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昭笑着拍掉手上残留的雪渍,马车里的梦终于实现,她现在觉得整个人都圆满了。
至于他方才的问题,“先回京,是因为有更紧要的事。”
燕昭躺进被窝,把还在拍打领口雪水的人揽进怀里,细细密密地亲吻。虞白正因她的捉弄而小小地生气,在她唇上报复似的咬了口,接着像是觉得咬重了,又凑回来用嘴唇小心地挨了挨。
磨蹭半晌,他才含糊问:“什么紧要的事?”
燕昭撑头笑看他,气声吐出两个字。
他一时愣住了,不防一只冰凉的手探进衣襟,整个人又颤栗着缩了起来。
燕昭说——谋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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油灯亮了整夜。
燕昭把所有的事同虞白说了说,因为以她的打算,这事少不了他的配合。
担心隔墙有耳,压低音量还不够,两个人说着说着就钻进被子里,蒙着头窸窸窣窣。
虞白听得一阵阵震惊,不住感叹“啊”“真的假的”“怎会这样”,最后得知幼帝身世不正,极有可能是张家从宫外抱来的孩子时,他轻轻倒吸了口气:“啊……那,先帝知情吗?”
接着声音更小了:“就是因为这事,张皇后才不在了吗?那为什么还要让陛下继位……”
一连抛来三个问题,燕昭哪个都没回答。倒不是她有心保密,而是她哪个都答不出。
她回想起几年前,燕飞鸿理智尚存的时候。
彼时他尚能掌权亲政,但已有些难支。立储之事闹得满朝不宁,一小部分支持长女继位,毕竟她从小是以储君培养,而声音更多更大的那部分,则全是幼子外祖、张为的口舌。
打断纷争的是一道丧钟——张皇后突然崩逝。
张皇后之死乃是内廷密辛,对外宣称她突发恶疾暴毙,实际死于燕飞鸿一次疯狂的失控。
那之后,两道旨意先后传出,一是立幼子为储,日后继位;二是擢尚书令张为为正一品太傅,明升实降,像是燕飞鸿与张为商议过后的两厢退让。
可现在回想,那真的是退让吗,还是他看清张为不臣之心后的缓兵之计?
他失手杀死张皇后,是真的失手吗,还是借此断掉日后外戚联络幼帝的途径?
昏暗里,燕昭静静回想当年。
她确实曾因父皇立幼而不甘过,也因他又杀一人而厌恨过,看到那道要她摄政辅佐的遗诏时,她恼怒得第一次砸了手边的东西。
但站在此时再回看,她忽然觉得……燕飞鸿像是在铺路。
她一路走来,她最清楚。
不管是放任张为手掌大权,还是留着张皇后连通内外,抑或是不顾朝臣反对,执意将她推上皇位……
她都走不到今天。
燕昭陷入久久的沉默,又被落在唇角的轻吻唤醒。她把蒙头的被子掀开,见虞白被闷得脸颊绯红,忍不住又想逗他:
“这趟回去很危险的。这种事没有万全一说,胜为王败枯骨,搞不好就是乱臣贼子,百世唾骂。”
话落,虞白脸上的绯红色褪去了些,紧张地看着她。
这不是她想要的反应。
“可能会死的。”
“你不要这样讲了……”虞白凑过来堵她的嘴。
燕昭满意地接住了他,任他半嗔怪半担忧地啄吻。
【作者有话说】
昭:小鱼对我这么好,原来是以为我快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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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杀回去了!掉落30小包包~
第107章 终章2
◎“我差不多该死了。”◎
车队又在凉州停留一日休整,赶在大雪彻底封路前,于次日返京。
离开凉州前两人还做了件事,去了那个暴躁郎中的医馆,想把燕昭留在人桌上的匕首取回来。
然而却是无功而返,许是已近冬月天气太冷,那医馆关门休息了。
不止这一家,集市上不少摊子铺子都不见了踪影,两人转了一早上,只买回一堆热腾腾酥香的烤包子。
回程路上,比来时少了两人。
谢若芙有一句没说错,凉州军确实金玉其外,内里一团散沙,邓勿怜不得不暂留凉州,继续整肃军纪。
临行前燕昭与她密谈半日,就此暂别。
出了凉州城,又是无垠雪原,四下空空,任谁看去都会有种茫然之感。
意外的是,没多久斜刺里冲出匹瘦马,马背上的人裹得只露出双眼睛,声音捂着也有些闷,但又格外熟悉:
“神女让我送你们出关!”
