抱放到了她的枕边,慕晚侧首看着孩子,阿沅也趴在榻边看着妹妹,慕晚面上犹有生产后的疲惫,但凝看女婴的双眸却透着欢喜,欢喜的涟波在她眸中静静流漾,像是要沁出晶莹的泪意来。
  孩子的名字是慕晚取的,且慕晚在取名时,并没纠结迟疑、耗费什么时间,好像“韫宜”这女孩儿名字,是她很久之前就同谢疏临商议好的。皇帝心里这般猜测后,将他另想好的几个名字都咽在了心里,既韫宜这名字,近似是谢疏临的遗愿,他如何能更改剥夺。
  慕晚定希望这孩子是谢疏临的女儿,但这女孩到底是谁的女儿,现也说不清,不仅说不清,皇帝心里也想不清,他一边希望谢疏临有后,一边又希望这女孩儿是他和慕晚的女儿,不过毋庸置疑的是,无论这孩子生父到底是谁,他都会疼爱这孩子,把她当成亲生女儿。
  皇帝走近前去,陪了会儿慕晚和孩子们后,将襁褓中的韫宜抱给了喂养的嬷嬷,皇帝劝慕晚道:“宫人们会照顾好韫宜的,朕也会照看着,你安心休息吧,好好睡上一阵。”
  慕晚身体十分倦痛,起不了身,只能眼睛看着皇帝道:“我想请求陛下一件事……”
  不消她说,皇帝也知慕晚想请求什么,立即就道:“朕不会将韫宜送回谢家的,朕知道你舍不得,朕也不舍得,阿沅也是。孩子怎么能没有母亲呢,韫宜一定会在你身边长大,朕特下一道恩旨,允许舅舅舅妈往后可以常进宫看望韫宜就是了。”
  “多谢陛下。”慕晚实在是累极了,纵然心中似乎还有许多的不放心,但经历长时间生产的身体疲惫,让她此时无力再去说些什么,更别提去深想一些事情,在不久之后,就昏沉地睡了过去。
  只是睡得虽沉,却也不是十分安稳,慕晚没有坠入长久的梦境中,但睡梦里,总有些片段乍然闪过、浮浮沉沉,一时是宋挽舟为她解线的那双手,一时是谢疏临在春日杏树下的身影,又一时,是皇帝在秋夜灯下望她的眼神,她伸出手去,似是想追逐谢疏临的身影,可是一切都陷落了下去,她一脚踩空,自己也骤然睁开眼来。
  帐中幽茫,帐外灯火隐约,似乎殿外已是深夜时候了,慕晚略动了动身子,即有几名侍女迅速掌灯靠了过来,撩起帐帘,询问她身体有何不适,是否口渴腹饥,是否想要起身等等。
  “我的孩子们呢?”慕晚问道,“阿沅……还有韫宜?”
  慕晚虽是皇子的母亲,但目前尚未被册封任何位份,紫宸宫宫人平日对她,只能够以“夫人”称之,这几名宫女这时就道:“回夫人话,殿下和小姐都在外殿,陛下也在外殿。”
  又有宫人说要去通报陛下,像是皇帝曾吩咐过,若是夫人醒来,要立即通报。慕晚拦住了这名宫人,让不必通报,她手撑着床沿,在侍女们的扶助下起身下榻,在身上披穿了件厚衣裳后,就慢慢向外殿走去,并让宫人们不必跟随。
  慕晚踩在柔软的地毯上,在深夜里,几乎落地无声地走向了通往外殿的垂帘,她微掀起垂帘一线,见皇帝和阿沅都在韫宜的摇床旁,一边一个,一大一小两只手,一起轻轻地摇着那张摇床。
  万籁俱寂的深夜里,阿沅轻若气音的话语也能传入慕晚的耳中,“睡着了”,阿沅轻轻地对皇帝道,小心翼翼地将嗓音压到最低,生怕会将摇床里的妹妹吵醒,他微皱着眉看着这会儿睡熟的小妹妹,忍不住低低地咕哝了一句,“我刚生下来的时候,嚎哭起来,也像是能将屋顶震翻了吗?”
