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官一缩,“可这……”
“长公主骤然薨逝,陛下伤心欲绝,才将此事交由本官决断。本官使唤不动你,难道陛下的意*思你也不听了吗?”
礼官面色一阵青白,迟疑片刻,终于俯首:“太傅吩咐。”
张为望了眼天色。
“明日封棺。”
礼官告退,张为立在原地平息片刻,转身望向殿内。
大殿深深,少年面容几乎被阴影吞噬,看不清神情。但看他微缩的肩和紧攥的手,他的惶恐不言自明。
有一瞬,张为一边惊叹,一边嗤笑。
血脉当真有如此效用?
一样的锦衣玉食,一个竟能把他耍得团团转,另一个却如此无能。
“陛下受惊了。”
张为沉声道,“为保重龙体,陛下莫要四处走动。来人——”
燕祯眼睁睁看着殿门合拢,最后一抹光线吞噬。
彻骨的不安与惶恐之中,终于涌上一股迟来的悔意。
好像,不是每个帮他拿主意的人都是为他好。
唯一为他好的那个人已经不在了。
长姐不在了……
甚至连最后一面都不准他见,为什么,是嫌他太笨了吗?
燕祯呆愣在原地,一时眼眶干涩得发痛,一时又泪如泉涌。
而且,他方才还听见了什么……
诛……伪帝?
耳边一阵嗡鸣,半大少年终于崩溃,抱膝恸哭。
另一边,密林寂静被一声门轴轻响打破。
“殿下……”
燕昭站起身,“这么快?”
“只是一套针法,不算太难。”
虞白说得云淡风轻,但紧扒着门扉的手却把他的忐忑泄了个干净。
燕昭覆上他的手,垂眸望着被他自己磨咬得殷红的嘴唇。
“倒也没有那么急。紧张的话,还可以再练一会。”
虞白摇了摇头。
若是换个不通针灸的或许还要研学许久,但会的话就简单许多,记清穴位及施针顺序就好了。
过去这一年来他也没有断过练习,说不难并非逞强。
只是一想到这针要落在燕昭身上,且不是止痛也不是缓病,而是解那要命的毒,他就止不住地揪心。
久违的不安再次笼罩在他身上,他两手都有些发凉。燕昭拢着他的手缓缓摩挲,把那冰凉驱散了一点,也只是一点。
药气从殿内逸散而出,是金吾在小炉上熬药。
据他所说,解毒后半程会痛苦无比,若人清醒着必会挣扎,所以要先服一剂汤药催眠。
那药方虞白验看过,没有问题,那一小瓶解药也被燕昭交到荆惟手里,性命被拿捏,金吾不会妄做手脚。
汤药漆黑,闻着便知酸苦,燕昭捧着陶碗皱眉。
犹豫再三,她深吸一口气,忽而再次看向虞白,拖延时间般问道:“你就没什么想和我说的?”
虞白眼睫一颤,不安快要把他吞没了。
可他清楚,现在该是他做那个安抚情绪的人。
“一会,可能会疼,”他努力让自己听起来镇定,“你……忍着些。”
燕昭一下笑了,笑得手中汤药都险些漾出来。她凑近,在人耳边小声开口,
“现在轮到你和我说这话了?”
虞白一愣,半晌才明白她所指,脸颊一下涨红。可还没来得及接话,就见燕昭端起碗,一仰头,汤药一干二净。
药效很快,不一会她便眼皮沉沉,昏昏欲睡。
虞白扶着她躺在一旁备好的床褥上,她启唇还想说句什么,但接着就陷入酣眠。
虞白轻轻拢着她的手,把她的体温和脉搏都拢在掌心。
方才一句玩笑,倒把他的紧张驱散了,望着明亮灯火下燕昭舒展的眉眼,他心中一片平和,像有温水缓缓淌过。
身后近处,金吾在用火灼针刀。
单手动作不便,荆惟斥了几句,帮着一并操作。
殿外远些,傍晚归家的虫鸟簌簌鸣唱。
听着这些纷杂声音,他却觉得异常安宁。
拢着她的手收紧了几分,虞白缓缓俯身,趴在燕昭胸口,离心跳很近的位置,小声呼唤。
“殿下……”
一晃,陪在她身边竟已一年半了。
仿佛还是昨天,他缩在清风馆的角落里幻想她出现,仿佛仅仅一瞬之前,刚回到她身边他提心吊胆,怕被讨厌,怕被赶走,昼夜难安。
时间过得好快,百日如同一弹指。
又好慢,一回望,一起做过的事居然才那么点。
他趴在燕昭心口,静静听着她心跳,一日一日回溯。
灯影在她侧脸跳跃,像是她在装睡忍笑,但虞白知道她睡得很沉,沉得不管他说什么,她都不会醒。
藏在心里许久的话,平时不敢唤的称呼,终于找到了机会开口。
“阿昭……”
“去年这个时候,那辆去庄子的马车,是不是要送我走的?
