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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比白天还要冷,楼顶风声一直在吹,卷起晾衣杆上的毛巾角。谢安琪穿着棉睡衣坐在床边,翻着那本愿望本。外面忽然响了一声轻轻的敲门声。她走过去开门,是郑禹胜。
他没说话,只是抬了抬手里的纸袋,“这家的年糕汤不错,我多买了一份。”
她接过来,轻轻说:“谢谢。”
他看了她几秒,像是要说什么,却只是点了点头,然后低声说:“明天我去大学路试映,有空你可以来。”
谢安琪愣了一下,“……我可以去吗?”
郑禹胜侧过身走下楼梯,只留下背影和一句话,“你之前不是说很想看我拍电影吗?”她站在原地,捧着那碗热年糕汤,半晌没动。谢安琪忽然意识到:他不是不记得她,而是不知道她是不是原来的她,所以,他在等待。
夜深,她在屋塔房小桌上点了一个便携台灯,看着窗外风雪慢慢落在防火楼梯上。谢安琪想到今天他给自己递汤的样子,那个小动作里,有着比言语更真切的某种熟悉。
那是郑禹胜,她认识的郑禹胜才会有的温柔方式,谢安琪心里慢慢沉下一个念头:
“如果这次我能留下来,陪他走完1996年,那是不是,他就会在未来,真的记得我?”
她把那本本子重新合上,在封面写下:“1996南山郑禹胜的冬季日记”。
这一页,她打算等事情都结束之后,寄回给2018年的自己,或者说这个本子或许会一直留在这个屋塔房,那2018年的她只要来就能找到这个笔记本了。哪怕她根本不知道,还能不能回得去。
……
前些天说的电影,谢安琪找了时间去大学路看,这天谢安琪在大学路那家旧电影院门口等了十分钟。天阴着,不像会下雪,但风很大,吹得门口宣传海报咝咝作响。她站在一个角落,围巾包着半边脸,小心地不被太多路人注意。
郑禹胜来了,比预定时间提早几分钟。他穿着深灰长大衣,走路步伐稳,侧脸映在玻璃门上,那一刻她忽然意识到:他真的已经是演员了。
跟两年前那个还会在夜里拍剧照被导演嫌动作僵硬的男生不同,他现在脸上多了镜头意识,那种在意被看的感觉不再青涩,而是一种天然存在的控制感。
但他一走进影院,第一眼却还是落在了她身上,只是那一眼,没有什么特别。他冲宣传组点头微笑,与导演握手交谈,接受记者短暂采访,几次和其他演员并排站在一起。
谢安琪在人群中,像是个过客。看着他和人寒暄、微笑、低头思考剧本翻页位置,她心口有点泛酸,她好像不属于他的这一面了。或者说,她曾经属于,现在不一定了。
观影结束后有个简单座谈,谢安琪没有留下,而是提前离场,她走进旁边那条巷子里买热美式,手套都没脱,手还是冰凉。热美式到手那一刻,她才想起自己连一句你演得不错都没来得及说,其实谢安琪知道他会想听的。
回到屋塔房的时候,天已经黑了,谢安琪刚推门进屋,发现地上有个塑料袋。里面是影院赠送的剧照册和签名板,还有一张便签纸,上面写着:“你不是说很想看我拍完整一部电影的过程吗?我留下了一张票根在后页。”
字迹是他的,夹在签名板后的角落,熟悉得让她鼻子发酸,谢安琪没拆开那本册子,只是坐在小桌前默默翻着那张纸。
郑禹胜并没有忘记她的那些话。
只是郑禹胜现在,不想直接面对她,她忽然明白,或许郑禹胜不是不靠近,而是太在意靠近后她又离开的可能,所以他才会藏得那么深,连热情都显得小心翼翼。
……
晚上十点半,她正要洗漱准备睡觉,门忽然响了两下,打开门,是郑禹胜,他站在门口,身后有一股风吹进来,把她房间那张小布帘吹得轻飘飘的。
“我忘了把剧本给你。”他说,递过来一本薄薄的打印稿。
郑禹胜有个新接的电影,他需要有人帮他一起对剧本,虽然谢安琪也只是毫无情感的读着台词而已,但郑禹胜会很有情绪的完成。
谢安琪接过:“你不是明天才要读本?”
“我觉得你会提前看。”他说得自然,眼神落在她肩头那件宽松睡衣上,但很快移开了。
谢安琪轻声说:“你不是说我变了?”
