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对, 不是他的耳朵。不是人类的耳朵。
而是一对动物的耳朵。像是兔子的?昼明烛拧起眉, 再摸了摸另一边, 就如同他自己的身体部位一样, 感受到被触摸的痒意。
他整个人如遭雷击, 猛地揪住那对突然冒出来的长耳向下一拽——清晰的疼痛感告诉他, 这不是幻觉。
目光扫向南雪寻,他头顶没有任何异常,一如既往的柔顺黑发。
昼明烛松开手, 那对雪白的兔耳立刻弹回原位,耳尖还因他的粗暴对待而发着抖。更可怕的是,他似乎能控制它们。
南雪寻露出一丝兴味,漆色的眼底满是探究欲:“明烛,你长耳朵了。”
“……”昼明烛掀了掀眼皮,发出质疑:“你为什么没有?”
南雪寻靠近,手指在上边戳了一小下。
那东西还会轻轻一颤,似乎对他的碰触有些害羞似的躲了躲。
昼明烛维持着手搭在脑袋上的动作,一时间竟没反应过来该做什么。
南雪寻又去戳。
“别闹了!”他感到一阵痒意,恼羞成怒。
诗人随口说了句:“他不会受到精神污染。”
后又补充道:“这个耳朵可以帮你们吸收精神污染,吸收到的杂质越多,它就会长得越长,到达一定极限就会消失。”
与之相应的,小云的脑袋上也长出两只短短的兔子耳朵。
诗人不经意地掠过小孩,打了个响指,清脆的声响小范围回荡:“好了,现在我们出发吧。首先是,第三层。”
昼明烛尚未来得及思考这句话的含义,眼前的景物便骤然切换。
空间扭曲,画面像被猛然掀开的帷幕,一层接一层地崩解、塌陷、剥离。第四层世界被扯开一道道裂隙,周围人惊愕的叫声宛若在溺水挣扎,仅余残响滚落虚空。
他连发问都来不及,就被一股更深的失重裹挟着向下坠落。
第三层。
水,冷得刺骨。
寒风扑面,这里是他不久前离开的极地世界,他跌进冰冷的海水里,刺骨的冷意蔓延全身,直至被一个有力的手抓住。
“我在这里。”那平静如湖水的声线令人安宁。他被声音的主人拯救,刚一捞到岸上,没喘几口气,他便眼前一黑,再次坠落,失去重力。
第二层。
他像被某只无形之手拽住意识,从极寒中挣脱出来,猛地坠入另一个世界。
这一次没有水,也没有寒意,只有阳光。
温暖的光线柔和地洒在肌肤上,眼前是一座山脉环绕的废弃养老院。
山间清风掠过,带来淡淡的野花香,一条蜿蜒的山路从林间伸出,尽头,那座建筑物伫立于绵延起伏的山脉之间。
外墙被常年日晒风吹蚀得发白,高高的铁网将整个建筑群完全包围,从远处看恍若一座军事化基地。
昼明烛身上完全湿透了,额发滴滴答答地淌着水,脸蛋呈现出失去血色的惨白。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诗人会搬出那个吸收精神污染的道具,连续跌落数层带来的精神污染负担难以想象,这些压力均由他头顶的那对耳朵代为承受。
他的耳朵长了许多,要比普通的兔耳朵长上两到三倍。南雪寻找到昼明烛时,眼睛亮了亮,像是看到了什么新鲜好玩的事物。
他的头发本就是落雪一般的白,微翘的发丝间竖起的一对绒白兔耳并不突兀,可可爱爱地垂在脑后。
他问昼明烛:“会疼吗?”
昼明烛困惑地扫了他一眼:“怎么会疼?只是有点痒。”
从养老院往下望去,能看到山脚下的另一处建筑,一座色彩斑斓的剧场,仿佛童话书里走出的错时之物。
它的外墙是刷旧的红砖,剧场穹顶有些塌陷,门口的告示牌上面展示的战斗早已终止。
剧场之上,有人俯瞰。
神明站在帐篷尖顶上,姿态从容,像是一位高高在上的观察者。明媚的阳光照在他身上,他的眼神宛如一面镜子,冷静地反射着世间万象,没有一丝情绪波动。
每当这时,昼明烛才会对南雪寻和诗人本是同源之物有所实感。
诗人垂眼注视着一个个坠梦的入梦者和梦核异种,恍如在等待下一场即将上演的剧目。
这时,他身后有一团黑色的影子耸动了下。昼明烛注意到那是一个小云,原来一直被他带在身边,遥遥望去像是帐篷顶中心的一颗装饰物。
小孩站稳后,他又打了个响指。
第一层。
——他们曾以为的起点。
昼明烛降落到了一片废墟之间,他在睁眼前还以为自己会看到茂密的童话森林、奢华的宫殿亦或是那所大规模的游乐场,然而入目的一切景物推翻了他的猜想。
……这里是哪?
