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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书菀:“童谣你够了。”
  童谣视若无睹:“凡是皇后的要紧事,我都在场。”
  赵书菀接受不了她比自己还能演,忍无可忍,冲过去堵她的嘴。
  夏书禾仍然只留下一个伸长了耳朵的后脑勺。
  当年这一群姐妹,终于重新聚在一起。
  阿娇嘿嘿笑着,却觉得好像少了个人,四下里没看到鸿月公主的身影。
  “她回府去了,”卫子夫叹道,“她去请太子殿下归来,请了几次都没请动,气得肚子疼。”
  东宫太子说自己是堂堂男子汉,不愿意混在女人堆里面。
  鸿月公主劝不动他,在东宫和他掰扯了一上午,两个人一同出宫,不知去哪儿了。
  卫子夫身边的嬷嬷安慰道,这证明太子和公主年岁已长,又自立门户,有自己的主意、和母亲疏远一些也是好的,只能作罢。
  *
  众人到齐,*卫子夫主持仪式,念起冗长生涩的往生咒。
  白色的烟随风缓缓地升向空中,遮住头顶的艳阳,减去几分燥热。
  她念一句,众人就跟着念一句。
  阿娇合眼诵读周礼,一片昏黑中,却听见女人低低的哭声。
  低且轻柔,并不像是人所能发出的声响。
  来了。
  身形枯瘦、面容迷惘的魂魄仿佛真的接踵而至。
  一具具困在此地的魂灵,带着困惑和不解,带着无法放下的执念,被香灰推着从众人身边擦肩而过。
  那么多。
  却很少有人身上带着真正的怨恨。
  有亲人、有姐妹、有挚友,却阴阳相隔,互不干涉。
  这是阿娇第一回见到真正的魂体,忍不住贪看了两眼,发现一个雍容华贵却枯瘦异常的女人在她面前停下。
  是……栗姬!
  栗姬已经死了十年之久,眼中并无一丝光芒,脸色那样木然,像是在她的脸上掏了两个深深的洞。
  她和那些不知去向的魂魄决然不同,在人群中努力搜寻过一圈。靠着那一双空洞洞的眼认出了阿娇。
  从前记忆里那些艳丽非常都已经不再。
  强烈的不甘,还在魂魄里四处乱撞,耗干成现在的模样,成了一具空空的行尸走肉、红粉骷髅。
  栗姬认真地“看”着阿娇,干瘪的嘴唇翕动,甚至努力到浑身干瘪的皮都皱在一起,是个“杀”的口型。
  她把手伸到了阿娇的面前,像是想要传递自己滔天的恨意。
  可阿娇完全看呆了,并没有理解她的意思。
  于是那只手最后落在了阿娇的头上,轻轻摸了摸。
  陈阿娇下意识想要凑近了询问,却感觉到喉间发苦——胃里翻涌,一股腥苦气息漫上来,硬生生拦住她的步伐。
  是楚服给她的巫药起了作用。
  楚服一早就担心她神魂不稳,让她随身带着极苦的药丸,察觉不对就吃一粒。
  苦味能直接入心,将人的神魂钉在躯壳内。
  阿娇不敢再沉迷,口中飞快念诵起超度的经文。
  她的语速越来越快,栗姬像是忽然释怀,转过身去,回到了鬼该走的路上。
  顺着栗姬的去路张望了一下,童谣脸色铁青,像是也见到了什么人,远远看着那随风而动的烟,魂好像也要跟着走了。
  陈阿娇偷偷捏了一把童谣的手,冷汗岑岑。
  她也着相了?
  阿娇不敢耽搁,把自己那苦得倒牙根的药丸倒出来一颗,按在她牙齿中。
  动作中,正好和童谣对上视线。
  童大人平日里总是阴沉着的一双眼,现而今居然噙着泪,顺着眼角无声的淌下。
  不像是脆弱,倒像是感动。
  阿娇在她眼睛里也看到了一个女人的身影,身着明黄色的长裙。
  惊鸿一瞥,居然觉得有些熟悉。
  什么样的人,有这样大的执念,连她都能看到?
  陈阿娇晃了晃她的胳膊:“你看到什么了?”
  童谣果然被药丸唤回了神志,小声喃喃着:“曾外祖母。”
  吕雉?
