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安琪想了想,点点头:“好。”
他们穿上外套,撑着伞下楼,路上潮湿,雨水积在水泥地的缝隙里,踩上去会发出咯吱的声音。
“你知道吗,”她说,“以前我在未来某个城市,也这么和一个人下雨天走过街角。”
“谁?”
“你。”
郑禹胜侧过头,看着她。
“那你记得,那时候我说了什么吗?”
“你说,不管你变成什么样,我都要记得那个总是把伞往我这边倾的人。”
“现在也是我。”
“对啊。”她轻声说,“这才是我最害怕的地方。”
他皱眉:“什么意思?”
“我怕太像了,像到分不清那是过去的你,还是现在的你,还是未来你在模仿那个你。”
“那我该怎么做?我该变得不像你记得的我?”
她摇头,“我只是想知道,今天的你,是不是会选择我,即使我不记得你了。”
“会。”他回答得很快,没有一秒犹豫。
“谢谢你。”她看他,“就算我有一天忘了,我希望你还是像现在这样回答。”
其实什么样的回答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两个人会不会一直一直记着对方,谢安琪非常明白这个道理,因此她在这个时候,更多的还是抓住当下的生活,应该是需要这样度过这样奇妙的时光吧,谢安琪心里这样想着,人走到便利店前,根本没注意街道两旁已经开始有零星的行人出现。
便利店的灯光暖黄色,透过玻璃门照在湿润的人行道上。谢安琪看见熟悉的猫蜷在墙角,不远处的夜宵摊也已经开始支起塑料棚。
她回头看郑禹胜:“你饿吗?”
“你想吃点什么?”
“鱼糕汤和炸紫菜卷。”她笑了,“我每次心烦的时候就想吃。”
“你烦我?”
“也不是烦你……只是太在乎了,就有点……负担。”
“那以后别烦。”他说,“我帮你吃掉一半。”
她点点头,眼睛里亮起一点浅浅的笑光。
“你以前在屋塔房刚搬来的时候,”他说,“我也偷偷烦过你。”
“哦?说来
听听。”
“你早上洗脸太慢,晚上写字声音太小,吃饭像小猫一样安静……”
“那你还喜欢我?”
“就是因为你像我以前梦到的那个人。”
谢安琪靠在桌边,看着他点餐的背影,心里忽然安静下来。她不是不知道他认真起来的样子,只是……她有时候太怕这份认真只是幻觉。夜里回到屋塔房,两人洗漱完后,一起坐在床边听雨后的风。想到什么,谢安琪忍不住问:“你还会写那本剧本封面上的小句子吗?”
“从今晚开始。”他说,“你呢?”
“我会写在本子最后一页。”
“那我们可以写到最后,再一起读。”
谢安琪靠过去,小声说:“也许到那天,我就可以留在这一条线了。”
郑禹胜没有说话,只是伸手抱住她的肩膀,屋外的雨停了,屋内的心也慢慢沉静下来。
至于未来要怎么样,他们谁也没有问出口,甚至如果这一夜之后,她又不见了,该怎么办这样的问题也安静的藏在自己的心里。也许,他们只是都愿意相信,下一次醒来,眼前的人还会在那里。
……
鱼饼摊搭在广藏市场尽头的巷子里,心心念念想要吃鱼饼的谢安琪拉着郑禹胜就去了,这天下雨,塑料棚被雨水洗得透亮,橘黄色的灯泡晃晃悠悠地垂在两人头顶。摊主是位戴毛线帽的老奶奶,手速极快,把一串串鱼糕放进锅里,一边搅拌锅边的萝卜汤,一边说着不知是对谁的感慨。
“今晚的风不像雨刚停。”谢安琪坐在塑料椅上,双手捧着纸杯,杯壁还在冒白气。“你小时候也来过这儿吗?”她问郑禹胜。
“嗯。”他夹起一块鱼糕,“那时候我妈偶尔夜班结束会带我来,喝一小杯烧酒。她总说,一口热汤能赶走整天的冷气。”
“现在还赶得走吗?”
“赶得走你心里的不安吗?”
