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都没见过卫子夫发难,一时间连伶牙俐齿的姜公公都愣住。
身后的太监们不知道该不该听皇后的话,面面相觑。
钩弋夫人急忙站起来想要解释什么,就听卫子夫又说道:“公公如此鞍前马后、尽心尽力,恐怕难服侍好二主。近日后宫缩减开支,遣散许多宫女,想来公公也分身乏术……”
门口一个探头探脑的小太监看事情不对,脚底抹油就要跑。
阿娇余光瞥见,蒙好面,闪身就追过去。
她年轻的时候跑起来也飞快,可现在到底年岁渐长,敌不过这个十五六岁的小太监,一眨眼就被人甩下很远。
小太监一闪身就进了皇上的书房,把陈阿娇甩在外面。
这儿是未央宫,附近人来人往,还有暗卫。
她不好这样直愣愣地闯进去,只好停下脚步,装模作样在附近兜圈子。
幸好陈皇后被关了太久,宫里没多少认识他的宫人,居然也没引起怀疑。
那小太监很快就端着个食盒,走出来,身后跟着江充。
阿娇手腕一翻,从袖子里滑出鞭子,捏在手里,竖着耳朵,悄无声息的跟了上去。
刚从皇帝的书房出来,两人戒心都很重,一前一后地走着,小声的嘀咕了一阵,就各自分开了。
小太监远远看着江充的身影,藏不住事的脸上满是欣喜。
一回头,就看到身后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戴着面纱的宫女。
她眼睛一亮,像是看到了猎物一般,悄无声息地凑近了。
小太监连尖叫都忘了,转身要跑。
瞬息之间,陈阿娇上去就捂住那小太监的嘴,一只手手指紧紧卡入他的嘴里不让他尖叫,另一只手则用鞭子缠住他脖子,把他拎进了一条死胡同内。
在小太监窒息到昏厥前,她才微微松开了鞭子,给他一点喘息的空间,掐住他的脸,眼中闪过一丝悠悠的蓝光:“现在很安全。”
很显然这句话起不到作用,他一恢复神志就要挣扎,她又勒紧了鞭子,把这句话重复了几遍,直到他完全听话。
“我问你答,给钩弋夫人送饭的主意,是不是江充给皇帝的建议?”
小太监生死线上走了几遭回来,又被灌了巫蛊之术,两眼直愣愣地,只知道点头。
“江充打算逼卫皇后亲自出手。”
小太监好像又回过一点神来,眼神闪烁几下,想要挣扎,却还是在陈阿娇的目光中再次变得迷茫,点了点头。
“这也是皇帝的意思。”
小太监木讷地点头。
阿娇勾起一点唇角。
附近人来人往不能问再多信息,阿娇只好把鞭子松开了,手指抵在他的额头上,想要消除记忆。
她忽然听到一阵脚步声。
是一个男人由远及近,快速朝他们步步逼近了。
千钧一发之际,她把手指拿了下来,凑到在他耳边低语:“是太子派我来的,记住了,好小子……”
*
夏书禾全须全尾从江南回来,甚至更握牢了江南的人心,也握住了君心,把江充气得倒牙根。
卫家虽然元气大伤,却还能靠着军功在朝上占有一席之地。
霍去病身缠重病、依然能苟延残喘,还安排了宫中最好的太医。他又有个儿子,受皇帝亲自照顾。
前面有那么多受宠的丞相都一夜之间被废官,他自知不能幸免。
要么能灭了卫霍两家,要么能灭了太子,好好的立功,否则按照皇帝换丞相的频率,他也活不长。
于情于理,于公于私,他这个第一宠臣都当不安稳。
他非但没能帮皇帝测试出太子的“异心”,反倒可能引起卫家的反抗。
当年因为“舅舅肩膀受伤”,就能将仇家击杀的霍去病虽然不能再反抗了,可是还有
从说一不二、一人之下的地位一朝跌落,而今又要看着政敌如鱼得水,他不甘心。
太子虽然平日里看着雄赳赳气昂昂,可是到底还是个孩子,平日里要靠着母亲的指点,不可能狠不下心来违抗母亲,做出有违孝心的事情。
但是要让皇帝信任,又不得不舍弃母族,证明自己的能力。
他想拿捏这一点,让母子反目成仇,自己反倒能从中获利。
毕竟要是和母亲不够疏远,太子到了要“杀母立子”的时候,还长不出铁石心肠,可真是“遗憾”啊。
卫子夫这时候正好失宠,这事情似乎轻而易举,朝着江充预想的方向发展。
可怜太子现在正是猫狗都嫌的年纪,就要面对“更喜欢父亲还是母亲”这个难题,还要从中做选择,实在是不容易。
江充早上刚跟皇帝讨论完国事,陪着皇上用了午膳,送皇上去午休,
