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不只是宫中传言汹涌,就连宫外都众说纷纭,皇帝难道还能掩得住天下人悠悠之口吗?
法坛一事后,皇帝好几夜没有睡觉,他赤红着眼睛,只有服丹药才能压下心中忧虑,等药效一过,便觉得肺腑生热,灼烧难忍,只能不停地吃药。
常天师在宫中有间道观,皇帝连后宫都不去了,没日没夜地宿在此处。
天降惊雷过后的第三日,常天师夜观天象,手指飞快推算,突然脸色大变,冲进观中,姿态焦急,近乎慌不择路,步伐踉跄,“陛下!大事不好,臣夜观天象,见紫微垣帝星黯淡无光,摇摇欲坠,另有一星光芒大炽,其势如虹,直冲帝座。此乃‘将星犯紫微’之大凶之兆,主……主国祚动荡,神器不稳啊!若不、若不尽快破解,恐生倾覆之祸!”
“将星犯紫微?”
皇帝如遭五雷轰顶,身形摇晃,被身后的太监及时架着手臂扶住。京中还有谁能当得起将星之称……薛徵,只有薛徵!
他果然还是起了异心,这天象就是预警,薛徵早就对皇位图谋不轨了!
一股前所未有的杀意,瞬间取代了皇帝所有的恐惧和忌惮,充斥了他的心腔,薛徵此人留不得了,必须立刻除掉!否则,他的江山,他的性命,都将不保。
那装神弄鬼之人,定是薛徵,为他的谋逆行径造势。
皇帝握紧拳头,恶狠狠地盘算着怎么将其诛杀的计谋,他越想,越头痛欲裂,只觉得有无数只虫蛇正在啃食他的身体。
身后的太监及时注意到皇帝的不对劲,扶着他的手臂,“陛下,陛下?常真人,您快瞧瞧,陛下这是怎么了?”
如今皇帝身体抱恙,心中第一个想到的不是太医,而是道士,常天师蹲下身,翻了翻皇帝的眼皮,从袖中取出一个锦盒,打开,将里面的药丸喂给皇帝。
他艰难咽下,慢慢地,眼前虚幻的景物才清晰起来,皇帝粗重地喘着气,眼中最后一丝犹豫彻底消失,他沉了声,说道:“宣程明簌进宫。”
深夜,程明簌始终未睡,整装坐在庭中,他知道皇帝今夜一定会召见他的。
薛瑛坐了起来,看着他,“你怎么还不睡。”
她瞥见程明簌整齐的装扮,愣了愣,随后好像反应过来什么,“是要出事了吗?”
“嗯。”程明簌没打算瞒着她,“陛下怕是要对兄长动手了,这几日你和爹娘祖母哪都不要去,府中已加派人手戒备,你在家里等我。”
薛瑛心中不免升起一丝慌乱,一把抓住他的手。
她的手都有些抖,指节绷直发白。
程明簌揽过她,拍了拍她的后背,“没事的,别担心,我们会赢的。”
薛瑛一直注视着他,直到皇帝召见程明簌的旨意传来。
他松开手,“你睡吧,如果睡不着的话,就看我给你留的那些书。”
薛瑛忍住心头的慌乱,努力不哭出来,哽咽地点头,“好。”
程明簌推门出去了,走之前,将皇帝要杀薛徵的消息散了出去。
他手里捏着几封书信,到了清风观时,皇帝已经等候多时,此地是建在宫中的道观,皇帝近来都居于此处。
他脸颊微微凹陷,眼眶深邃,透着几分病态。
程明簌知道,近来接二连三的打击,皇帝已经精疲力竭,一根弦绷到极致。
再加上,他日日服用那些药丸,变得暴躁易怒,遇上事情连思考的能力都没有,若他还是登基前的六皇子,说不定还能反应过来不对,知道自己着了别人的道,只可惜,他服用丹药太久,神智早就不清。
“陛下。”程明簌先行了个礼,接着面色严肃地呈上手中之物。
那是几张信纸,皇帝翻了翻,嘴角抽搐起来,目眦欲裂,狠狠将手边香炉挥了下去。
香灰、符纸散落满地。
“这信上所言是真?”
“是。”
程明簌说:“此乃微臣从薛明羽书房中偷得,这些都是他与部下的往来信件,他还未来得及销毁。”
信上,薛徵的部下已经用“皇”这个字眼来称呼薛徵,他们筹谋着谋逆之事,宫中的流言,也是他们掀起的。
“乱臣贼子……乱臣贼子!”
皇帝愤恨地将那些信件团起,他额角青筋暴跳,因为震怒,气血攻心,脚下又晃了晃。
太监给他喂了一颗丹药,皇帝这才冷静下来。
“朕等不得了,薛徵包藏祸心,那就别怪朕无情,当断不断,反受其乱,虎贲军,鹰扬军何在!”