是阿赊努里。
虞白见燕昭陷入沉默,似乎心事重重,忙挑起点车帘指着外头喊她看,想让她心情好些。
可看着看着,他自己先被雪原风景迷住了,忍不住感叹:“若是夏天,这里该是大草原吧?肯定很漂亮……”
接着又长长叹气,觉得可惜,以后就没什么机会来了。
“谁说没机会?”
燕昭挑眉反驳他,“想来还不简单,再打一回就行了。”
虞白吓得赶忙放下车帘,仔细辨认才确定她是在说笑。
但他配合:“其实也不是很想看。”
燕昭这才笑了。
她垂下眸,摩挲着手里的金簪,笑意不浓,却又像个任性得到回应的孩子。
冬月下旬,长公主仪仗抵京。
关于长公主身体抱恙的传言,也自此而始。
起初,是仪仗进京那天——依惯例,该在京畿驻跸一夜,于次日入京,去岁南巡返京时便是如此。
然而这回,车队在傍晚悄然入城,车速缓慢,就连车帘也盖得严严实实,无人瞧见其内情况。
次月初腊祭,长公主借口南巡疲累,并未亲至。年末考核,一众官员奏请述职,也没能见到她本人。
有心者已经起疑,却又在不久的除夕宫宴上,见到她准时出席。
传言似有不攻自破之势。
可待众人看清随侍在侧的人后,又都暗自思忖。
那不是生面孔,可几月前平冤昭雪的诏书一发,谁还会拿他当侍君?
那是从前国手虞氏的孩子,岐黄一道上绝不比当下太医院诸医官差。长公主与他形影不离,就连宫宴也出入相随,想来传言非虚。
尤其那位虞公子面带忧色,不时与长公主附耳,举止神态紧张凝重。
已经有人心神不宁,开始琢磨变通了。
然而虞白附耳私语的是——
“不要碰荤腥,病重之人克化不良,吃肉的话,别人会觉得你很健康。”
“茶也不能喝,茶与许多药材相克,喝了会引人怀疑的。”
“手不要抖,不要抖……装得太过了!”
“哦哦,好。”燕昭小声应着,稳稳送了一筷素菜进嘴里。
传言真正坐实,是在先帝忌辰。
繁琐的仪式到最后,稽首再拜起身时,所有人眼睁睁瞧见幼帝身侧那道身影脚下一晃,险些栽倒。
僧人诵经都顿了一顿,那瞬间极静。
但又仿佛有清晰的声音——强弩崩断,弓弦衰颓的哀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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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府中,张为第一件事便是召来幕僚问话。
“近来太医院,是谁服侍长公主府?”
这事是一直关注的。幕僚立即回答:“从前是太医院使吴德元。但自从去年为虞氏平反后,就再没召见过吴院使了。”
“有了更顺手的,必然用不到老东西了。”
张为意味不明地哼笑了声,捋捋胡须,又问:“眼下他可还有差事?”
“太傅是说吴院使?”幕僚想了想,摇头:“长公主府没有传召,陛下也用不着他,想必正苦于赋闲。”
张为便有了几分把握:“把人请来,就说老夫身有不适。”
又对一旁候着的下人:“叫徐氏过来。”
下人躬身:“回老爷,夫人今日请了安国寺的师父讲经,怕是还有一会。”
张为呷着茶,有些不耐地“啧”了声。
但又想到徐嫣与安国寺僧人碰面是为沟通内廷,就又暂抛脑后。
他先见到的是吴德元。
吴德元刚结束了他清闲的一天,正准备回家用点热甜粥然后挨着炭火烤蜜薯,就被一顶小轿请了来。
刚进张府没多久,他就出了一身的汗——主要是他怕感染风寒,穿得太厚了。
眼下他正捧着盏热茶,听上首的张为第三次试图从他口中问出燕昭身体状况,开价已至万金。
吴德元斟酌着先前燕昭的吩咐,觉得到这个地步差不多够了,便装作“给得实在太多了”之态搁下茶盏,毅然一拜:
“实不相瞒,长公主殿下早有内外虚空、昼夜难安之症,拖延至今已是药石难医,恐怕……”
座上张为并不意外,只追问:“还有多久?”
吴德元头回做这种事,经验不多,瞧见一旁还有人,暗道此等大事不宜高声,便伸手比了个三。
“三万金?”张为语气淡淡,“院使但说无妨,若当真属实,事后五万金送到你府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