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几缕黑发垂在额前,遮住了他平日里锐利的眉眼。他抬头望着她,藏着几分小心翼翼的试探,像怕被主人呵斥的小兽。
锦岁的声音里满是震惊:“你怎么会在这里?”
锦岁下意识地朝四周看了看,幸好夜色已深,下人们都已歇息,否则被人瞧见堂堂裴将军这副模样,明日又该满城风雨了。
裴霁明却毫不在意这些,他往前挪了挪,双手扒着窗台。
“因为我想见你。”
他紧接着又补充道:“白日里在府里坐立难安,满脑子都是你。”
“你……”锦岁又气又急,压低声音道,“你堂堂将军,深夜翻进女子后院,若是被人发现了,成何体统?传出去岂不是要被人笑掉大牙?”
她的指尖紧紧攥着窗棂,冰凉的木头触感让她稍微冷静了些,可看着他那双眼睛,心头的火气怎么也烧不起来。
裴霁明的喉结滚动了一下,目光灼灼地盯着她,像是要把她的模样刻进脑子里。
“我今日去了赵府的事情你应该也知晓了,你会不会觉得我太武断了,会不会生气?”
裴霁明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丝的委屈,眼神湿漉漉的,让锦岁想起儿时冬天在柴房外看到的流浪狗。
被冻得瑟瑟发抖,还是固执地守在门口,眼巴巴地望着里面的暖炉,只要有人靠近,就会立刻竖起耳朵,满眼警惕又藏着渴望。
“我没有生气。”锦岁别过脸,不敢看他这副模样,她生怕自己再多看一眼,那些好不容易压下去的心动就会冲破理智,甚至会冲动地告诉他,不必等什么三年之约。
她也没想到曾经的那位拒人千里之外的裴将军,如今深夜翻进她的院子里还眼巴巴地望着她。
夜风从窗缝钻进来,吹得烛火猛地跳动了一下。她能清晰地闻到裴霁明身上传来的气息,此刻,她的心又开始剧烈的跳动。
她垂下头,轻叹了口气:“我只是觉得……你不必如此。”
裴霁明的胸腔里的闷火和委屈交织在一起,让他的声音带着几分沙哑:“我知道我不该那么冲动,可我一想到他儿子动了想娶你的心思,就控制不住自己。”
“我后来想了想,越想越怕,怕你觉得我还是那般蛮横,还是学不会尊重你。”
锦岁转过头,正撞见他眼底翻涌的情绪。
有恐慌,有愤怒,还有浓浓的无措。
这个在战场上所向披靡的男人,此刻竟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浑身都透着一股可怜兮兮的劲儿。他的睫毛很长,在月光下投下浅浅的阴影,随着他眨眼的动作轻轻颤动。
“那些人……”锦岁斟酌着措辞,声音放软了些,“我并未放在心上。”
“可我放心上了。”
他顿了顿,声音带着浓浓的不安:“我怕你选择了别人。”
锦岁忽然想起江锦书的话,心头微微一颤。原来冷静自持如裴霁明,也会有这样患得患失的时候,会为了一句不确定的回应辗转反侧,会为了一个可能的威胁方寸大乱。
于是锦岁忍不住轻声道:“我不是同你有约定么…在这期间,我不会考虑旁人。”
裴霁明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像被点燃的星火。
“当真?”
