账号:
密码:
笔文斋 > 综合其它 > 榻下玉GB > 第185章
  燕昭望着京中方向,听着自己丧钟,算着距离时间。
  除了绷紧的额角,面无表情。
  “传令,即刻开拔进京,诛伪帝,肃国本。”
  皇亲薨逝,鸣钟六道。
  钟声止,马车启动,虞白慢慢回握住她的手,轻声问:“那我们去哪?”
  “长陵。”
  -
  虞白心中有愧。
  听见长陵二字时,他第一反应是那方温泉。
  绕行跋涉进了深林,远远望见那件荒废古寺时,他脑海浮现的回忆也与眼下的紧张情势毫无关联。
  直到听见马蹄声靠近,他杂乱的思绪才勉强镇定下来。然而很快,等他看清马背上载着的人,又愣住了:
  “怎么是他?”
  荆惟仍骑着那匹瘦马,马背上趴着个人。
  那人狼狈至极,像从泥里滚过又从河里淌过,却又脾气很大,官话混着西北话喊个不停。
  气若游丝,但骂的很脏。
  荆惟阴沉着脸,脸上嫌恶之色藏也不藏,勒停了马她立即翻身下来,朝着燕昭拧起了眉:
  “你给我安排的这是什么差事?你知道我费了多大工夫……”
  “给你加钱。”
  荆惟满意点头,转身一拍马颈,马儿猛地扬蹄,背上趴着的人咕咕噜噜滚了下来。
  这下他想骂也骂不出来了,趴在烂树叶堆里干呕。
  燕昭迈步上前,停在较为安全的距离,刀柄抵着他翻了个身,又拨开他散乱不成样的头发。
  确是熟悉面孔,但早没了上次见时的意气。被当个货物一样运到长陵来,他面如菜色,快和身下的烂树叶没区别了。
  但燕昭却没什么好气,若上次问他时他坦言相告,不就能少挨这一遭了。
  她沉下声音:“解药在我手里,少耍花招。神女让你过来,要做什么都清楚吧?”
  暴躁郎中有气无力睁开眼,半晌终于开口:
  “呕——”
  等他清理恢复用了两刻钟,了解情况又过了两刻钟。
  暴躁郎中姓金,叫金吾,汉人,生于医家却喜用毒,十余岁时被赶出家门,辗转拜一西域毒师为徒。
  后来边境开战,金吾意欲回乡报效,却不想费了半条命回到故土,却被视为异乡叛徒,无人能容。
  年逾四十,金吾在凉州开了家小医馆,勉强糊口。
  本以为前尘已去,却不想那日两人突然来到他医馆,问起他曾无比熟悉的金石之毒。当时他只觉触及旧事心中烦闷,事后越想越警觉,当晚便卷了细软逃了,却不想还是被抓了来。
  “当时你闭口不谈,是怕师门报复?”
  燕昭敏锐地捕捉了关键,“这个你放心。只要你为我解清了毒,我保你终生。钱财住宅户籍,都不是问题。”
  金吾颇为诧异地打量了她一眼,有些意外解毒的对象是她。
  他亲手调配的秘毒他如何不知,中毒者要么狂躁暴虐要么神志不清,这般镇定冷静的还是头一个。
  燕昭不知他所想,以为他在拿乔,眼眸微眯,反手取出个瓷瓶,“还是你想先看看这个?”
  月前谢若芙来信时,将这瓶药一并送了来。
  小巧瓷瓶洁白无害,牵着的却是这个中年毒师的性命。
  金吾一看那无比熟悉的药瓶,就止不住叹气。
  月前他打定主意逃往外地,临出凉州前却被从前的老顾客拦下。阿赊若芙与他做过数次交易,交情匪浅,这回开口就要买他一种剧毒,且包圆全收,出手极为阔绰。
  金吾想着既要跑路,银钱必然来者不拒。
  可谁曾想那毒刚卖出去,接着就灌进了他自己嘴里!
  然后他就在这了。
  “……实不相瞒,当日我是冲动了,但说的不是假话,”金吾指的是那句‘回去等死’。
  “你威胁我也没办法,那毒是我自己制的,再过五日我会全身溃烂而死,我知道,但真的没办法……”
  燕昭缓缓捏紧了瓷瓶,但面上半点不露:“什么意思?”
