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须全面解除禁柴令,将所有散居牧民集中到雪棘谷。”何年斩钉截铁地说,“只有聚在一起,才能熬过这个寒冬。”
阿古拉立即反驳,“不可!虽说多数牧民是自愿追随铁隼部而来,但难保没有奸细混入。若全部聚集到雪棘谷,我们的据点就彻底暴露了!”
“阿古拉!”何年厉声打断,“你难道要一辈子龟缩在这冰窟窿里吗?”她的声音在帐内炸响,“你口口声声要为月公主复仇,要夺回北梁,要杀到临阙......这就是你所谓的复仇?”
她转身面向众人,目光如炬。
“你们曾说冻土种不出蔬菜,我带你们在地龙上种出来了;你们说冻土埋不了陶管,地龙通不到每座帐篷,我带你们做到了。如今长生天要我们团结一心共渡难关,你们难道不该相信我吗?”
她的声音渐渐激昂,带着鼓舞人心的力量。
“这不过是暂时的困境,我发誓定会带你们离开雪棘谷,离开这北方最严酷的苦寒之地,回到你们水草丰美的故土!”
何年的话语,如同燃烧的火种,却一时无人应和。牧民们面面相觑,帐内只听得见炉火噼啪作响。
就在这凝滞的空气中,苏合推开人群,大步走到何年面前。这位年轻的巴图鲁单膝跪地,将佩刀重重插在地上。
“我苏合愿追随狼主!去年暴雪冻死了我阿爸、我兄弟,整个部落差点绝户!可今年,就在所有人都准备等死的时候,狼主让我们住进了有地龙的暖帐!我阿娘的寒咳好了,部落里的新生儿活下来了,这难道不是神迹吗?”
最年长的萨满拄着骨杖缓缓起身,他颤抖着举起骨杖,杖头的铜铃发出清脆的声响。
“我活了八十个寒暑......”老人嘶哑的声音让所有人屏息,“我见过部落迁徙,见过英雄陨落,却从未见过有人能让冻土升起暖意。长生天在风雪中给了我们指引。狼主,就是长生天派来拯救我们的使者!”
随着铜铃声响,牧民们一个接一个跪倒在地,帐内渐渐响起此起彼伏的应和声。
何年看着眼前跪倒的众人,北境刺骨的寒风似乎在这一刻变得温暖起来。她知道,这不仅仅是对她个人的臣服,更是对生存希望的追随。
就在众人跪伏之际,帐外一阵由远及近的马蹄声,踏碎了风雪的呜咽。
厚重的毡帘被猛地掀开,裹挟着漫天雪沫的寒风灌进大帐。
一名浑身覆雪的传令兵踉跄冲入,冻僵的手指仍死死攥着火漆密信。
“狼主,赤霄送来的急报!”
何年指尖轻挑,火漆应声而碎。李信业的私信率先滑落,字迹潦草却透着熟悉的关切。
“秋娘,宋檀携庆帝密旨已至塑雪城,指名要见月公主血脉。我已周旋三日,终究推脱不得。若你不愿现身,可令阿古拉推拒。万勿涉险。”
第二封信笺用的是御用冰纹绢纸,质地挺括如霜,展开时发出轻微的脆响。
宋檀的字迹工整如刀刻,墨色沉郁,每一笔收尾处都带着刻意的顿挫,仿佛连笔墨都在执行某种礼仪。纸面隐约可见暗纹的龙鳞纹路,指腹抚过时能感受到细微的凹凸,这是专用于天子近臣的密函用纸。
「致铁隼部狼主陛下:大宁枢密使宋檀,奉天子之命,特致书于公主驾前。
昔日月公主执掌北梁兵符,仁德布于四方,万民景仰。然普荣骁夺权篡位,血洗金帐,致使正统沦丧,山河染血。今北梁朝纲崩坏,暴政虐民,雪原饿殍相望,实乃天道不容。
庆帝每念及月公主蒙冤,未尝不扼腕长叹。今闻狼主承母志,聚旧部,建雪棘之基,此诚天意不绝普荣氏正统也。
若狼主愿举义旗,清君侧,大宁愿:助狼主光复北梁皇位;归还朔州、云中二郡;开互市,输粮秣;共诛逆臣普荣骁。
宋檀不才,愿亲携天子金匮密诏,于两境之交恭候狼主,共襄盛举。天与不取,反受其咎,惟狼主明鉴。——大宁枢密使宋檀谨呈」
信末盖有枢密院朱印,并附一行小字:北梁气数已尽,狼主若欲复月公主之仇,此乃天赐良机。
何年指尖摩挲着信纸上的朱印,眸色深沉。
阿古拉上前一步,眉头紧锁,“狼主真信宋檀这套说辞?”
何年唇角微扬,信纸在她指间轻轻晃动,“我信他会给我三千石军粮。”
帐外雪光透过毡帐缝隙,映亮她含笑的眉眼,“我正愁食物短缺,就有人巴巴送粮食上门,看来连长生天,都偏爱我几分呢!”