  阿娇知道留恋已死之人没什么好处,只用力捏住她的手:“是你着相了。”
  童谣却摇摇头,没有说话,而是回握住阿娇的手,和她一起仰头看着天。
  缕缕白烟在空中翻腾着,像一张慈悲为怀的女人面孔,混在低垂的云幕里。
  极目远眺,能看到远方的天际泛起不同寻常的柔光,把那些迷惘的魂魄全都拥入怀中,像是回到了母亲的怀抱。
  一路坦途。
  诵经已经到了结尾,卫子夫合上了礼书,轻声又补了一句:“请助这天下的女子一臂之力,免受苦厄吧。”
  青烟散去,半空中那慈眉善目的女人消失不见,又是一个艳阳天。
  不足一个时辰的诵经,却好像过了沧海桑田那么长。
  *
  阿娇扶着童谣在殿中落座,嬉皮笑脸给童谣看茶。
  童谣被苦的想要乱跳,但又碍于众妃嫔在前,不好失礼,咬牙切齿问道:“你刚刚给我吃的到底是什么?”
  阿娇张嘴就胡扯:“楚太医调配的百灵药,包治百病。”
  “包治百病”这四个字听着就不靠谱。
  可楚黎是现在专门给霍去病看病的太医,业务繁忙,即便有着人情都难托关系找楚黎开药方。
  童谣知道楚黎和她的亲缘关系,居然也被唬住,咬着牙把那药丸咽下去了,真的感觉精气神好了些。
  卫子夫听到她们这儿鸡飞狗跳,偏过头来问道:“这是怎么了?”
  童谣咽下嘴里的苦味,磕磕绊绊答道:“没事……就是有些偏头痛。”
  说完,装模作样地半合着眼,看向殿门的方向发呆。
  阿娇想起自己的宫女身份,赶紧十分狗腿地给童谣捏头。
  周围人的神色全都如常,卫子夫更是称得上是春风得意,似乎只有她和童谣被影响了。
  大约是只有修行之人才能看到那些魂魄,得要所谓的“六根清净”才能应对。
  而她们两个都是不学无术的半吊子,所以才会受到影响。
  可是童谣不是个要当权臣、辅佐女帝的人么?
  一个不察,陈阿娇的手就落在了童谣的肩侧。
  肌肤相触,指腹触到的地方有些过分的冷。
  眼前竟然重又浮现出了那女人的身影,伫立在椒房殿的门口,甚至就连她身上的华服都能看的一清二楚。
  她能在梦里找回前世的记忆,楚服能够死而复生,重新回到幼年的自己身上。
  在此之外,会不会有人也能看到前人的魂魄,继承了她们的遗志?
  女人似乎也察觉到了阿娇的目光,偏头看过来,也打量起她来。
  这个动作让童谣从浑噩中惊醒,阿娇眼前的幻境也随之消失,手赶紧从童谣的肩上挪到头上,心里有了猜测。
  童谣还没反应过来是她已经看到了自己的秘密,不满地看了她一眼:“你要是不会伺候就坐下来吃。”
  阿娇也不跟她客气,理直气壮地指使:“那你往里坐坐,我坐你旁边。”
  大逆不道。
  童谣瞪圆了眼睛,一时间也不知道应该骂什么。
  卫子夫轻咳了一声:“传膳吧。”
  宫人们蹲着餐食鱼贯而入,全都传好之后,众人刚要开动,就见门口进来一个太监。
  他身后跟着几个太监,个个手里都提着两个很大的攒盒,朝卫子夫皮笑肉不笑地一拱手:“皇后娘娘万福金安,奴才按皇上的吩咐,给钩弋夫人送饭来。”
  好好的在皇后宫吃饭,难道还会吃出问题来吗?
  卫子夫点点头,笑道:“劳烦姜公公跑这一趟。”
  姜公公刚要指挥人放下攒盒,就听卫子夫又不紧不慢地说道:“夫人身子不好,本宫是知道的,提前吩咐过御膳房,送来的都是她平日吃的。”
  皇上的宠爱,向来是要堆到旁人的脸上给人看的。
  踏到卫子夫的脸上来,意为明晃晃的羞辱。
  从“金屋藏娇”的陈阿娇,到现在“椒房之宠”的卫子夫,哪个不是这样的待遇?
  一个半死不活,一个家族破碎。
  将来就轮到眼前人的“杀母立子”了。
  要是再加上贯穿始终的“巫蛊之祸”,短短十六个字,起承转合,就能涵盖了这一朝的后宫不由人的跌宕起伏。
  就是这样的故事,传出红墙,被曲解成爱情传奇吗?
  那她和楚服这样颠倒了一切的感情应该是什么样的传奇呢?
  阿娇想,要是能亲自提笔去写就好了……如果有机会的话。
  她们一定是地老天荒、震惊四座、举世无双的一对,百世流芳,千万年之后还有人记得。
  姜公公不敢指责卫子夫,只能继续赔笑:“钩弋夫人刚生了皇子,皇上担心,让奴才亲自看着,给夫人好好补补身子。”
  “那就把饭呈上来,本宫也看看是什么菜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