童话世界还有这种地方?
“好像……不是我记忆里的样子。”不远处传来微微发虚的声音,是那个圆脸女孩。她低头望着脚边焦黑的草地,神情有些恍惚:“我们……真的来过这儿吗?”
旁边的高个女人说:“我确定我们一起来过这里。”只变得和她们当初做任务的场景有点不太像。
她们的谈话声落入昼明烛耳中,他的视线落在不远处,一面破碎的镜子插在地里,碎片斑驳,照出天空的破口与坍塌的尖塔。
而镜面背后,半截王座残躯正悄然沉入废墟深处。
他转头,看向南雪寻。后者正低头踢着一块破砖,神色平静,甚至带着些茫然,仿佛真的对这一切一无所知。
这家伙……
昼明烛的嘴角略微抽了下。
那座宫殿曾经高耸入云、奢靡至极,如今像被巨兽碾过一般,化为遍地残砖碎瓦。
昔日的玫瑰花墙被火焰吞噬,仅剩残枝错落地矗立在焦土中,断裂的塔楼倾倒在王座厅外,红色丝绸的幔帐成了一地灰烬,残留着被灼烧后的褐黑边缘。
他隐约还能辨出那些被精雕细琢的宫廷浮雕轮廓,红心骑士的雕像横躺在地,脸部四分五裂。风吹过残垣,带起碎片滚落的声响,如哀哭般低泣。
诗人的声音自高处低落,如神谕般飘入昼明烛耳中:
“这是我恢复自我的锚点。在南雪寻没有进行大面积破坏,把这层世界搞得一团糟前,我的精神尚且处于稳定的阶段。”
南雪寻抬起头,眨了眨眼,神情干净得像初生的小兽:“你不要在明烛面前污蔑我。”
昼明烛想回头,却发现自己动弹不得——
空间再度碎裂,最后一道层级也不堪重负地崩塌。
——第零层。
落地声极轻,好像终于回到了最初的静止。
荧白色的灯光毫不留情地照在他的脸上。
审讯室的气味一如既往,咖啡渣没倒干净,墙角有暗潮浸出的痕迹,空气中漂浮着警用消毒剂的气味。
昼明烛坐在金属椅子上,双手交叠,面前的桌面光滑得像刚擦过。他的神情平静得几乎不像是个嫌疑人,更像是在等待一场无聊的会议开始。
……又回来了啊。
对面坐着两名警官,一人拿着记录板,另一个却像是打算用语速和情绪让他“说实话”。
“问你话呢?你在发什么楞?装傻吗?”年轻警官抬高了些音量。
“嗯。”昼明烛答得很淡:“太无聊了,刚刚睡着了。”
“你!”年轻的警官几乎抑制不住内心的愤怒,他感觉自己受到了犯人的挑衅。
面前这个年轻的少年是身份极为特别,需特殊关注的重刑犯里的重刑犯,社会危害性远超想象。
他所犯下的罪,绝对是死刑难逃。
“冷静。”年长一点的警官低声提醒,把资料翻了个页:“那你需要我再把问题重复一遍吗?”
“不用了。”他语气诚恳,却是没有了下文。
两个警官交换了个眼神。
空气一时凝固。
昼明烛却仿佛是坐在一场与自己无关的戏剧中,从容、疏离、甚至带点耐心。他的手指无声地叩在金属桌面上,像在计算节奏。
“你什么意思?”
昼明烛看了看天花板,轻轻勾出一抹笑意:“会有人来带我走的。”
“什么?”
就在这时,门忽然“咔哒”一声被人推开了。
“你们还打算让他坐多久?”一个清冷干脆的女声插进来。
进来的是苏琐秋,警官制服外套搭在臂弯里,发型整理得格外利落,眉眼透着不耐。她朝桌边走了几步,目光凌厉地扫过两个正在审问的警员。
“这个人我带走了。”苏琐秋直接走到昼明烛身边:“行了,例行程序结束了,站起来,跟我走。”
第99章
“但是……”年轻的警官站起身来欲作阻拦, 旁边的年长者给他一个眼色,暗暗把他拦住。
昼明烛轻松地站起来,经过桌子时, 他还好心地帮对面按灭了桌上的录音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