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呐。”远在凌云宗的沉瑜喃喃道,“铁树开花了……?”
燕无辰:……
燕无辰默了默。
燕无辰的拳头硬了。
“这不是重点。”他咬牙切齿道,“重点是,她看见了你写的这封信,她以为我一直把她当徒弟而非平等相交——”
“现在她在信背面留下「勿寻」两字,头也不回地走了。”
沉瑜:……
沉瑜默了默,沉瑜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啊这……”他试探着开口,“对,对不起……?”
“道歉有什么用。”燕无辰语调平静,其下却翻滚着风暴,“沉瑜啊,你但凡在发信时事先传音,问问我是否方便收信。又但凡这信早至抑或晚到一日、一刻钟——”
沉瑜:不敢动,不敢动。
沉瑜心中苦。
八百年没皮一次,没想到好不容易皮一回,这回便坏了好友大事。
怎会有如他这般倒霉的人啊……?
沉瑜深深叹气。
他总归应该去同好友的心上人当面解释,也去与无辰当面道歉的。
这便动身罢。
*
三日后,岚郡。
褚眠冬斜斜倚靠于窗栏边,目光掠过窗棂处轻灵晃动的风铃,望向窗外。
晴好的天穹如上好的蓝玉翡翠,澄澈清透。绵软轻盈的云团于山脊处飘荡,落下大片流动的光影。
这是一座常年有风的小城,充足的日照与适宜的地势让这里的气候四季如春,远胜过一切人力造就的凉屋与暖房。
坐落于岚郡山间一处半山腰之上的这方小院,是属于褚眠冬的独有空间,亦是她想要脱离外界纷扰时的最佳去处、她的心理安全区——褚眠冬称之为「心安乡」。
无论在外游走多久、与人交集多深,褚眠冬始终为自己保留着这方仅为独处而生的小空间。在这里,一切基本的生活需求得以在不沟通外界的前提之下被妥帖满足,安全感在此生长,让这方小天地成为褚眠冬自我疗愈的港湾。
正是有了这处心安乡,行走在外时,褚眠冬才有了不断向外探索、不惧试错受伤的锐意与底气——这是一处能够接住她、疗愈她的所在。
几日规律的朝食暮餐、晨起暮休间,日常节律带来的秩序感让褚眠冬重新寻回了心念的平静,得以从汹涌的情绪洪流中抽身而出,更理智地思索权衡。
但眼下,她还不想将精力放在燕无辰身上。
“司洺,在吗?”
褚眠冬轻转指节*上的白玉尾戒,出言唤起寄宿于其间的代理天道意识。
司洺很快应声:“寻我何事?”
褚眠冬说:“目前我攒下的功德,是否够我去明秋所在的现世走一趟?”
“这个啊……”
司洺那头似乎传来了拨动算珠的声响。
“够的。”司洺道,“够你在现世停留两日。”
这比褚眠冬预想的时间要长。
但忆起明秋为她细数功德时的话语,褚眠冬微微挑眉,试探出言:“停留三日呢?”
又是噼里啪啦一阵算珠声响。
司洺的声音传来:“有点勉强,但还是够的。”
褚眠冬心想「好你个天道果然不问不说」,正欲开口再问三日半何如,司洺便又出了声。
“最多便是三日,没有更多了——这是天道界的硬性规则。”祂顿了顿,“……请停止腹诽,我都听得到。”
褚眠冬:“哦。”
司洺:“不问不说也是出于工作量层面的考量。”
褚眠冬:“喔。”
司洺:“你想,要是不问就说,像我们这种本来活计就没个尽头的天道,岂不是各个都得累瘫在工位上?”
褚眠冬:“噢。”
司洺:……
司洺总感觉自己被这三连的「哦」「喔」「噢」内涵了。
祂放弃与褚眠冬继续交流,选择直接将她送走。
*
“……眠冬?”
正在为院中绣球剪枝的褚明秋停了手中动作,看向骤然出现于园中小径之间、正微微晃头缓解不适的青衫少女。
褚眠冬循声望去,双眸一亮:“明秋!”