  这话,皇帝半点回答不了,他对阿沅这个孩子,欠缺多年应该教养照顾的人父职责,皇帝沉默时,又听阿沅低声说道:“要是谢爹爹没有出事就好了,谢爹爹要是看见小妹妹出生,一定……一定会很高兴……”
  阿沅想念他的谢爹爹,皇帝又何尝不思念他的表兄,他静默片刻,问阿沅道:“你娘亲,有没有对你说过些什么?关于朕的,关于谢疏临的,在你谢爹爹死后。”
  阿沅道:“娘亲让我不要太伤心,让我待父皇像待从前谢爹爹那样,娘亲说,这样是在保护我,她希望我平平安安地活着。”
  帘后的慕晚,默然望着皇帝面上的神情,见皇帝在阿沅的话后忽然神色微凝,正心下不安时,却见皇帝着急地道:“快……快摇,好像又要醒了,别吵醒了你娘。”
  却还是醒了,摇床中的女婴发出了几声不快的轻哼,虽还未到响彻屋顶的程度,但已有愈发洪亮的趋势。皇帝摇不睡女婴,只得手忙脚乱地将女婴抱在了怀里,一边拍她的背,一边转着圈儿。
  第99章
  ◎过来,皇后。◎
  “乖乖……快睡,快睡……别将你娘吵醒了……”皇帝轻轻哄劝的声音,似是深夜里星星轻落在湖水里,孩子在他的拍哄中渐渐安静下来后,皇帝也未将孩子放回摇床中,而仍是抱在他的怀里,抱着孩子在殿中轻步地来回走着。
  慕晚无声地放下了垂帘,想起多年前她刚刚捡到皇帝的那一晚,纷繁的现实与过往的时光,都像浸在那夜的深水中,将她的心糅杂揪搅如破碎的倒影,她好像做错了一件事,又好像一直以来都做错了,从很久之前就是,一步步错到现在后,不知该往何处走,生怕再走一步,又踏进错误的深渊,将更多的人,牵扯进她的错误中,并为之付出无可挽回的代价。
  慕晚像被心中的犹疑绊在了原地,但无常的世事,不会停滞不前,不过短短几日后,太皇太后就忽染急症,本只似风寒之兆,却没几日就急剧恶化,病情甚重,皇帝放下朝事,也无暇回紫宸宫,每日都在永寿宫中侍奉汤药、照顾皇祖母,慕晚感念太皇太后恩慈,也想往永寿宫中看望侍奉,但皇帝令她在紫宸宫休养,她与一双儿女俱不得出紫宸宫半步。
  先前皇帝待她甚是宽和,曾说不限制她出入宫廷,但在太皇太后陡然病重后,皇帝的态度也忽然翻转,紫宸宫禁令森严,慕晚不能离开半步。每日里,慕晚只能在紫宸宫陪伴儿女,并与阿沅一起,为太皇太后祝祷,盼着太皇太后病情好转,在一日日的守等中,慕晚心中也积起更深的疑虑,为皇帝对她骤然转变的态度。
  既能从处境艰危的太子,成为如今大权在握的帝王,皇帝岂是等闲之辈,又岂是能轻易瞒哄得了的,也许皇帝忽然醒觉过来了,发现她在谢疏临死后,所做的一切,所说的一切,都是那样的刻意。
  皇帝会如何呢,慕晚无法预料,她完全无法预料皇帝的行为,她曾经以为让皇帝收阿沅为义子这事,会十分艰难,却轻易就办到了,也曾担心皇帝在知道阿沅是他亲子后,会对阿沅怒下杀手,却见皇帝承担起了人父的职责,甚至对身世不明的韫宜,皇帝也是那样地喜欢和疼爱。
  皇帝的所做作为,一直在出乎慕晚的预料,在慕晚以为,自己似乎就要触摸到那背后的缘由时,皇帝却又像忽然变了。慕晚被困在紫宸宫中,接触不到任何外人与外界消息,唯能等待而已,在阿沅问她,为何父皇不让她们离开紫宸宫时,慕晚也只能道:“也许他是怕我们染了病气。”
  阿沅相信了她的说法,但还是想去永寿宫中,因为他不怕生病,他想亲自看望照顾曾祖母。“怎么突然就病得这样厉害”,阿沅又是担心又是不解,“之前不是还好好的吗?”