“你当时不想要我了,我能感觉得到的。
“后来为什么,又把我留下了?”
熟睡的人听不见他的话,只有心跳回应他。
但他听得出,答案就在心跳里。
虞白抬起眼睛,端详近在眼前的人。眉眼鼻唇他描摹过无数遍,但每每望见他都觉得,还想再看一眼。
他静静望着,轻声祈愿,
“这次你也不会丢下我的,是吗?”
器具全都备好了,虞白放下她的手,摆在身侧,让她躺平。
针包摆在手边,他慢慢挽袖,缓缓攥手。
左手拈起一枚银针,落下。
【作者有话说】
来了来了来了!![求求你了][求求你了]
------
掉落30小包包
第110章 终章(正文结局上)
◎仿佛只要她在,便已是胜局。◎
虞白没有说谎,这真的不难。
备好用具,服药安睡,割破十指,施针。
针方也不复杂,只有十三针,甚至比一些疑难杂症要简单得多。
过去这一年里他也没断过练习,现在他左手已经相当灵活,控腕落针与寻常医官无异,他没什么可紧张的。
紧攥着的手松了又握,虞白强迫自己平缓地舒出一口气。
三针落下,见熟睡的人气息稳定,他才稍稍放了些心。但垂眸看见她放在身侧的手,他一颗心又紧紧揪了起来。
两手十指都割破了一道小口,溢出的血珠在垫着的帕巾上洇开朵朵鲜红。
据金吾所说,这套针法便是强催体内积毒,届时大半毒素将随鲜血排出。好在方才那剂汤药效果优良,燕昭睡得很沉,无知无觉,不然十指连心……
他收回视线不忍再看,深吸又吐出,抬手再落一针。
然而这一针下去,一直安睡的人眉心一紧,面上骤然炸开痛色。荆惟第一个反应过来:“怎么回事?是出岔子了?”
“这正常,他没出错!前三针只是固护元气,第四针才是开始!”
金吾一直紧盯着,毕竟若燕昭有事,等着他的就是毒发身亡。
荆惟半信半疑地按下心神,金吾却拧起了眉,口中喃喃:“这么早……”
像是回应他的疑虑,第五针落下时,熟睡中的人身体猛地一颤,险些从临时铺就的矮床上翻下来。见状金吾脸色骤变:“不好!她积毒太久,恐怕反应会剧烈得多,按着她!继续!”
不用他说,荆惟就已经出手按住人双肩,虞白也提了速度,接连落下几针。
可越是往后,燕昭挣扎越猛烈,十三针将尽,两人都快要按不住她,然而就在这时,持针的人停了。
“你干什么!就差最后一针了,行针中断是要命的,继续呀!”这牵扯着他的命,金吾无比上心,“鸠尾穴、鸠尾穴,你是忘了吗?”
金吾连声催促,荆惟也焦灼起来,但虞白好似都听不见,只紧咬着唇盯着燕昭上腹。
鸠尾穴紧要,偏一分错一厘便是遗症缠身。
荆惟不通穴道,金吾偏重解毒,可他不能不顾。
他不仅想要燕昭安康,还想要她永远安康,可她现在挣扎太过,寻常针法缓慢,根本不行……
他左手的针换到右手中。
下一瞬,啪嗒,银针从指间滑脱。
本就带伤无力的手腕在此时抖得厉害,几乎和金吾残废的右手没有区别。
虞白呼吸一颤,瞬间打消了这个念头,左手又捻起一枚银针,定位,抬手……
不行,不行。
他猛地收手,根本不敢想若这一针慢了、伤及她脏腑,会是怎样的后果。
银针再次换手。
可驽钝的关节似乎与身体隔了层膜,虞白甚至需要低头用眼睛看,才能确定那枚针被他捏在手里。
他死咬着下唇,左手紧紧掐着右手小臂,试图用痛感唤回些掌控,可他越急越紧张,手也越发不听使唤,渐渐地,呼吸、心跳乃至意识都与他脱离了,慌乱中,他甚至病急乱求医地回头,望向大殿深处那半坐半塌的佛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