可他又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给他送点心的小太监早就被买通了,给他讲,卫子夫被姜公公刁难的事情。
江充听得津津有味,也放下心来。
宫里布下的这些眼线也够烦卫子夫一阵子了,更何况他自信满满——皇帝是站在他这一边的。
可还是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江充放下食盒,转过头,跌跌撞撞就往回跑。
*
陈阿娇当时说完最后一个字,就快速抹除了那小太监的记忆,把人往路上一推,直接翻墙离去。
小太监摸了摸脑袋,感觉自己好像大白天的做了个白日梦,梦醒了却想不起细节。
身边张了新芽的树无风而动,发出沙沙的好听声响。
他仰头去看,想,那应该是个好梦。
今天的太阳说不上来的毒辣,晃的江充眼花缭乱。
他终于在刚才那条道上重新捡到了那个小太监,看了看旁边的高墙,松了口气。
只不过他走了有一小阵子了,小太监居然还站在原地,晒着太阳发呆。
江充走过去站在他面前,他才看到江充来,急急忙忙行礼。
江充一把拉住他的胳膊问道:“怎么了?”
他满眼惊慌,吞吞吐吐,刚才明明伶牙俐齿的人,此时说不出一个字。
虽然巫蛊之祸是假的,可江充为了有理有据地栽赃,到底也学了些巫蛊的皮毛,察觉到一些不对来。
……后宫真的有巫女。
他立即下了定论,整个人都兴奋起来,午饭也顾不上吃,就拉着那小太监回了书房,让他不要走动。
又把自己的下属喊来,让他去找自己前几日遇到的大师,乔装打扮一下,赶紧带进宫来。
现在虽然不是戒严的时候,可宫外的人也不能随意进出。
江充的职级还不够随便带人进宫,他的下属当然更不可能有办法。
下属不敢顶嘴,只好蔫蔫地走了。
可这人能从哪里跑出去呢?
难不成会飞檐走壁,闯进了未央宫里?
江充一个外臣不能进后宫,赶紧又把人叫回来,让他去找姜公公。
下属急的脸红脖子粗:“姜公公昨儿个晚上给皇上守夜了,今儿休沐,下官也找不到他在哪啊。”
正安排着,那小太监听到他们说的话,迷迷糊糊地想起梦里的场景,忽然大叫起来:“奴才,奴才想起来了!那人,那人好像是东宫的!”
*
皇宫的格局多年未变,陈阿娇捏了隐身诀,轻车熟路从未央宫旁边的小路,早就逃之夭夭。
回宫的时候,宫宴还没散席。
甚至就连姜公公被扣在了宫里,苦哈哈地陪着钩弋夫人。
陈阿娇悄无声息站到了童谣的身后,闻到空气里残存的饭香,此时才感觉到饿,饿得饥肠辘辘感觉自己能吃下一头猪。
长门宫虽然有人送饭,到底也抵不上皇后宫这新鲜的御膳。
卫子夫看到她回来,赶紧遣人请她去内间吃饭。
事已至此,先吃饭吧。
阿娇刚吃了两口,喝了点酒的夏书禾就借口醉了,被赵书菀扶了进来,拉着阿娇的左手絮叨个没完,赵书菀喂她喝醒酒汤都舍不得停下。
她的手在空中乱挥着:“等你们出了宫要办喜事,去胶东如何?我也能顺便会就爱去看看,个中一切花销我都出了。”
赵书菀赶忙说道:“对对对,我们也正好去胶东玩一圈。”
童谣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凑了过来:“什么什么,带我一个。”
见人陆陆续续进来,阿娇把碗里最后一点汤喝了,打断夏书禾的反驳:“刚刚那人并不是皇上派来的。”
夏书禾酒醒了一半,从赵书菀的怀里直起身子:“什么?”
“皇帝想用江充打压太子,最好玉石俱焚。但是前头死了那么多丞相,江充自己也留了一个心眼,不想给人当枪使,想趁着这个契机,挑动母子关系。”
说着,陈阿娇还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地说道:“为此……他还特意去找了一位‘大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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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大师是住在楚氏布坊的后巷,是个死了丈夫、带着几个孩子的寡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