  “……可能是因为年纪大了,上了年纪的人,一旦有病症,就容易病势沉重”,慕晚安慰阿沅道,“但宫中有许多的好大夫,我想太皇太后的病情很快就能得到缓解,太皇太后会渐渐病愈的。”
  阿沅点了点头,又双手合十,在心中默默为太皇太后祝祷。然而孩子的诚心与太医们的医术,俱未能挽回太皇太后的性命,几日后,太皇太后溘然离世,丧仪由皇帝亲自主持,棺椁停于宫中太仪殿中,国丧祭祀时,皇室宗亲与文武百官俱至太仪殿哭临祭拜。
  紫宸宫的禁令这才解除,慕晚这才能与阿沅走出紫宸宫中,这也是自阿沅身世大白后,慕晚第一次以皇子之母的身份,出现在宗亲朝臣面前。只是虽是皇子之母,慕晚因没有任何位份在身,在祭祀之时,只能如仪站在众妃嫔最末,遥遥地看向太皇太后的灵位,与棺椁旁身着丧服的皇帝。
  自太皇太后病后,慕晚就未再见过皇帝,这是这些时日以来的头次相见,她见皇帝不仅仅是神情悲伤憔悴,像身体也被沉重的悲伤压垮了不少,整个人竟有几分像强弩之末在硬撑着,皇帝在朝太皇太后的灵位磕头起身时,甚至脚步微有踉跄,若不是陈祯在旁手快地搀扶了一把,皇帝似是都没有余力站起身来。
  不知皇帝是哀伤过度,还是因长期衣不解带地亲自照顾太皇太后,将自己累出病来了。慕晚在心里猜想着,并不由浮起担忧时,见皇帝招手让阿沅到他身边,皇帝令阿沅跪在太皇太后灵前,祭拜曾祖母。
  慕晚在人后,默默看阿沅在三跪九叩后,站起身来时,眸中已噙满了泪珠。阿沅是个十分重感情的孩子,即使与曾祖母相认时间也就两个月左右,但仍是为曾祖母的离世感到真切的悲伤。
  而其他皇室中人,也多曾感受到太皇太后的恩慈,面上也俱是哀凄之色。向来被太皇太后疼爱的长乐县主,这会儿哭得不能自已,若不是她的丈夫宋挽舟扶着她一条手臂,长乐县主似是能当场昏厥过去。
  慕晚在看向长乐县主时,目光与宋挽舟交接了一瞬,她下意识感觉到了寒冷,也许是因为她站的位置太靠后,已快到太仪殿殿门之外,身受着殿外廊下料峭的寒风。
  慕晚不由轻抚了抚手臂时,见远处皇帝的目光,越过殿中一众人等,朝她看了过来。“过来”,皇帝嗓音沉哑,透着几分硬撑的虚弱无力,但仍似雷霆万钧,降落在太仪殿中,“过来,皇后。”
  殿中寂静,却又似无形中腾起了惊涛骇浪,激荡在在场每个人的心中。慕晚怔愣在原地,未有任何动作时,见皇帝朝她走来,皇帝甩开了陈祯意欲搀扶的手,尽管身形微有踉跄,但还是亲自一步步地朝她走了过来,走到了她的身前,在一众皇室宗亲、后宫妃嫔、文武百官面前,牵挽住了她的手。
  “随朕来,皇后。”皇帝的这一声,落在慕晚耳中,已有近似恳求的意味,慕晚因皇帝走到她跟前,比先前看得更清楚,皇帝的面色十分不好,不仅仅似有病态,还似有几分灰败之色,竟像是……病入膏肓之人。
  皇帝身体像已极度虚弱,但牵着她的那只手,牢牢地没有松开,他牵着她,慢慢地穿过如潮水退开的人影,将她牵到众人之前,令她位居后宫之首,他像是还有话要说,却在微张口时,面色一变,突然侧过身去,咳喷出一口血来,鲜红的血液喷落在太皇太后的棺椁上,也有几滴,飞溅在慕晚的面颊上。
  牢牢紧牵着她的那只手,终是无力地松开了,慕晚见皇帝昏倒在了太皇太后的棺椁旁,见阿沅哭着扑了过来,见文武百官、宗亲妃嫔等皆如潮水汇聚了过来,四周惊慌嘈杂的声音像是震天的海浪,将她淹没在深海的正中心,慕晚听不清自己心中的声音,只是在骇人的血色中,终是俯身抓住那个人的手臂,一声声唤道:“陛……陛下……萧离……萧离!”
