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绍耀悄悄和庄进请来的说客沈绍祖,道:“我才不顺了爹的意,当初我劝他嘴皮子都快要磨破了。现在轮到他磨破嘴皮子了。我才不去江南呢。”
沈绍祖端着热茶笑起来:“是谁说江南好风光的?”
“你。”庄绍耀笑嘻嘻道。
沈绍祖:“你知不知道我是来劝你的?”
“知道,但我知道你也不同意我走。咱们没什么事,是不会分开的。”庄绍耀道:“咱们午后一起去钓鱼吧。”
沈绍祖:“不去。还有我确实是来劝你去江南的。我留在家中,照看几位长辈,你去江南帮大哥。”
庄绍耀神色一变,摇头说:“不行。家中人多,你哪里能照看得来?”
沈绍祖道:“你去吧。北边的局势好些了,有南边的赋税在,或许只是我们想多了。跟着大儒好好学,到时一举中魁。”
庄绍耀撇嘴道:“你说谎。”
沈绍祖笑道:“你难道犟得过姑父?”
还真是犟不过,庄绍耀心中道。
沈绍祖和他分析起来:“大哥会被起复,但起复的时机恐怕比较急,那时大哥必以国事为重,匆匆离去,大嫂和两个侄儿要你照看。”
庄绍耀听了默然,长兄如父,大哥对家中的兄弟无私,大嫂从未说过什么闲话。
沈绍祖又道:“这里是咱们家,乡邻亲友都在这里,若真遇到什么祸事,不过舍些钱财罢了。大哥与大嫂在外面,举目无亲,需要你张罗。”
庄绍耀想了想,最后只得道:“我去。”
沈绍祖劝通他后,喜笑颜开,揽住他的脖子道:“来之前,我给姑父夸了海口,他本不信,这下信了。”
庄绍耀没好气地推开沈绍祖的胳膊,郑重道:“家里交给你了。”
沈绍祖拍着胸脯说:“你放心去就是。”
于是,庄绍耀在天气稍暖些,就带人去了江南,可怜那个武教头的功夫,他只学了一点皮毛。
人家妻儿老小都在汝县,不愿去江南。
庄绍耀算是走惯了去南边的路,只是一路往前,所见皆萧条,安居乐业者少,面有菜色者多。
过了淮河,村落市镇的情况才好些,只是街上多了不少流民乞丐。
一个多月后,庄绍耀到了南京,回到家中,正巧大哥休沐在家。待庄绍耀洗漱完后,兄弟相见,欢喜异常。
庄绍光自然问起长辈们不来南京的原因,信中说得不详细。庄绍耀一一说了,末了道:“我看咱爹犟得很,不想离开家。”
庄绍光闻言立刻呵斥道:“不可乱说话。”说完,叹了一口气,又道:“只能如此了。”
说罢,又考较起庄绍耀的学问。庄绍耀在家没怎么学,又一心扑在练功上,再加上一路奔波,回答起来支支吾吾,庄绍光眉头皱起。
良久,他叹道:“从明日起就开始读书,学习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不仅你师父吩咐的课业要做,我叮嘱的也要做,不可懈怠。”
庄绍耀:……
“谨遵大哥吩咐。”庄绍耀不情不愿道。
突然庄绍耀想起一事,道:“大哥,你能请个武师傅吗?教我和
平儿和宁儿。”
庄绍光不是迂腐之人,想了想,道:“这个需要慢慢寻访。”庄绍耀听了,高兴道了谢,从怀里掏出五百两银票给大哥补贴家用。
“哪里弄来的银子?”庄绍光问。
庄绍耀道:“爹给的,里面有曹伯伯的三百两,舅舅的五十两和爹的一百五十两。”
庄绍光沉吟了一下,接了道:“我这里能腾挪出银子,这些银子我想办法托人带回家,或者……”他刚想说寄给老二,一想只怕他们不缺钱。
庄绍耀道:“爹他们就知道你会这样,曹伯伯说多一个朋友多一条路,现在世事艰难,若是遇到说得上的朋友有难就帮上一帮,钱不多就不用寄回来*。”
庄绍光闻言,想起生活困顿的几个同僚和朋友,遂叹息道:“我在外劳几位长辈操心了。”
庄绍耀笑起来,但一想到将要到来的课业就忍不住龇牙咧嘴,要有苦日子过了。
第46章 黄巧
◎不知黄姑娘名讳,唐突了黄姑娘,实在该死◎
庄绍耀就此在金陵留下,日日跟着马先生学习。
翻了年,北方的局势却不见好,匪患剿灭复起,家人分居两地,一颗心悬着始终不能落下。
庄绍光在这年秋天,又派庄绍耀北上,接亲人来金陵安家。
庄绍耀这次回去,秋风瑟瑟,路上所见比上次更加萧条,朝中摊派饷银,穷苦之家无钱缴纳只得卖儿鬻女。
白日行走,只见村落破弊,不见炊烟,但城中朱门内笙歌依旧,不免心生悲凉。
大哥有才有德,又有一腔忠心,闲居金陵,不见拔擢。今年春上有一道旨意下来,调他回京任职。然而两日后,又追来一道旨意,改了前旨,仍旧在江南任官。
就连大哥这样的忠心体国之人,也不知要说什么话了
一个多月后,庄绍耀回到家中,又提举家搬往江南之事。
灯光摇曳,映出庄进额头的皱纹,他沉默半天,问道:“北方攻破,逃往南方,若南方被攻破,该逃往什么地方呢?你难道不知覆巢之下无完卵的道理?”
