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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雪寻!你在哪?”
  混乱中,他听到昼明烛在喊南雪寻。
  可就在交锋的空隙,诗人又听到一阵细小的、固执的脚步声。
  那孩子居然又站起来了。
  明明额角磕破,脸上是血与灰尘交错的痕迹;明明那具尚未长成的身体仍在颤抖,步伐踉跄,却还是一步一步地朝这边走来。
  他没有哭,也没有喊。只是捂着撞伤的手臂,仰起脸,一动不动地挡在诗人与南雪寻之间。
  “我说了,不要再伤害别人了。他救过我,和哥哥你一样,是好人!只有坏人才会杀好人!”
  声音沙哑,带着无理取闹的哭喊,却像一枚钉子,直直敲进他的耳膜。
  诗人脚下的步伐迟滞下来,“那我就是坏人。”
  孩子用悲伤的眼神凝视着他,大大的眼睛含着泪花,他的善恶观尚且单纯,世界非黑即白。起初他不理解为什么一路相伴、处处呵护自己的大哥哥的态度会愈发奇怪,却在被关进黑匣子目睹一切后,明白了许多。
  “不,你不是坏人。你救过我很多次,如果没有你,我早就死在这里了。你还安慰我,给我好吃的,像妈妈一样照顾我。”他吸着鼻涕,边哭边说,把自己整得上气不接下气。
  在妈妈离开他后,他曾经以为这个世界上再也不会有人会对他好了。可取而代之,在这个充满未知和危机的世界里牵起他的手的人,正是眼前这个其貌不扬的大哥哥。
  诗人垂下眼睫,瞧见小孩口袋塞得鼓鼓囊囊的医疗绷带。
  他觉得那小孩太弱小,不需要战斗,哪怕携带任何具备杀伤力的武器,也不过是给敌人做了嫁衣。所以他只会把这种无关紧要的道具丢给小孩用。
  眼前却忽然浮现出无数个画面:人类哀嚎、争斗、谎言、背叛——那些他用来证实人类劣性的素材,排山倒海般压来。
  他又想起来,在某个副本里,尚未恢复神明记忆的他第一次被神明之力反噬,爆发出恐怖的力量,周围的尖叫与求生的脚步声四散。
  那群自相残杀的入梦者不约而同放弃了争夺道具,本能地逃离,一面高声呼救,一面将濒死同伴推向街角,只求自己能多活一秒。
  唯独一个孩子。
  七岁的小云拖着医药箱跌跌撞撞迎上崩坏的漩涡中心。他的鞋底被百货橱窗的碎玻璃划开,一路留下血点,却没有停下。
  他跪到他身旁,像替洋娃娃修补破损关节那样,拿出绷带,一点点包住他支离破碎的手腕、手臂、肩头。
  “疼的话,包一包就好,哥哥别怕,我会在这儿。”他边缠边说,声音脆嫩,却盖过了在大脑中爆开的记忆带来的剧痛。
  “这一次换我保护你,别担心,我们的药还有很多呢!”
  绷带在他臂弯绕了一圈又一圈,简陋得连止血粉都没有,伤口并未立刻愈合,可鲜血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放缓了渗出,外溢的神力也被稚拙的蝴蝶结堵住,停止扩散。
  他在那一刻被困住了。他自认为人类总是趋利避害、会排除异类,可这个小孩却把他当作“我们”。一瞬之间他第一次有了被归属的感觉。
  诗人嗤笑一声,没用正眼看小云:“如果没有我,你也不会经历这些。”
  果然,人类都是蠢到发指的生物。他压根就没有明白局势,要是没有他,原本带着他的那个笨拙的女人也不会和他分离,他也不需要在这种地方遭受磨难。
  南雪寻早已停止了进攻的架势,他对拦在两人之间的小孩说:“你找个安全的地方待着,现在你有点碍事。”
  小孩对他的话不予理会,仍旧把小小的背暴露给他,面朝着诗人。他很脆弱,却不逃,没有战力,却敢挡在两个非人的力量体之间。
  他不是英雄,不是主角,不是救世主。他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甚至连梦境都无法完全理解的小学生。
  但他在用自己微不足道的存在,对神明发出质疑:“可是妈妈根本没有死,对吗?你告诉过我,他们都还活着!你虽然讨厌他们但你没有伤害任何人!”
  诗人眸光一闪,低头看见那孩子再次捧出的,是那卷他认为早该丢弃的绷带。
  他的手在抖,但还是一圈一圈地把布料缠上他的手腕。
  “疼的话,就包扎起来。”他喃喃着,仿若在说一句极为稀松平常的话。
  这句话像微弱火星,悄然落入诗人心底那片冻土。
  他一动不动地站着,没有再推开他。
  “你为什么要扑过来?不想活吗?”