  对晟朝子民来说,去岁已然是十分多事的一年,而今年竟比去岁更加要不太平,才正月刚过,宫中就大事频出,先是太皇太后骤然病逝,其后圣上似也因悲伤过度,骤然病倒。太皇太后的丧事,转由德高望重的皇亲端王主持料理,前朝要事则压在几位阁臣身上,圣上虽放下一应俗事,每日在紫宸宫用药静养,但身体状况仍似无任何好转,不仅没有好转,传闻中还每况愈下,药石无灵。
  第100章
  ◎是何人谋害陛下?◎
  太皇太后年迈体虚,陡然急症病逝,尚在情理之中,但皇帝方才二十余岁,一向身体康健,就算是因为失去至亲,悲痛到难以自持,也不至于忽然就病到这般地步,慕晚不由猜测皇帝的病情笼罩在阴谋的暗影中,但皇帝在醒来后,并未大张旗鼓地派人深查,不知是否是因为已经无力为之。
  自那日昏倒在太皇太后灵前后,皇帝病势愈发沉珂,他人虽苏醒过来了,但身体每况愈下,渐竟卧床难起。慕晚多次向太医询问皇帝的具体病情,但太医们像早有御命在身,皆三缄其口,只是每日沉默诊视、煎煮药汤。慕晚不通医理,也不知那些药汤具体有何作用,但感觉皇帝的身体,没有任何好转的迹象。
  慕晚也不能时时见到皇帝,总管陈祯常将她和孩子拦在天子寝殿之外,皇帝在回到紫宸宫后,就让她和一双儿女迁出了之前的寝殿,另住在紫宸宫内东侧的清和堂中,常常慕晚带孩子去看望时,陈祯都会委婉劝退,或说圣上正睡着,不能打扰,或说圣上担心她们染了病气,请她们暂先回去。
  偶尔能进寝殿时,皇帝也看起来病势越来越沉,像生机在渐渐流逝,已让慕晚不能不往“死”之一字上想。曾经,在认定皇帝就是杀害谢疏临的凶手时,慕晚心中恨彻,真盼着皇帝以死偿命,但如今,她的那份“认定”早就模糊起来,她心中的怀疑摇摇颤颤,再想到皇帝或许真的会死时,慕晚不知心中是何滋味,像过往的一切都搅乱在心头。
  慕晚在迷茫煎熬的等待中度日如年,直到这天,总管陈祯来到清和堂,说是圣上要见她。这是皇帝自昏倒醒来后,第一次要主动见她,慕晚听见,就要起身过去时,心中又涌起深深的不详之感,脚步顿在原地,僵凝了好一会儿后,开口问陈祯道:“……陛下有好转吗?”
