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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路走来,他失去了一只眼睛和一群昔日嬉笑打骂的同伴。而肩负着他们的命运继续走下去是支撑他存活至今的最后一根稻草。
  此刻,他撕扯眼罩,脸上满是不敢置信的泪痕:“不可能……我明明、我明明答应了他们的!”
  “有什么是不可能的?”诗人轻描淡写。
  眼泪啪嗒坠地,少年从座位滑落,跪坐在教堂地砖上,喉咙里挤出无声的呐喊。
  靠墙的一名中年女子,握着一本被汗水浸皱的手札,浑身颤抖。她的手札上密密麻麻写满“要回归日常生活”“获得几辈子花不完的报酬”之类的计划条目,如今却彻底化一滩泡影。
  她疯狂翻页,指甲划得纸张噼啪作响,最终举起手札朝诗人砸去:“你骗人!你一定是故意这么说的!”
  纸张在半空散落。她的瞳孔映衬着那本梦想诗集,滚出一行泪。
  更远一些,一名全身捆着麻绳的壮汉突然大笑。碍于异能,他在每一层副本都逼自己受缚,以为痛苦越深、冲击越大,越能突破□□极限。
  此刻他的笑声像敲击铁桶,空洞而嘈杂:“原来根本没有神?那我做的这些修行是给谁看的?哈哈哈——”
  他把麻绳一股脑扯断,血痕与麻屑四溅,笑到嗓子沙哑,再嘶声嚎哭起来。
  绝望与癫狂在长椅间连锁性蔓延开来。有人抱头痛哭,想哭到昏天黑地逃离梦境;有人对着祭台尖声祈祷,又在下一刻砸碎石砖;有人捂住耳朵瘫倒,只剩嘴唇无声开阖。
  昼明烛心口悸动,他不喜欢这样的场面。
  南雪寻握紧他的手腕,低声提醒:“别被他们的情绪影响……”
  诗人悠然站在血迹斑斑的地面上,愉悦地笑起来:“多有趣啊,我给他们一行虚假的章节标题,他们便自己添满空页,互相撕咬、涂黑,这就是你们人类写出来的最真实的诗集。”
  他说着,随意俯身捡起那名中年女人掉落的笔记残页。指尖轻捻,纸屑化作灰粉,随风洒落到入梦者头顶,像荒诞的降雪。
  “看,”他吐出半句带笑的叹息:“人类连幻灭的模样都千篇一律。”
  就在此刻,昼明烛倏地上前一步,伸手扶住那泪水与血迹交错、摔倒在地的女人。她的肩膀瘦得几乎要折断,一直在低声喃喃着:“我只是想……让他回来,我只是想把他带回家……”
  昼明烛的指尖虚搭在她肩头,低声说:“如果没有第五层,那就别再把希望押在不存在的东西上。你可以先相信自己还活着,我们都还活着,所有人都在好好活着。”
  他站起身,目光穿过跌倒、颤抖、沉默的人群,一步步走上教堂高台。
  曾属于神明的讲坛此刻空空如也,灰尘在光里翻涌。
  他站在残破圣坛前,声音在穹顶下回响,像是一道钟声:“他是造梦师,不是造世主。”
  昼明烛环顾全场,每一个目光他都敢迎上,他想到了在糖果小镇那段时间拾回的记忆,语气愈发笃定。
  “他不过制造虚假幻境的人,他能创造梦境,但他无法决定梦里的意义,更无法掌控梦外的人们的命运。”
  “可是梦里死的人在现实世界里也死了!我亲眼见到了!”一个男人霍然从人群中冲出来,脸上布满焦灼与恐惧,像是从地狱深处挣扎归来:“我亲眼见到的!我的妻子!她先我一步进入梦境世界,那天早上我醒来时她就已经疯了!你说现实,可她明明也在那里死了!”
  他失控地冲上前,颤抖着要揪住昼明烛的衣领,南雪寻快人一步将他踢开几米之外。他爬起来,嘶吼着:“你告诉我她还活着?她的血还是热的吗?她还能醒来吗?”
  他的喊声宛若一阵大风,猛地吹灭了那点刚燃起的希望。刚才才被唤起些许勇气的人们,再次陷入沉默与动摇。
  更深的一层绝望像沉沙,从教堂穹顶缓缓落下,覆在众人的发间、肩头、心脏上。
  昼明烛看着那男人布满血丝的眼睛,语气却无比冷静而清晰,问道:“你们觉得梦境世界一共有几层?”
  这一刻,整个教堂都静止了。
  风也停了,尘埃也仿佛凝滞在空中。
  “不是四层吗?”有人下意识低声呢喃。
  “这是什么白痴问题?”