她抿了口汤,轻轻叹了口气:“至少今天,不太能。”
郑禹胜没有继续逼问。他知道她需要一些空间,就像这摊位间流转的蒸汽,不该被任何情绪压垮。两人吃完鱼饼后,又点了一份炸紫菜卷。
摊主换了锅油,火升起来的时候,灯泡晃了一晃,投下长长的影子,把两人的身影拉得极远。
谢安琪低头看着桌上几张被风吹动的纸巾,忽然想起小时候看电视剧里,男女主在摊位上写下愿望纸,贴在摊位柱子上,说要未来实现。
她指了指柱子一角,说:“你看,以前的人写很多纸条贴上去呢。”
郑禹胜顺着看了一眼,那些旧纸片已经泛黄,字迹模糊,但还能看出考上大学、身体健康、和某某永远在一起这样的愿望。
他问:“你要不要写一个?”
“你陪我写。”她从口袋掏出一张小便签。
两人弯着腰,头靠得很近,挤在一个小纸片前,她写了第一句:“如果未来还能再见,”
他接着写:“我希望你能认出我。”
她看着他写下的字,怔了一下,然后低头写下一句:“我一定记得你笑起来眼角的纹路。”
写完,她轻轻吹了口气,把便签贴在最上方的横梁下方。风吹过,纸条轻轻晃动。月光穿透灯罩边缘的一丝缝隙,斜斜打在他们靠近的手指上。吃完夜宵,两人没有立刻回屋塔房,而是绕了一段路,途中经过一个老天桥。
夜里没什么人,天桥上只有几只走累了的野猫,趴在桥柱旁晒灯光。
“你第一次来这桥的时候,还记得是为什么吗?”她问。
“陪我一个朋友来参加补习班。”他说,“那天我不想回家,在桥上坐了一夜。”
“是你妈夜班那段时间吗?”
“嗯。”他点点头,“那个时候我总觉得,世界不是为我准备的。”
“现在呢?”
他看了她一眼:“现在世界还是不确定,但你在。”
谢安琪没说话,只是站在桥上,看着地面上被霓虹灯切碎的影子。她忽然觉得有些脚软,靠到他肩上。
“你知道吗?”她说,“我其实怕你记得太多。”
“为什么?”
“因为如果你记得太多,你就会更容易发现我什么时候要离开。”
他没有立刻回答,只是侧过头,轻轻在她额角落下一吻。
“如果你要走,我会跟着你。”
“可是我走的地方,你不能到。”
“你可以不走。”
她苦笑:“哪有这么容易。”
他拉过她的手,十指相扣,“至少今天,我们还在同一个时间点。”
她轻轻嗯了一声,眼角湿湿的,风一吹,就像有什么晃动着要脱落,或许是一种说不出来的情绪,又或者是一种完全把握不住的生活,总之,他们在桥上坐了很久,一直坐到路灯闪了一下。
郑禹胜起身,说:“我们回去吧。”
她点头,却没有立刻走。
“等一下。”
他看她。
“你先走。”她说,“我再看一眼。”
“你不怕我回头就不见你了?”
“我怕。”她说,“但我也想知道你会不会真的回头。”
他站在原地没动。
“那你现在是在试我?”
她轻轻一笑,“不,是在想象以后。”
“以后我不会让你试,我会牵着你走。”
她朝他挥挥手,郑禹胜转身,走下天桥的楼梯。脚步没走几步,他就停住,回头看她。谢安琪果然还站在那里,风吹起她的发,像某种不确定的光。
“谢安琪。”
“嗯?”
“你不能只记得我笑的时候,也得记得我现在转身时的样子。”
她点头,喃喃地说:“我会记得你这一秒,看我的样子。”
他站在那儿,看她良久然后转身,真的走下楼梯,他们回屋塔房的路上没再多说什么。公交车上,谢安琪靠着他的肩,半路上闭了一会儿眼,直到回到房间时,她拉开那本本子,在最后一页写下一句:“我们在天桥上站了一会儿,他说如果我走,他会跟着我。”
郑禹胜洗完澡出来,见她还在写字,走过去问:“写什么呢?”
“写我们今天晚上吃了几根鱼糕。”
“那是秘密日记吗?”
“是啊。”
“可以让我看看吗?”
“还不行。”她抬头笑着说,“等我们一起写满这一页。”
他轻轻点头,拉了拉她的手指,说:“好。”
窗外风停了,夜色慢慢收拢。他们各自躺回床上,没有说话,却都很久没有睡着。谢安琪听着他轻微的呼吸声,忽然低声说:“如果我真的还要走一次,你要不要先提前告诉我,你会记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