阿古拉沉声道,“宋檀所谓的‘合作’,不过是想让铁隼部替大宁冲锋陷阵,消耗北梁兵力,狼主难道看不出来?”
何年声音陡然转冷,眼中寒芒乍现,“正因看得出来,才更要他这三千石粮,这合该是他付给我们的卖命钱!”
她霍然正色道,“传我令下,其一,三日之内,所有牧民必须迁入雪棘谷;其二,召集全境工匠,日夜不休赶制攻城重器;其三,收集全境所有狼油和动物脂肪,混合硫磺制成火攻弹;其四,即刻挑选最熟悉雪原地形的猎手,我要训练一支能在暴风雪中行军的奇袭队。”
她突然转身,直视阿古拉道,“李信业想从雪棘谷借道,翻越苍狼山脊,直取鹰嘴崖后方......可他哪里有你更熟悉临阙城的地貌?那里是你陪伴月公主长大的地方,自然由你带路才更妥当!”
“你传信给李信业,让他把主力佯装成溃军,引诱北梁守军出关追击。等暴风雪最猛烈时,你带领的雪原奇袭队,从冰川裂缝潜入临阙后方,助力他打败北粱军。”
“切记,”她一字一顿道,“只说你配合他作战,半个字都别提我会随行。”
她眸光坚定,如淬火的刀锋,“但想必你也清楚,北梁旧部,只会为月公主的血脉而战。只有我带领你们杀回去,才会更有号召力!”
“至于宋檀,”她摇了摇头,“他既然要合作,我们不妨先讨要些过冬的物资,三千石粮食,一千斤盐铁,少一斗都不行。”
第146章
◎合作◎
风雪如怒,天地皆白。
朔风卷着鹅毛大雪,将苍穹裹成一片混沌。
在这苍茫天地间,孤雁客栈的轮廓,在暴风中若隐若现,宛如蛰伏在雪幕中的巨兽。这座矗立在两国边境的客栈,背倚千仞绝壁,唯有一条凿刻在山脊上的栈道可供通行。
远处山道上,一行黑影踏着没膝的积雪艰难前行。为首的男子披着墨色狐裘,肩头落满碎雪,面容隐在兜帽之下,一双眼睛冷如寒星。
他身后跟着十二名皇城司缇骑,玄甲外罩着玄色披风,腰间悬着制式狭刀,在广袤天际中,犹如一串移动的墨迹,自远方迤逦而来。
吱呀一声,厚重的木门被推开。
宋檀跨过门槛,肩头落雪未来得及化掉,他身后的缇骑们,在门槛外齐齐止步,如同瞬间被冻住的雕像。
暖融的炭火气扑面而来,混着马奶酒和松木燃烧的味道,大堂内却空无一人,只有中央火塘噼啪作响,映得四壁暗影幢幢。
宋檀抬眸,望见二楼回廊处,六名戴青铜面具的侍女静立如傀,雪白裙裾垂落,不染尘埃。
这些侍女面具下的面容尽数隐没,唯有低垂的眉眼透着刻意的恭顺,仿若精心布置的傀儡,将存在感收敛到极致。
而在正中主位上,一名女子端坐如塑,半边脸覆着银狼面具,另半边隐在阴影中。
阿古拉从公主身侧缓步而出,铁靴踏在木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枢密使孤身赴约,这份胆识倒是令人佩服!”
这看似简单的会面,实则是何年精心布下的局。她特意挑选女巴图鲁假扮自己,更在最后一刻才告知见面地点。如此安排,既让宋檀无暇设伏,也借机试探他合作的诚意与底线。
宋檀唇角微扬,眼里却一片冷寂,“能见公主一面,是宋某的荣幸。”
他抬手示意亲信止步门外,独自迈步而入。狐裘上的落雪随着他的动作簌簌而下,在炭火边化作点点水痕。
木阶在他脚下发出细微的吱响。宋檀缓步而上,却在即将落座时,目光倏地掠过端坐的‘公主’,直刺向最末位垂首的侍女。
那一瞬,何年只觉面具下的呼吸骤然凝滞,连心跳都仿佛悬在了喉间。
幸而他的视线很快收回。
“听闻公主幼时遭难,容貌受损......”宋檀执起茶盏,目光却如刀锋般在公主的银狼面具上细细逡巡,唇角噙着若有似无的笑意,“公主的遭遇实在令人痛惜,不过......”
他忽然倾声上前,眼里带着关切,“宋某已去信京城,请大宁最好的太医前来为公主诊治,想必届时连最细微的疤痕都不会留下。”
宋檀眼底闪过一丝志在必得的暗芒。他深信这套说辞正中要害。一个因毁容而自卑的公主,怎会拒绝重获容颜的机会?
阴影中的‘公主’身形微动,狐裘在火光下泛着冷硬光泽,衬得她如战神般魁梧威严。她低声说了几句晦涩的北梁古语,声音粗粝难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