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金弑君篡位
阿福在暗中随护,驾车之人也是宋濯手中功力极高之人。
柳惜瑶与秀兰坐在车中,这是她们头一回从原上下来,踏入这无比繁华的京城。
在行至一处极为热闹的地段时,秀兰终是忍不住,得了柳惜瑶应许后,将那车帘拉开一角,朝着街上看去,然很快,便见她面色煞白,赶忙将帘子落下,紧张到唇瓣直颤。
在那马车外,宋澜牵着峻岭与马车擦肩而过。
峻岭突然停下脚步,调转马头便要朝那马车追去。
宋澜朝那马车上看了一眼,认出为刘御史府中的旆,便用力拉了缰绳,让峻岭调过头来,沉声责了两句。
马车内的秀兰,手帕都已被汗浸湿,柳惜瑶也是心跳如鼓,她许久未曾这般怕过,怕到眼眸已是微红。
直到马车停在刘府门外,仆役轻唤两人出车,柳惜瑶才长舒一口气,慢慢稳住心神。
两人皆已幂篱遮面,随着仆役步入府中。
张氏是位将近五旬的妇人,面容和善,笑容可掬,没有半分摆谱之意,反倒是闻声亲自来院中相迎。
两人见面,柳惜瑶与秀兰皆将幂篱摘下,恭敬地朝张氏行礼。
张氏抬手缓缓将柳惜瑶扶起,将她从头至脚打量了一番,却并不让人觉得冒犯,反而那眉眼间尽是长辈才有的温厚慈爱。
入堂之后,张氏挥退婢女,只留她在身前说话。
“莫要害怕。”她轻声安抚着柳惜瑶,“他们是他们,咱们是咱们。”
所为他们,便是御史中丞与宋濯,早在多年前,刘御史便在弘文馆授课,他一眼便看重宋濯之才,料定此子日后必能有番作为,且两人心性皆是那能容忍之人,便这般多年来单从表面来看,并未显出关系紧密,然暗中一直在齐力未晋王谋划。
这些事在今晨宋濯离开之前,也与她一一道明。
柳惜瑶面对张氏时,不知该说些什么,见她颇为局促,张氏又慢慢笑道,“你的事我皆知,不必害怕,孩子,我肯收你为义女,与他们有关,但我若是不愿,他们也奈何不了我。”
柳惜瑶缓缓抬眼,朝面前之人看去。
张氏牵住她的手道:“你是个好孩子,可这世道若只是好,那可不够。”
“那还应当有何?”柳惜瑶下意识顺着她的话问出声来。
见她终是松口,张氏脸上笑容深了几分,在她手背上轻轻拍了一下,“这些话我可不会随便与人说,你得先唤声母亲。”
柳惜瑶抿了抿唇,闷闷地唤了声,“母亲。”
“瞧,你明明心中对你亡母思念极深,不愿唤我这声母亲,但你为求安稳,还是唤出声来。”张氏说得极为通透,笑着朝她点头,“这就是其一,你如今已是能够做到。”
“孩子啊,人活于世,有的为风骨,有的为传承,有的为家国,有的为情义……”张氏轻抚着她手背,语气慈爱又深远,“至于你,但求安稳,这本无错。”
柳惜瑶愣了一下,随后唇角慢慢弯起,“原来他连这些,都告诉你了母亲。”
“可并非是那容慎所言。”张氏摇头笑道,“我活了半百,若连这些都猜不出,这御史中丞夫人之位,怕早就是旁人来坐了。”
说罢,她松开了手,朝柳惜瑶轻轻挤了下眼睛,“说到容慎,你可知长公主有意将兰阳县主指给他?”