  第五层梦境不存在,那当然就是只有四层了。
  “难道是五层?我们以为的现实世界也是假的?”苏琐秋试探问道。如若如此,那可真是太……
  “你说对了一部分。”昼明烛朗声道:“但真正的梦境世界不是五层,更不是四层,而是六层。”
  “六层?!”
  震撼如雷,炸裂在入梦者们心头。
  昼明烛缓缓环视四周:“四层梦境,是造梦师设计的副本结构。而你们所说的‘现实’,只不过是从那里进入梦境的起点,仔细想想,那真的是现实吗?”
  他一步一步走下高台,每靠近一分,那些动摇者的瞳孔便震荡一分。
  “你们在那个所谓的‘现实’里,就已经入梦了。”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异色:“真正的现实在如今的我们的记忆中,并不存在。”
  “你说梦里死了现实也会死,那只是因为你们被告知那是现实,是第0层,是起点。但若那也不过只是一层梦呢?如果这整场游戏从来就是在深梦之中轮回,那些死去的人,可能从未真正死去,只是还没有醒来。”
  包括他们,所有人都没有醒过。
  有人的手开始发抖,有人跌坐回长椅上喃喃着:“我……我们一直没醒过来?”
  有人嘴唇泛白,像是回忆起曾经在“现实”中出现的不协调片段,断层的记忆、破碎的时间、似曾相识的脸、消失的街道——所有被忽略的小细节,如今都变成真相的倒影。
  诗人站在日光的阴影中,神色未变,唯有眼底浮起一丝微妙的讥讽与沉默。
  他没有否认。
  “那第六层呢?第六层又是怎么回事?!”苏琐秋近乎是喊着问出口,迫切地想要寻求一个真相。
  第97章
  “第六层……”昼明烛的眸底掠过瞬息的暗色。
  甘酒附和道:“对啊, 照你这么说,现实也是一场梦,但总归还是有五层梦境, 哪来的六层?”
  昼明烛张了张嘴巴,刚想继续说话, 不远处的诗人倏然间长长叹了一口气, 无奈地微笑着,说道:
  “事到如今, 就让我来告诉你们答案吧。你们想知道的一切,关于这些世界、关于梦境……还有昼明烛, 你的父亲。”
  诗人抬眸,定定地看着他, 额间的血流淌在他的眉眼之间,顺着鼻梁滑落, 显得分外狰狞。
  “我的父亲?”昼明烛皱起眉。
  果然和他的父亲有关系么?
  诗人抹掉妨碍视线的鲜血, 轻轻走近昼明烛, 南雪寻挡在他的身前, 神色冷淡:“你想要怎么做?”
  诗人站直身形,神态高高在上, 眼神像注视污秽之物般冷漠。他的目光缓缓掠过昼明烛, 又落回南雪寻身上, 似是在注视着墙壁上的污点。
  他看了这两个人许久, 在南雪寻按耐不住心中的燥郁想要攻击之际, 诗人终于有了动作。
  他活动了一下肩胛骨、颈椎, 脑袋转了下,对南雪寻说:“提醒我了,在那之前, 我要先处理你。”
  话音一落,昼明烛登时提起了十二分警惕。
  “你的成长远超我预料,你获得了自我意识,逐渐享有了对梦境世界的控制力,杀死了我太多的孩子,甚至还开始跟我争夺神力……”诗人碎碎叨叨地说着,声音仅能为最近的几人听到:“这下难办了啊……”
  诗人活动完肩胛骨,指节在空气里发出细微的声响。南雪寻眼底的眸光跳动了一瞬,正欲踏前,空气却骤然一紧。
  无形的贯彻力从诗人指尖溢出,如同一支锐利的箭矢,带着生寒的锋芒直取南雪寻眉心。
  倘若他躲闪避让,这支箭将笔直射向身后的昼明烛。电光石火间,南雪寻抬臂抓握,臂骨迸发刺痛。
  就在此刻,一个瘦小的身影冲破人群。
  诗人感受到有人从背后抱住了自己,那是一双尚未长成的臂膀,他听到了那孩子加速的心跳,隔着薄薄衣料,尚未平复。
  “哥哥……”小云的声音闷在他背后,有点哽,却带着决然:“不要再伤害他们了!”
  啊……是那个小家伙。
  他以为他把这个小孩好好收进黑匣子里了。
  “松开。”诗人说,他强硬地扯开了这个幼年人类的手,把他丢到不碍事的地方,像是在投掷一个喝干净的易拉罐。
  小孩在地上打了好几个滚,重重撞到墙根处。
  他毫不在意地撤回视线,回应了南雪寻的刀刃,刃光如流星坠落,诗人不退反进,手中幻化出一柄长矛,锋芒翻卷出数道风暴。
  两人碰撞在一瞬,梦境结构剧烈震荡,祭坛碎石翻飞,教堂建筑大面积塌陷,空间仿佛被撕出裂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