  梦境世界虚假的风吹过他耳畔,他低声问,语调并非质问,反而有些茫然。
  “因为你会痛。”小云望着他,眼睛湿润却没有泪水:“哥哥也会痛,那就不是坏人、不是坏神。”
  那是他从未听过的定义。
  不是由行为、动机、逻辑推演出的善恶,而是孩子眼里最原始的判断。
  诗人脑中陡然一空。他甚至忘了自己还在战场,忘了反制攻击,也忘了他的目的是战斗还是谈判。他只怔怔地望着那孩子,被那句简单得可笑的话困住。
  这一刻,神明失语。
  小云掏出绷带,踮起脚尖,小心替诗人包裹他袖口那道仍在渗血的伤口。细小的指尖因为用力而发白,绷带却缠得一圈又一圈,仔细到连松脱的末端都打了个别扭的结。
  “这样就不会痛了。”小云软声补充,像在安抚某个闹别扭的长辈。
  他垂眼看那孩子,一时分辨不清胸口涌上的,是错愕、荒谬,还是某种说不出口的异样。
  “还打吗?”南雪寻问。
  他突兀的插话把诗人的神智拉回现实。
  “算了,不打了。”诗人耸了耸肩,妥协承认道:“我的精神要崩溃了,这个世界也就不能再维持下去了。整个梦境世界,五层梦境和一层‘现实’,都会被毁掉。”
  “所以呢?”南雪寻等他下文。
  诗人说:“我带你们再走最后一次。”
  “走什么?”
  诗人没有回答,只是扯出一个笑容,那表情没有温度,像是为这场滑稽剧揭幕的导演最后一次致意。
  归根结底,他也变成了丑恶的模样。
  教堂破损的穹顶再次响起风声,那些被抛弃的彩纸在空气中翻飞,像流落人间的羽片。
  南雪寻把昼明烛从废墟里捞了出来。后者颇为紧张地把南雪寻上下检查了好几遍,确认身体无恙,才放下心来。
  南雪寻拍拍他背后的尘土,任由对方捧着自己的脸蛋仔细端详,漂亮的眸底映衬着黑漆漆的另一双眼睛,周遭连带着渲染上一圈圈光晕。
  “我和他没打起来。”南雪寻说出一句安抚昼明烛的话。
  确切来说,是诗人从始至终没想和他认真打上一架,也许是他过于了解现如今两人之间的实力差距,过于了解自身的状态,他挑起战斗,不是想清剿,更像是想要送死。
  不过更深一层的原因他也搞不明白,他懒得去做进一步思考,涉及不到昼明烛的事情于他而言都是无关紧要的小事。
  “那现在是要?”昼明烛看向对面立着的诗人,以及他旁边的小云。
  小孩在执拗地给诗人身上缠绷带,但他这具身体上边的裂隙太多了,厚厚一卷道具不知不觉用到了尽头。
  诗人没有反抗,于是昼明烛没有喊小孩回来。
  “接下来,我会给你们所有人施加一个道具效果。它能在一定时间内免除你们所遭受的全部精神污染,对我们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很重要。”诗人道。
  尤其是昼明烛,他早就意识到这个年轻的人类已经徘徊在精神崩坏的边缘。
  在表现始终不太正常的南雪寻的对比之下,他的那些异常被弱化了大半,然而这并不等同于不存在,隐患始终未曾消失。
  昼明烛笑了下,眼睛像月牙一样弯起,透出少年气:“别用这种眼神盯着我,怪吓人的,你要用什么道具?”
  “他不一直都是这样盯你的?”
  第98章
  诗人说着, 额头的枪伤被小云扣上一个大号创可贴。他揭掉一角,把子弹抠出来,又盖回去。
  他的手中凭空出现一只罐头, 轻巧打开,一股宠物商店的气味迅速蔓延开来, 扩散至教堂大大小小的角落。
  “这个道具名字叫‘毛茸茸拯救世界’, 嗅到气味后你们就会得到免受精神侵蚀的效果,它只会带来小小的副作用, 不用担心。”诗人解释道。
  “什么副作用?”昼明烛问。他联想到之前使用道具遇到的那些不太美妙的副作用,心中提起些警惕。
  “不会影响健康。”诗人的笑容在此刻显得有点恶趣味:“只是会, 把丑恶的你们变得不那么丑恶。”
  昼明烛的疑惑只维持了一瞬,旋即, 他感觉自己的头顶有什么东西生长出来,痒痒的, 像是嫩草突破土壤。
  发生了什么?他下意识抬手去摸, 那东西毛茸茸的, 柔软极了, 甚至带着点温热。他指尖微颤地探了探,似乎是……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