观外,几名禁军统领齐声应答。
“给朕围了薛府,诛杀叛党薛明羽!”
皇帝忌惮薛徵威望,想要卸磨杀驴,谋杀功臣的消息传遍了北大营。
薛徵的嫡系部下一片喧哗骚动,副将拍案而起,“陛下听信妖道谗言,认定大帅是祸国灾星,欲除之而后快!狡兔死,走狗烹!薛帅若死,我等追随之人,焉有活路?!”
他们为皇室卖命,当初姚敬设计害死边关三万将士的血债,他们还没报呢!如今,皇帝又想故技重施,决计要寒了他们所有人的心。
消息如同野火燎原,瞬间点燃了将士们心中的怒火和恐慌,薛徵在军中的威望早已如日中天,将士们感念其恩义,敬佩其才能,视其为主心骨,如今听闻皇帝不仅不念功劳,反而要诛杀功臣,甚至可能牵连他们,群情瞬间激愤。
此刻,本已结冰的钱塘江不知为何又有潮水涌动,当地百姓发现了一块随潮水浮现的巨大礁石,巨石之上,赫然写着几个巨大古篆字迹:
“天命所归,龙兴雁北!”
这八个字如同惊雷,一夜之间传遍大江南北,仿佛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昭示着真正的天命之人,消息同样在天明时传到了皇帝的耳朵里,他更加坚定了要立刻杀了薛徵平定此事的决心。
薛瑛根本就睡不着,她披衣而起,急得在院中来回踱步,天亮前,一群禁军突然包围了薛府,薛瑛吓得花容失色,心中被恐惧占满。
她想起程明簌的话,紧紧扣紧自己的手,努力让自己安静下来。
不会有事的。
不会的。
第68章 第六十八章清君侧
腊月的京城,朔风如刀,皇城内外早早亮起了灯火。
薛徵如今住在皇帝赐下的庄子中,书房内炭火烧得正旺,却驱不散薛徵眉宇间的冷峻,他端坐着,慢慢擦拭佩刀。
“将军!”
书房门被推开,亲信的声音低沉急促,“半个时辰前户部的程大人秘密入宫,至今未出,府外三条街外,有不明身份的士兵活动,数量不少,像是内卫的人。”
薛徵面色平静,将密报投入炭盆,火舌瞬间将纸张吞噬,他棱角分明的侧脸在幽光中忽明忽暗。
程明簌今夜带着伪造的书信进了宫,禀明皇帝,以做实雁北军谋逆之举。
皇帝看了信后,终于忍不住要动手了,窗外寒雪纷纷,大雪是个能掩盖一切肮脏事物的东西,血溅宫墙,一夜过后,举目苍白,什么都看不见。
薛徵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外面飘飞的细雪,“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皇帝已动杀心,今夜必有动作。传令府中亲卫,甲不离身,刀不离手,肖副将,你亲自挑选三千精锐,随时候命!”
他顿了顿,补充道:“记住,我们不是谋逆,是求活,陛下已被奸佞蒙蔽,我等此举,是平国乱,清君侧!”
“末将听令!”
肖副将领命,身影再次融入风雪中。
子时刚过,万籁俱寂,唯有风声呜咽,武宁侯府中暗流汹涌,亲卫们隐在廊柱后,甲胄的冰冷气息弥漫。
薛瑛睡不着,爬起来,翻箱倒柜,将前年生辰,薛徵送她的小驽拿出来。
这是薛徵自己做的,适合女孩子的体型,看着小巧,但威力很大,薛徵教过她几次该怎么用,只是薛瑛懒,不爱打打杀杀,而她久居闺阁,也用不到此物,所以小驽也在箱子里落灰了许久。
薛瑛翻出来后,小心翼翼,不敢触碰,她害怕会伤到自己,壮了许久的胆后才敢拿起来。
外面有侍卫,应该用不着她动手,真到千钧一发之际,应该闭上眼,用力按一下就好了吧?
*
寂静的夜被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撕裂。
“圣旨到,镇国大将军薛徵,速速接旨!”
府门轰然洞开,风雪裹挟着肃杀之气狂涌而入*,一队盔明甲亮,杀气腾腾的禁军鱼贯而入,瞬间将庄子前院占领,刀锋在火把映照下闪着幽冷的寒光,薛徵立于堂上,冷冷注视着这群人。
刘公公脸上挤出一丝笑容:“薛将军,陛下有谕,有紧急军情相商,命将军即刻入宫面圣,不得延误。”
肖副将按捺不住,“什么紧急军情要半夜商议?刘瑾,你这阉狗又想耍什么花样?陛下若要见大将军,为何不白日宣召,为何夜半要派许多带刀禁军堵门?”
刘公公被他的气势所慑,下意识后退半步,随即反应过来,强撑厉色,“休得放肆!此乃陛下旨意!其他人不得随行,薛将军,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