柳惜瑶心头咯噔一下,倏然抬起眼来。
“但他为了你,拒了个干脆。”张氏说道。
柳惜瑶那紧攥的双拳,缓缓松开,用那极低的声音道:“更是为了他自己……”
她不信宋濯这般运筹帷幄之人,会感情用事。
“呵,说得不错。”张氏被她的直白逗笑,可转而神色又有了一丝微凝,“那兰阳县主可是长公主捧在手心里娇养的孙女,这才刚及笄,就封了县主,若他应了这门亲事,与后面之事多有相助,便是不应……倒也无妨,只是惹了长公主不悦。”
张氏说至此,垂眼喝了几口茶,又缓声与她道:“月底为长公主六十大寿,京中百官家眷皆受邀出席,她听闻我收了义女,便特地嘱咐要我将你带去。”
张氏当日得了消息,就已是出言帮柳惜瑶婉拒,说她身子不适,怕过了病气给长公主,然长公主却说,府内奇珍异草应有尽有,还有太医坐诊,不管是何疑难杂症,皆可去她府中来看。
张氏在提及长公主时,神态并未露出不悦,可那脸上的笑意却是隐约淡了两分。
“为何非要我去?”柳惜瑶疑惑道。
“你莫慌,你的身份她们暂查不出。”张氏低哼了声,“只是这京中有无数眼睛,我这府中每日往何处去信,那暗处皆有眼睛盯着,不难猜出你与容慎的关系,又或者,他也没想瞒了。”
到底还是年轻人,聪极至此,也还是会有所冲动。
纵是长公主已经将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宋濯却还是想要推拒,不允她去寿宴。
师徒俩这么些年来,头一次在一件事上有了纷争。
张氏叹道:“那高处的人,向来强势惯了,并非是非你不可,可若你不去,便是驳了她的面子。”
柳惜瑶明白了,就如那时在宋家一样,荣华县主一旦开口,不管有无道理,是何缘由,她也只能照做。
“有些事,我亦是不能说得太过,但你需知道,容慎是不愿你去的,打心里来说,我也不想去。”张氏说至此时,声音比方才又低了几分,“但已至这千钧一发之时,一丝一毫都容不得错处,所以我必须去,你也得去。”
张氏说罢,再次将手落在她手背上,那力道不重不轻地捏了一下,“太过谨慎,必定会打草惊蛇。”
回去的马车上,秀兰得知此事,忍不住冷哼,“得罪长公主的人是公子,长公主心中再有不瞒,寻公子麻烦便是,干嘛非要寻娘子,这人啊,都是逮软柿子捏。”
柳惜瑶垂眼道:“无碍的,那日我会跟在夫人身侧,好歹我已是张夫人认得义女,看在她的面子上,长公主也不会太过为难与我,至于你和安安……那日就不必去了。”
秀兰心头倏然一紧,照常理来说,柳惜瑶即便不带安安,也会带上她,可今日却是连她都不愿带了。
“
娘子,可是会出什么事?”秀兰压低声问道。
张氏并未与她彻底挑明,但那语气与神态,分明是有所暗示,柳惜瑶沉默着没有回答。
片刻后,秀兰自顾自道:“安安毛躁些,便不叫她去了,但我那日必定是要陪在娘子身侧的,总归娘子莫要忘了从前答应我的,若有一日你做了正头娘子,至少也要让我坐到一院的管事。”
“我有说过吗?”柳惜瑶抬眼朝她看来,眉眼中带了一丝隐隐笑意。
“怎就没说过呢?”秀兰当即急眼道,“当初在幽竹院的时候娘子便说过的。”
“好啦,我知道的。”柳惜瑶难得逗她,轻笑着道,“那便与我一起等吧,若真有那么一日,秀兰姐姐这样能干,一院的管事哪里够啊?”
“那可不。”秀兰也得意地杨了唇角。
有那么一瞬,柳惜瑶仿若回到了幽竹院,在那巴掌大的小屋里,两人便时常这般说话。
“没有想过嫁人吗?”柳惜瑶忽然问道。
秀兰闻言,那原本还在含笑的眉眼,顿时便嫌恶到快要扭曲,“别!我才不要嫁人呢!”
“可我看你与阿福,总是在一处。”柳惜瑶道。
“哎呦喂!”秀兰连连摆手,“我只是请教他功夫罢了,若要我嫁人,不管是谁,那都得折我半条命进去!”
恍然间,柳惜瑶又想起许久前的自己,那时她也未曾有过嫁人的念头,只一心想着凭借抄书赚来的银子,去侯府外可置一处小院,往后余生便可安稳度日。
可如今再看那时的自己,便觉实在过于天真,单是从抄书这件事,就已有宋濯的介入。
柳惜瑶也曾问过宋濯,若荣华县主并未给她指婚,她也攒够了银子去置办宅院,那他会如何?