“是啊,”他转过头看着屋外,“你现在不像第一次来韩国的人。你现在什么都懂。”
谢安琪把剧本放下,犹豫了一下才说:“你也变了。”
“我当然变了。”他说得很平静,“你消失两年,不对,你总是消失,我也得学着不等你。”
空气停了一秒,谢安琪心跳有些乱,但语气仍然平静:“你生气吗?”
“没有。”他说,“我只是不知道你是不是还会走。”
谢安琪看着他,不知道怎么回答,因为她自己也不知道。后来,他们一起坐在屋顶,是她提议的,“冷也没关系,我不想现在睡。”
他没有拒绝,屋顶风很大,郑禹胜把她围巾往上拉了拉,还不等她说什么,就侧过身看着城市远处:“你知道这两年我都在干什么吗?”
她摇头。
“拍电影,拍剧,练演技,看书,每天早上去跑步。”他说得很平静,“我以为这样你就会早点回来。”
谢安琪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
“有一天我梦见你回来,还是站在这个楼顶。你说你来找豆腐汤。”
“……我说过吗?”
“说过。”他低头笑了下,“1994年那个冬天,你说你最想喝的汤就是豆腐汤。”
谢安琪轻轻地笑了:“我确实很喜欢。”
“我也是后来才发现,我喜欢的根本不是豆腐汤。”
谢安琪不再说话了,郑禹胜侧过头,看她一眼。
“你现在还会走吗?
”
谢安琪咬住下唇,没有给出肯定答案,只是说:“如果走,是不是这次你就不会再原谅我了?”
郑禹胜没说话,只是伸出手,覆上了她冰冷的指尖。夜晚的屋塔房特别安静,仿佛整个世界都睡着了,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坐在高处,听风穿过城市楼群。
谢安琪从来没觉得过去是这么沉重过,这一晚,她从郑禹胜的眼里,看见了很多东西。那些她以为消失的时间,其实都没真的消失,只是郑禹胜默默收起来了。
他没有责怪她为什么不告而别,也没有追问她这次会不会真的留下。他只是一直站在原地,等着她说她还记得他们在一起的那些日子,谢安琪终于轻轻靠过去,头抵着他的肩膀,她说:“郑禹胜,你记住我吧。哪怕我们又会错过。”
郑禹胜看着前方,没有动,但他的手轻轻握住了她的,像是穿过时间拉住了她的整个人生。
夜里两点,谢安琪突然醒来,屋塔房的天花板很低,电暖炉的红光照亮墙角的挂钟。窗户外还在飘雪,像细屑一样铺在玻璃外沿。她坐起来喝水,不小心打翻了床头的搪瓷杯。
哐当一声脆响,水洒了一地,也惊醒了她满脑子尚未退却的梦。梦里是郑禹胜,坐在1994年的电影院台阶上,穿着卡其色风衣,一遍又一遍地背念着一段独白。他嘴里念的是:“她回来过,又走了……我等的也许只是下一次梦里她再来。”
谢安琪在梦里喊他,但他没抬头。像是认不出她来,醒来后,她的手心还是湿的,不知是水还是汗,谢安琪起身关掉暖炉,把打翻的杯子拾起来,发现杯沿已经裂开一条细缝。她盯着那道裂痕看了很久,忽然有些难过,杯子上面写着做一个住在首尔的梦。
……
次日清晨,雪停了,她下楼买早餐,特意绕了一条巷子,顺道经过那家旧唱片店。
橱窗里摆着好几张1995年末的新碟封套,sheila、ryu、徐太志和boys——都是她穿越回来前在网络上看到过的时代印记。谢安琪站了一会儿,忽然有种强烈的不真实感。
谢安琪开始不太能分清自己到底来自哪里,是2018年的谢安琪?还是这个时间里,每次都在等他的谢安琪?她回到屋塔房时,门缝里发现一封信,是郑禹胜留的,里面只有短短几行字:
“我今天晚上不回来,要在拍摄地附近留宿。如果你想来,就来。但如果你不想,我也不会怪你。”
字迹有点仓促,像是拍戏间隙写的。背后还贴了地图,圈出一处郊区车站,谢安琪盯着那张便签纸,站了很久。
好像过去几年,他都在给她一个又一个机会,只是每次她都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靠近。
傍晚,她真的去了那张地图上的车站,车站边上是个小旅社改的剧组歇脚点,门口停着几辆厢型车,有人背着摄影灯从一楼走出,手里夹着香烟,一边和人喊着台词,一边低声笑。
谢安琪看到郑禹胜了,他靠在旅社门口的栏杆边,穿着戏服,还披着羽绒外套,头发被灯光照得微微发亮。他和导演在说什么,神情里有一点疲惫,但眼神仍然亮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