  金吾又叹了口气,不知是受剧毒威胁,还是颠簸一路已经没脾气了,半点不再隐瞒:
  “金石之毒与寻常毒物不同,毒素沉积脉络,不是用药就能解的,须得施针放血引出毒素。但你看我……”
  他伸出右手,几人这才注意到他手上一直裹着围布,纵使方才狼狈成那般模样,也不曾叫人看见。
  围布一圈圈拆下,露出的是被各类毒物侵蚀得斑驳的拇指,和光秃秃的手掌。
  “当年我执意回乡……”
  背离师门者,断四指。
  燕昭望着金吾手上可怖的疤痕,忽地不合时宜想,当时金吾想冲虞白动手,她威胁了句什么来着?
  ——手不想要就直说。
  这种威胁旁人能听两次,金吾只能再听一次,倒也可怜。
  她迅速压下这怪念头,方才那阵紧张也过去了,她松开解药小瓶收回怀中,“这不难办。”
  金吾一愣,恍惚看了看自己残废的右手。
  他有些怀疑以为面前这人已经疯了,只不过症状不同,她疯得很冷静。
  却见她微抬了抬下颌,目光清明,“手不能用了,脑子还可以吧?”
  她拍拍身旁一直安静待着的少年,“教给他。”
  -
  密林幽深,天色暗得很早。
  事先有所安排,一应物什都备好了,古寺里灯火通明。
  破败的殿门也修缮过,门板虚掩,除非靠近不会有人发现。殿门外一片狭窄的亮光里,燕昭满不在乎地席地而坐,旁边是不得不留下的荆惟。
  若此时出入密林难免引人注意,也是为了多个人震慑,以免金吾不老实,或其它突发事件。
  荆惟嫌地上脏,就抱臂站着。
  “你就让他现学,学完立马在你身上用?”
  荆惟往殿内望去,正看见一包银光闪闪的细针,不自觉打了个寒噤,“第一回 见你我就知道,你就是个赌徒。”
  燕昭瞥了她一眼,不做分辩。
  “你来时京中如何?”
  长陵离京不远,但也有段距离,马车颠簸彻夜,又在这里等了荆惟小半日,现在已是她“死”后的第二天了。
  “我连大路都不敢走,还敢进京?”
  荆惟站累了,屈膝蹲下,“只在沿路听说了几句,说在准备长公主丧礼。不是我说,你们干大事的人都这么着急吗?不得停灵七日,再游街什么的……”
  那叫送葬。
  荆惟不通这些繁文礼节,燕昭此时也无心纠正。她撑着下颌,望着郁葱树冠间漏出来的一点蓝天,心想,张为不可能有耐心停灵七日。
  五日……甚至三日。
  张为忍耐数年,现在必定急不可耐为她告丧下葬,好彻底将权柄握进自己手中,变幼帝为傀儡。
  解毒期间藏身此处,不仅不能出入,为保万全,消息也不能通。
  她只能猜,只能赌。
  荆惟看得没错,她就是个赌徒。
  赌一把,张为……
  “太傅!”
  一道身影匆匆跑近兴庆宫,连行礼都来不及,两步冲上台阶,附在张为耳侧密语。听完幕僚密报,张为猛地拧眉,“什么?!”
  “千真万确太傅,报信的人连马都跑死了一匹,”幕僚满脸急汗,“庆康郡主带着五千凉州军,已经往京城来了,还说……”
  后半截张为已经顾不上听,他呼吸骤紧,本能意识到不对。
  庆康郡主督查边庭军务这事他知道,当时并未放在心上,只以为是长公主特意给她个机会镀金。只是她此举何意?边军无召入关,那是谋逆死罪!
  张为原地顿了两息,猛然想起一件:“昨日望春园,可是你与我一同去的?”
  幕僚有些不明所以,“是,太傅是说……”
  “你见到长公主那个男宠了吗?”
  幕僚一怔,满脸茫然。
  张为望向殿外,午后碧空晴朗,他心中也终于通明。
  他怎么把这件给忘了,长公主视那侍宠为心头肉,同进同出恨不得拴在衣带上,这种时候岂会不在?
  张为气极反笑,又冷喝了声“好”,随即朝幕僚沉声吩咐:“庆康郡主拥兵自重,有不臣之心,传陛下旨意,拨左羽林军精锐三千,阻其进京!”
  幕僚应声要退,又被人出声喝住:“等等!”
  张为沉思片刻,重新下令:“让禁军去,薛啸领兵。”
  脚步急急远去,抬手又召一人。
  礼官应召而来,张为问道:“长公主丧礼,最快何时?”
  礼官面露难色:“回太傅,依照礼制,应当停灵七日下葬。昨日太傅下令只停三日,这已经不合礼制,不能再……”
  “不行!”
  张为打断他,官场沉浮多年的直觉告诉他此事大有蹊跷,三日必定来不及。
  他肃下脸来:“京中恐要生变,若再行拖延,难保生出事端。还是你存心想要长公主魂灵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