“自然是真的。”锦岁避开他灼热的目光,看向远处的桂花树,枝叶在夜风中轻轻摇曳,洒下斑驳的影子。
“只是你这般……终究不妥。快些回去吧,若是被下人发现了,或是被我哥哥知道了,总归影响不好。”
说这话时,她的手指在窗棂上反复摩挲,冰凉的木头硌得指腹微微发疼,却让她混沌的心绪清醒了几分。
裴霁明看着她这副模样,只觉得心头一热。
她垂着眼的样子实在可爱,长长的睫毛像蝶翼般轻轻颤动,鼻尖小巧挺翘,连说话时微微嘟起的嘴唇都透着一股让人怜惜的娇憨。
他忽然生出一种冲动,想把她狠狠搂在怀里,埋首在她发间深吸一口那淡淡的玉兰花香,然后低头吻上她的唇,吻到她喘不过气,吻到她眼里只剩下自己。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他强行按了下去。
裴霁明死死攥着拳头,指节咔咔作响。
不行,不能吓到她。他好不容易才让她松了口,若是此刻唐突了,怕是前功尽弃。他望着她泛红的耳廓,喉结重重地滚动了一下,将那股汹涌的欲望咽了回去,只余下眼底浓得化不开的温柔。
“我知道了。”他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像是在极力克制着什么,“我这就走,绝不惹你烦心。”
他虽然嘴上应着,却没立刻动身,只是贪婪地盯着她。
月光透过窗棂,在她脸上投下细碎的光影,将她肌肤衬得像上好的羊脂玉。她此刻的模样,比含苞待放的玉兰还要动人,让他怎么看都看不够。
锦岁被他看得越发不自在,索性转过身背对着他,声音闷闷地从肩头传过来:“那你快些……”
话音未落,忽然想起什么,又转过身来,叮嘱道:“回去路上小心些。”
裴霁明这才彻底放下心来,脸上露出满足的笑容。他最后深深看了她一眼,才转身动作利落地跃上墙头。
锦岁看着他消失在夜色中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伸手关上了窗户。
窗纸隔绝了外面的月光,也隔绝了那道灼热的视线,可她脸上的热度却久久未退。她走到梳妆台前,看着铜镜里自己泛红的脸颊,忍不住伸手拍了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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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江锦书下朝归来,便径直去了锦岁的院子里。
锦岁正在廊下看着春雨擦拭青瓷瓶,闻声抬眸道:“哥哥回来了。”
江锦书脱下朝服递给侍从,大步走到她身边坐下,接过秋月奉上的雨前龙井,抿了一口才慢悠悠道:“今日朝堂上可不平*静,有人递了折子参裴兄。”
“什么?”锦岁的心猛地一紧,呼吸都滞涩了几分。
“是……是因为什么……”
锦岁心下一惊,莫不是昨夜的事情被捅了出去?
后面的话没说出口,脸却“唰”地红透了。那些御史最擅长捕风捉影,若把这事渲染成秽乱之事,到时候她便是有百口也难辩。
江锦书放下茶盏道:“是有人替赵侍郎打抱不平,说裴霁明昨日在赵府中仗势欺人。”
锦岁这才如蒙大赦,紧绷的肩膀骤然垮下来。
锦岁语气里带着几分不忿:“他不过是……”话说到一半又咽了回去,总不能说裴霁明是为了宣示主权才那般强硬。
江锦书看着她下意识维护的模样,嘴角勾起一抹了然的笑:“你倒替他辩解起来了?”
锦岁闻言支支吾吾道:“谁说的,我没有。我只是就事论事罢了,哥哥别乱猜。”
话虽如此,声音却没什么底气,连她自己都觉得这辩解苍白无力。
半晌,她深吸一口气,终是按捺不住。
锦岁抬头看向哥哥,眼底的担忧藏不住:“那陛下如何处置?”
“还能如何?”
江锦书端起茶盏掩住笑意:“陛下只淡淡说了句‘裴将军念旧,亦是性情中人’,便将其打发了。”
锦岁暗自松了口气,还好他没有因此受罚。
第63章 玉兰承露
◎能不能让我吻你◎
“说起来,”江锦书忽然话锋一转,“近来宫里可有件大事。”
锦岁询问道:“什么事?”
“陛下有意立后了。”江锦书的声音不大,却像颗石子投进锦岁的心湖,瞬间激起层层涟漪。
她下意识地想起沉璧。
“哥哥的意思是……是薛姑娘?”
江锦书看着她瞬间绷紧的侧脸,眼底闪过一丝讶异:“哪家的薛姑娘?并非你口中的薛姑娘,是鸿胪寺少卿杜晋之女,杜若薇。”
“杜家小姐?”锦岁愣住了。
“正是。”江锦书点头,“杜家世代书香,在文官中颇有声望,杜少卿又是陛下潜邸旧部,立她为后倒是稳妥的选择。”
锦岁这才彻底松了口气。原来不是沉璧,她就说嘛,陛下虽性情难测,却也不至于强人所难。只是不知沉璧得知这个消息,会是何种心情。
于是锦岁轻声道:“这便好,杜小姐温婉贤淑,确是皇后的好人选。”
江锦书顿了顿,看着妹妹的模样,忽然道:“说起来,再过几日便是你的生辰了。”
锦岁这才惊觉,日子竟过得这般快。
“倒是忘了。”锦岁笑了笑,指尖划过茶盏边缘,“不过是寻常日子,不必太过张扬。”
“那怎么行。”
江锦书挑眉:“今年不同,该好好操办一番。”
他看着妹妹眼底渐渐舒展的笑意,心里暗暗盘算着,或许可以借着生辰,请裴霁明过来坐坐,也好让这两个别扭的人再多些相处的机会。
接下来的几日,江府上下都忙碌了起来。
锦岁的生辰当日,她换上了一身石榴红的襦裙。她原本就生得白皙,此刻被这石榴红一衬,肌肤更显得莹白如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