褚明秋将修枝剪放在一旁的置物架上,洗净双手,笑迎上容色欣悦的好友,握住她指尖。
“原以为不会这么快再见到你,没想到你现在便来了。”褚明秋说,“眠冬来得巧,这段时日气候正好,咱们可以好好玩玩。”
“炸鸡可乐不必说,火锅与酸梅汤,干锅和果茶,芝士蛋糕配咖啡——”她一一细数,“这些再怎么也都得体验一遍。”
褚眠冬眉眼弯弯:“好!这回我能在现世停留三日,便拜托明秋带我吃遍现代美食啦。”
褚明秋笑着揉了揉青衫少女的发顶,“那是肯定。不过在此之前,先跟我来。”
两人一路出了花园,走进院中的三层小楼。褚眠冬为屋中与修界建筑大不相同的室内陈设惊叹之时,褚明秋已拉开一方帘帏,露出长长两排挂式衣架。
“来吧眠冬,先挑一身现代装束。”
她抬手示意左侧的衣橱,“这边是裙装。有上下一体的连衣裙款式,亦有半身裙配衬衫,当然还有别的搭配——眠冬可以慢慢挑。”
“右边是上衣配裤装,方便行动的首选。”褚明秋说,“阔腿裤、灯笼裤、萝卜裤、牛仔裤,总之喜欢哪条就试哪条。”
“咱们身形相近,尺寸应也相似。尺寸不合也问题不大,下单你的尺码就好。”
“真方便。”褚眠冬感叹道,“放在修界,若非能自行调整大小的法衣,衣衫想要合身,便得全靠在布庄定制了……放在人间寻常人家,这是一笔几乎难以负担的开销。”
“现代的便捷的确就在这些不起眼的生活细节里。”褚明秋笑道,“不过论起一人之力可至何地步,还得是修界。”
“所谓「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修至渡劫者一人便可左右一界之存亡兴衰」,这是只在修界才可能发生的事情——放在现代,这样的事情只会发生在艺术作品里。”
闻言,褚眠冬抬手感受了一番体内灵气,“的确,相较在修界时,我的灵力被压制了九成五。”
如今她体内的灵气已不足以支持各式术法的施放,唯余延年益寿之功。
褚明秋颔首,摁开屋中的投影仪,示意褚眠冬看向屏幕上投出的巨幅影视海报。
两位妆容精致、身着广袖长衫的演员相对而立,含情脉脉地对视。一行醒目的宣传语落在画面旁侧:「xxx与xx上演旷世绝恋,xx界未来何去何从?」
褚明秋道:“正是因为在现实中做不到,大家才喜欢在影视作品里看这种情节。”
闻言,褚眠冬轻抚下颌,思索片刻。
“我好像有些明白了。”褚眠冬说,“司洺一直说祂不理解为什么穿越者们都喜欢在自己的剧本里带上修界存亡……”
她叹了口气,“现在看来,似乎正是因为现世里做不到,才会在穿越到修界后执着于此。”
“光有这个想法倒是无可厚非。”褚明秋摇头道,“每个人年轻时,都有过「感觉自己无所不能,以一己之力改变世界也不在话下」的时期。”
“其实在修界中得到这般力量后,若还能本着这个想法,当真为世界带来更好的变化,也是好事一桩。”
褚明秋摊手,“可惜当真手握如此威能时,大多数人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个赤忱年少的自己了。力量成为彰显权势的倚仗,权力成为满足掌控的筹码。”
“我们为改变世界而追求力量,却又为追求力量而改变了自己。到最后,世界没有变,变的只是我们自己。”
褚眠冬深有同感地颔首。
“啊——扯远了。”褚明秋摆摆手,“来吧眠冬,挑选你的现代「战袍」!”
第49章 现世一游(二)
褚眠冬最终在一整衣橱的各式衣物中挑出了一件宽松的草绿短袖衬衫,一条绿底碎花半身裙,并一双舒适的绿调运动凉鞋,配上一顶杏黄遮阳帽。
对着镜子将遮阳帽的防风绳系好,褚眠冬偏了偏头,随口发出疑问:
“明秋,你说为什么没有和这一身同色系的帽子?浅草绿与多风的初夏真的堪称绝配。”
“实话说来,我也疑惑过这个问题。”褚明秋微微笑起,“大抵是因为没有谁喜欢「绿帽」罢。”
褚眠冬动作微顿,思索片刻后,亦是了然:“人间确实有这个说法……绿与青乃轻薄低贱者所着之色。所谓「江州司马青衫湿」,湿的便是这世事变迁,人微言轻。”
她话语一转,“但说到底,颜色本身有什么错?山林草木皆取青披绿,将自然之色冠以「低贱」之名,说到底不过是人类自说自话加诸其上的偏见罢了。”
“这些年,绿调衣物也渐渐成了潮流。”褚明秋说,“不过没有绿色系的帽子,大抵更多是因为在文化氛围中「绿帽」被与「出轨」画上了等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