  陈祯神色黯然地轻摇了摇头,又道:“娘娘快去吧,陛下正等着您呢。”虽还没有任何正式册封,但自那天在太仪殿,皇帝唤她为“皇后”后,紫宸宫宫人皆已对她改口,不再称呼“夫人”,而是“皇后娘娘”。
  慕晚心中抗拒这一重身份,她只想做谢疏临的妻子,无论谢疏临生死,无论她自己生死,但这种时候,也无暇去纠正一个称呼,她就要去往皇帝寝殿时,见阿沅也跟了过来,说要一起过去,阿沅眼巴巴地望着她道:“我很担心……”
  慕晚原是要带阿沅一起过去,陈祯却拦住了,说是圣上这会儿只想见她,大抵是有些话,只想对她说。慕晚只能将阿沅劝留在了清和堂中,让阿沅陪伴襁褓中的妹妹,自己一个人走进了皇帝的寝殿。
  寝殿内帷幕静垂,像是侍从太医等,都已被皇帝屏退出去了,只有无边无际的酸苦药味,沉沉地弥漫在其中。慕晚走至皇帝榻前,见皇帝靠枕倚坐着,他苍白的面容缺少血色,望她的眸光却蕴着淡微的笑意,尽管似是虚弱无力,但还是微微抬动了下手臂,示意她坐在他的榻边。
  慕晚走近前去,靠着榻沿坐在皇帝身前,自去年初再次见到皇帝,她何曾见过皇帝这般模样,那个年轻气盛的天子,气急时十分蛮横骄狂的天子,像是完全被病情压垮了,慕晚望着这样的皇帝,不知要说什么好时,听皇帝先开口说道:“朕现在这般虚弱模样,是不是很像当初你刚捡到朕时?”
  皇帝说这话时,轻低的声音犹带着淡淡的自嘲笑意,令慕晚心中越发不是滋味,她咬抿着唇,无法言语时,又见皇帝深深地看着她,眸光复杂惆怅,“当年那件事,朕一直欠你一句话,无论如何,你是救了朕,朕该对你说一声‘谢谢’……”
  “……不……不,陛下”,在这等情境下,慕晚愈发无地自容,“那时陛下伤得并不十分严重,纵是在岸边无人管问,我想陛下也会吉人自有天相的……我那时并没有纯粹救人,只是为了我的一己私心……”
  “可是私心的结果很好”,皇帝打断她自责的话道,“阿沅是个很好的孩子,只是因为年纪小、心肠软了一点,等假以时日教导,他会是个好太子,好皇帝,来日可以守成江山、造福社稷苍生。”皇帝低低的叹息,落在慕晚的耳中,“只是朕恐怕不能慢慢亲自教导他了。”
  虽已有预感,但真听皇帝亲口这么说,慕晚仍是心惊得难以言表,她连安慰的话都说不出来,就听皇帝轻声说道:“朕中了奸人的歹计,中了奇毒,这几日虽太医们皆已竭力救治,但朕好不了了,药汤只是续吊着朕的性命而已,并且吊不了多少时日,往后,朕昏睡的时间,会越来越长,朕应会在昏迷中死去。”
  “朕要在尚有意识时,为你和*阿沅还有韫宜,铺好往后的路”,皇帝挽住她手的动作,没有多少力气,却蕴着坚定的决心,“那边的书案上,放着册封皇后的圣旨、金册与金宝,朕早就备好了这些,早在朕刚接你进宫的时候,朕知道你先前为何不肯要皇后的位置,可是现在,你一定要做皇后,为了阿沅。”
  皇帝道:“阿沅是朕唯一的孩子,唯一名正言顺的继承人,太多想要掌权的人,都会想将年幼的阿沅控在手中,你如果不做皇后,朕后宫里那些有家族倚仗的妃嫔,就会在前朝的支持下,争着做阿沅的母亲,你仅仅拥有生母的身份而没有任何位份,不但争不过她们,还可能死在谋算之下,你必须成为皇后,才能保护自己,也亲自保护阿沅和韫宜,你难道忍心见阿沅被人夺去,成为他人弄权的傀儡吗?!”