庄绍耀听了,忽然脊背上一寒,忍不住打了冷战,勉强笑说:“爹,朝局不会糜烂至此吧。”
庄进抬头,灯光在眼睛里跃动,那里蕴着祖祖辈辈生活在这片土地上人的智慧。
“不走,我决定不走。告诉你大哥,我不会离开这片土地。”庄进坚定地说道:“在这片土地上,我或许能活,但离了这片土地,我会死。”
庄绍耀的年纪太轻,经历太少,着实难以明白庄进的话,并将其归为固执,又劝了两句,但却如一阵风刮过庄进的耳朵,并没有起什么用处。
庄绍耀在家住了一个月,无功,且又被庄进催去金陵读书。
“爹,你不想离开这里,难道我就想离开?”庄绍耀明显有些不服气。
庄进说:“你年纪小,就像种子,在什么地方都能生根发芽,不像我和你娘。”
沈母伸手给庄绍耀理衣裳,理完退后一步,上下打量端详,说:“你长大了。我在信上与你大哥说了,你的婚事由他做主,若是碰到合适的就直接定下。”
庄绍耀说:“大哥选的,我不一定喜欢。我要自己选个称心如意的妻子。”
庄进喝道:“又说胡话了。”
沈母则笑说:“小夫妻情投意合也重要,若是夫妻不睦,今日打明日吵,搁谁身上也受不了。”
庄进一顿,说:“你就疼他吧。”
庄绍耀笑了一声,行囊已经收拾妥当,正要走,就见外面传来一阵喧哗之声,原来是沈绍祖带着家人过来送他。
沈天明笑说:“幸好没来迟。”他说着便把打包好的酱菜、糟货和腌货给庄绍耀装上,说:“这些东西热一热就能吃。”
庄进要推辞,沈天明按住他的手,说:“穷家富路,宁愿路上累些麻烦些,这些吃的都要带够。你不用去,让绍祖送他。”
沈绍祖亦笑说:“我来送他,送到府城。”原本是庄进驾着自家的骡车送他到府城,在府城的车马行雇一辆大车驮行李。
庄进见沈绍祖这么说,便说:“也好,你与董三一起去。”
庄绍耀一把搂住沈绍祖的头,两人头碰头,只听庄绍耀低声说:“家里交给你了。”
沈绍祖回:“你放心。”庄绍耀这才松开沈绍祖。两兄弟并董三,以及在南京雇的何二在晨光熹微中往府城去了。
到了府城,兄弟分开。庄绍耀与何二沿着官道朝南边去了。
行到淮南时,主仆正在进一家客栈歇脚,突然被人叫住:“庄三公子?”
庄绍耀寻着声音望去,就见一位面色青黄的中年男子朝自己招手,瞧着有些面善。
他走过去,问道:“老丈可是叫我?”
中年笑说:“就是你,你可还记得我?”
庄绍耀闻言,端详中年的脸,脑子里忽然浮现一个人的名字,惊喜道:“你是黄先生?”
庄绍耀在京师时,跟着兄长参加过胡巡抚的宴会,不免被胡巡抚等人考较,因而认识了胡巡抚的幕宾黄先生。
庄绍耀觑见黄先生的面色,吃了一惊,这黄先生的脸色怎的这么差,便问:“黄先生,怎么到了这里?”
黄先生请庄绍耀坐下,咳了一声,说:“此事说来话长。”
庄绍耀正要坐下,这才注意到黄先生左右坐了两个小厮,头戴破毡帽,身穿旧衣,连黄先生的衣着也十分寒酸落魄,又是吃了一惊。
黄先生左手边的小厮起身让座,庄绍耀道谢时,对上这小厮的眼睛,那是一双明亮的丹凤眼,眼里的灵秀之气扑面而来。
庄绍耀刚坐下,就见对面的小厮也起身,给刚才的小厮让座,自己坐到下首,心中纳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