宋濯说,她若买了院子离开,他出手的机会只会更多。
柳惜瑶明白了,她和安安两个人想要买个院子容易,但若想后半生安稳度日,便如同痴人说梦,到时便是她没有机会再去塔楼寻他,他也会寻她来助。
事情的走向可能会发生变化,但结局还是一样,他会挣扎,会犹豫,但最终依旧骗不过自己,还是会将她据为己有。
而她也依旧没有抵抗之力。
“其实,我挺羡慕你的。”柳惜瑶默了许久,忽然出声对秀兰道。
秀兰噗嗤一下笑出声来,“娘子羡慕我什么呀,我这是奴婢的命,跪这个,跪那个,成日里干活不说,还要忧心,稍不留神又要被打杀发卖。”
“咱们不能光看贼吃肉,不看贼挨打啊!”秀兰说至此,深吸一口气,朝柳惜瑶看来,有些话她也已是憋了许久,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与柳惜瑶开口,今日可算让她等到了,这些话她可当真是不吐不快。
“我知道娘子这两年过得糟心,可娘子还记得当初为何要走这条路?那是为了推掉婚事,更是为了日后的安稳啊。”
“我从前其实还忧心公子身底不好,可这一年多,我看他身体梆绑的,伺候娘子不成问题啊。”
秀兰说了一连串,稍微喘了口气,又道:“旁人我不知,我就单说我自己,是要住在那金丝笼里哭,还是茅草房里笑?我肯定是选金丝笼,因为我住在金丝笼里,未必会哭,可我若住在那茅草房里,我、我……我也笑不起来啊!”
说罢,她叹了口气道:“要我说啊,这日子已经安稳了。”
“我知道娘子不愿做外室,只要公子一日没将娘子明媒正娶,我也打心底里不相信他,可娘子仔细想想,御史中丞家的义女,能去做旁人的外室吗?”
“这世上哪里有走不通的路。”
“这句话娘子可还记得,这是我那时想不开,在院子里与那树干较劲的时候,娘子劝我时亲口说出的话。”
“如今,我再将这句话还给娘子。”
“与其为那从前的事而不住生怨,为那尚未来到的事而郁郁寡欢,倒不如先将眼前过好。”
“我今日说了这么多,说来说去,其实只是想让娘子开心些。”说至此,秀兰忽然鼻根一酸,红了眼眶,“人活这一遭太不容易了,何况这世道本就于我们女子而言,更是糟糕透顶。”
皆是仆役,那仆役还能娶妻,还能对妻子吆五喝六,可那妻子,一边伺候主子,一边伺候男人,这日子她才不过。
“容我说句娘子不爱听的,便是当真做了外室,错的也不是娘子。”她与她在一起这般久了,如何看不出她的打算,秀兰抬手抹掉眼角的泪,与她直白道,“要死也是旁人死,柳大娘子若当真疼爱自家女儿,怜惜还来不及,又何至于怨恨?”
此话一出,那久未出声,已是将近一年都未曾再有过情绪失控的柳惜瑶,顿时掩面痛哭而出。
秀兰亦是泪如泉涌,抬手将她紧紧揽在身前,不住在她背后轻轻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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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底长公主的寿宴眨眼将至。
宋濯在最初时,问了她两次,可当真要去,即便不去,也无妨,一切交于他来。
柳惜瑶却皆是与他肯定地点头,她要去,连御史夫人都会去,她又缘何去不得。
即便她无意卷入这场纷争之中,但事实上,她不得不承认,自己与宋濯已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
床榻上,宋濯揽着她道:“母亲与三娘明日也会在场。”
柳惜瑶惊坐而起,望着宋濯道:“那她们岂不是会将我认出?”
宋濯手指勾着她一缕发丝,轻笑着道:“无妨,你只要与师娘寸步不离,她们便是看到了,也不会出声。”
“可、可日后呢?”柳惜瑶不安道。
宋濯抬眼道:“日后我娶妻之时,也还是要见,不过早晚得事,又有何可惧?”
宋濯说罢,坐起身来,他没有吻她,而是将她忽然抱至身前,动作轻缓又柔和。
“对不起,瑶儿。”
“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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