  做母亲的,如何能忍受被人夺去孩子,能忍受自己的孩子被他人操控利用。慕晚无法反驳皇帝的话,清楚在皇帝病沉甚至病死时,成为皇后,是她能保护儿女的唯一手段,是她将阿沅推到了皇子的位置上,无论如何,她都必须保护好阿沅,为此,哪怕必须抛却她原先的坚持。
  皇帝说他是中了奇毒,是从何时开始,在太皇太后病重的时候吗?太皇太后的死因,是否也有阴谋作祟?事情,会否与宋挽舟有关,与长乐县主有关?慕晚心中有太多的疑惑和担忧,却又因种种顾虑,不知能向皇帝问说多少,就只能问道:“是何人谋害陛下?”
  “朕以为在登基时,已将齐王党连根拔起了,却还是大意了,让一些漏网之鱼活到如今,那些人协助齐王逃出皇陵,还狠狠地反咬了朕一口”,皇帝道,“若不是宋挽舟暗中通报,朕应已中毒更深,恐怕早就已是一具冰冷的尸体了。”
  慕晚正怀疑宋挽舟与阴谋有关,却陡然从皇帝口中听到宋挽舟的名字,且听皇帝言下之意,好像是宋挽舟反水了长乐县主与齐王党,转而密报投诚于皇帝?!
  慕晚正为此惊怔无言时,又听皇帝说道:“往后朕就只是一个等死的人,无力再顾及朝政,诸事都要交托于你,前朝魏成等几位老臣对朕忠心耿耿,你可放心用他们,不必急着对长乐等人动手,且让他们自以为谋算无遗,任他们看轻孤儿寡母,在朝中奸佞皆忍不住冒头时,再将他们连根拔起,一网打尽,相关事宜朕已密嘱于宋挽舟,他会帮你。”
  【作者有话说】
  戏精狗皇帝说了一章的狗话,临近结局,收尾码字速度比较慢
  第101章
  ◎微臣谢疏临……参见皇后娘娘。◎
  慕晚曾深深信任宋挽舟,为在江州时的情谊,为宋挽舟对她一而再的相助,慕晚也不由怀疑宋挽舟,因宋挽舟的另一重身份是长乐县主的丈夫,怀疑宋挽舟另有所谋,而现下听皇帝言下之意,宋挽舟似同时游走在齐王党与皇帝之间,表面与齐王党一伙,而暗地里投诚于皇帝,宋挽舟仍假意效忠他的内兄齐王,但会与她暗通消息,在将来,协助她和阿沅,将齐王党铲除干净。
  可是,事实真是如此吗?慕晚心中仍堆积着太多的不安与疑虑,她还要深问皇帝时,见病重的皇帝,在与她一气说了许多话之后,此刻似已接近力竭。慕晚只能先忍住心中疑虑,赶紧倒了一杯温茶,想要递与皇帝,却又担心病弱的皇帝拿不稳茶杯,在微一犹豫后,坐在床头,将茶递送到皇帝唇边,让皇帝低头就着她的手,将茶饮了一些。
  略微缓了点力气后,皇帝向她问起了两个孩子的事,说他不敢多见孩子,怕孩子们年幼体弱,经受不住病气。慕晚说了些孩子们都很好的话,见皇帝像已精疲力尽,无力再与她继续这次会面。慕晚只得准备离开,让皇帝好好休息,在临走前,终究还是因心中惶恐不安,说了一句,“我怕我做不好……”
  “朕相信你,皇后。”这是皇帝那天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也像是皇帝此生留给她的最后一句话,此后皇帝便陷入了长时间的昏迷中,偶尔醒来,也是意识不清并苏醒时间非常短暂。
  慕晚也无暇终日守在皇帝寝殿中,将照料皇帝的事,都交给了总管陈祯与太医等。因为皇帝昏迷前的安排,慕晚现在的身份相当于是摄政的皇后,这样的转变对她来说太突然,她此前从未涉足前朝,对朝堂诸事了解有限,尽管魏成等阁臣正如皇帝所说忠心耿耿、鞠躬尽瘁,不致使朝政荒驰,但前朝仍是因天子病危人心惊惶、暗流涌动。
  与此同时,民间也越发不太平,有流言传出,道是先帝临终前曾写下遗诏,废了今上的太子之位,将皇位传给了齐王,齐王才是晟朝江山的正统继承人,今上忽病重不起,是因其得位不正,受了上天诅咒,甚至还有流言说,谢疏临是遗诏的知情人,嘉州驿站的那场大火,是今上想烧死知情人。
  尽管皇帝在昏迷前,似是十分信任宋挽舟,让慕晚在宋挽舟的辅佐下剿灭乱党,但慕晚因觉自己完全看不透宋挽舟这个人,不知他游走各方诸多行事到底为何,本想静观其变,再做考量。可是现实的乱象频生与风雨欲来,似逼得慕晚不能不快刀斩乱麻,即使皇帝昏迷前令她不必心急,但慕晚在反复思量后,仍是有意尽快动手,先控制住已知的长乐县主等人,只是即使如此,她却还像是迟了一步。
  在她就要动手的前夜,齐王党人竟意图逼宫,深夜时候,消息一波波紧急传来,一时是宣和门守将早被策反,齐王已掌控部分禁军,一时是齐王叫嚣着是奉遗诏入宫登基,身边有宋挽舟等乱臣贼子。
  宋挽舟是按皇帝安排引齐王入瓮,还是真的包藏祸心,慕晚无法判断,也不敢拿儿女的性命去赌。其他宫门守将也有被策反的可能,慕晚在情急之下,想起了紫宸宫的密室,那密室不仅可以暂时藏身,且有可通往宫外的密道。
  慕晚想将儿女与昏迷不醒的皇帝,俱藏在密室中,自己再出去应对调度,却在来到皇帝寝殿时,见榻上被褥齐整,空无一人。尚未等慕晚惊问,总管陈祯就已不慌不忙地向她行礼道:“陛下龙体康健、早有安排,请皇后娘娘与殿下、小姐在此静待,今夜过后,歹人伏诛,诸事尘埃落定。”
  陛下龙体康健、早有安排,简单的一句话,似雷霆震响在慕晚心间,慕晚无法为惊茫的阿沅解惑,因她自己的心,似也被震颤成无数碎片,每一片都盈满了深重的疑影。
  远处似有兵戈交接之声,身边襁褓中的韫宜,因半夜被吵醒,攥着小手嚎哭了起来,慕晚忙将女儿抱在怀里,拍着她的后背尽力抚慰,慕晚抱着女儿在殿中走了大半夜,心也像在暗夜的波涛中起伏了大半夜,她想仔细回忆这些时日以来的许多事,却在深浓的夜色中,越想越是混乱,最终,竟什么也不愿再深想,心念落在了她与谢疏临去宁西的路上,她怀着韫宜,牵着阿沅,在溶溶落日下与谢疏临走在车边,那时心中的平和与宁静,似是此生都不会再有。
  漫长的一夜过去,翌日天明时,似诸事真如陈祯所说,已然尘埃落定,慕晚见到了“龙体康健”的皇帝,见皇帝面色正常走进殿中,与先前中毒病危时判若两人,阿沅虽不知父皇怎就突然好起来了,但高兴地立即就扑进了皇帝的怀中,阿沅本以为又要失去一位爹爹,如今见父皇转危为安,心中怎不欢喜。
  要是谢爹爹也能活过来就好了,阿沅一边为父皇欢喜,一边又为谢爹爹伤心时,忽然感觉有人揉了揉自己的头,被揉的感觉,很是熟悉,阿沅抬眸看去,竟似是看到了谢爹爹,谢爹爹的身影融在初明的天光中,比他记忆里要清瘦许多,好像……真是谢爹爹?!
  阿沅以为出现了幻觉,一动也不敢动,生怕自己稍微动一动、发出一点声音,幻觉里的谢爹爹就会消失,他僵凝着身子时,听到娘亲忽地颤声唤了一声“疏临”,娘亲轻微的唤声里蕴着摇摇颤颤的难以置信,似也像他一样,怕一不小心,会将这美好的幻觉碰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