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很快乐。
谢长陵也能猜到她会很快乐。
可是面对这种预料中的快乐,谢长陵没有感到任何的无聊,反而津津有味地看了许久许久,哪怕宫人发现了他,要把姮沅放下来,他见姮沅没尽心,也就摆手拒绝了。
他叫姮沅玩了个痛快。
姮沅脚尖刚点地,就朝他跑了过来,塞给他一张画了笑脸的纸条,谢长陵看见那个简陋的笑脸,笑着问:“这是什么?”
姮沅煞有介事:“感谢今天你叫我开心了,作为交换,我可以为你做一件不伤人不违背律法的事。”
谢长陵一顿,姮沅忙补充:“也不能伤我自尊。”
谢长陵把纸条藏进袖子,不承认:“我什么时候伤过你自尊?”
姮沅哼哼了两声,懒得与他掰扯。
谢长陵轻笑,他意犹未尽地离开了。
盛清推着他的轮椅道:“从前娘娘那般嫌弃你,如今在陛下的手段下,还不是心服口服地爱上了陛下。”
谢长陵想到方才姮沅高扬着裙摆,高高飞起的模样,他摇了摇头。
他有些后悔了。
早知道姮沅自在起来是这样,从前他就不会那般关着她了。
谢长陵道:“替我想想还有什么可以玩的。”
他的生活实在匮乏,除了喝酒听曲玩美人,谢长陵还真的想不出还有什么玩乐的法子。
要怪就怪他生在谢家罢。
姮沅送走谢长陵后,就折身回了寝殿内,阿暖低眉顺眼地将晾好的茶水端给姮沅,姮沅瞥了她眼:“刚才出去了,他可看到你?”
阿暖脸色有些尴尬:“看到了。”
姮沅道:“看到了也没认出来是吧。”
阿暖沉默着,手在衣摆处不安地绞着。
姮沅是在进宫的第一天找到了阿暖。
男人心里记挂的是争权夺利的大事,根本想不起冷宫里还住着两个与他有些关系的女人。姮沅仗着如今身份不同,顺当地就把阿暖带了出来。
唯一的阻力是王薇,她不肯放过这唯一的机会,死死抱着姮沅的腿,哭着求她,再没有从前的蛮横。姮沅垂了眼眸,无须她吩咐,自有人帮她将王薇扯开,王薇见识到她的无情,又开始骂她,姮沅没往心里去,冷宫门一关,她什么都听不到,那死
寂的灰败却要一直笼罩在这冰冷的宛若棺材的去处了。
姮沅看向阿暖:“我要你到我身边伺候我,你可愿意?”
阿暖苦笑:“我从前那样说过你,你还这样待我,是可怜我吗?”
她想说她确实很值得可怜。
姮沅却摇了摇头:“我不可怜你,我只是看中了你对谢长陵的真心。”
阿暖怔了怔,想起了姮沅进冷宫时,她指责的那些话。
阿暖嘴角有些发涩:“我……其实也不是很喜欢大司马,或者说,我根本不确定我喜欢的是大司马还是我的幻想。我起初是很喜欢很喜欢他的,可是后来我发现他根本不记得我,不记得曾对我露出的笑颜,对我的遭遇漠然视之,他是那么狠的人,
我就不敢喜欢他了。”
姮沅看着她:“你应当知道我是你不多的离开冷宫的机会,你竟敢对我这般实诚?”
阿暖苦笑:“若是换成别人,我当然会抓住这个机会,就算把今生的谎话编光我都要让你带我离开这儿,可是现在涉及的是大司马,他的眼睛能看穿人心,我怕他,我不想死也不想被折磨。”
姮沅道:“不要担心,你既然在小皇帝身边待了这么久,就证明你什么苦头都能吃,熬过前期,男人与富贵都是你的。”
她微微一笑:“到我身边来,我告诉你该怎么让谢长陵喜欢上你。”
第60章
◎“我总有伤好的那日,我们也要为新朝开枝散叶。”◎
阿暖觉得姮沅在说大话,毕竟谢长陵根本记不得她的脸,姮沅踢毽子,打秋千的时候她都凑在前头,谢长陵还不是照旧熟视无睹。
她是这样卑微的、无足轻重的人啊,怎么可能得到高高在上的谢长陵的垂怜。
姮沅笑着看她:“不着急,慢慢来。”
阿暖看着姮沅的笑,更觉弄不懂她了。她抛*弃过谢长陵,如今谢长陵重新把她找回来,给了她女人能得到的最高的尊位,却仍旧没有打动她。
她就这样清高?
阿暖想问,可又觉得会是话不投机半句多,反而可能会弄得和姮沅不欢而散,导致自己错过一次逆天改命的机会。阿暖便不说了,她只是禁不住地幻想起如果她得到谢长陵的宠爱,会过上怎样人人艳羡的日子。
阿暖迫不及待地问姮沅:“我该怎么做?”
姮沅:“每天早起晚睡前都要反反复复地告诉自己,你很爱谢长陵,爱到能为他付出性命。”
阿暖一怔:“这是做什么?”
姮沅道:“等某天,你真的能做到为谢长陵去死,届时我再助你,你就大成了。不要偷工减料,谢长陵善看人心,你若有半分虚情假意都能被他发现,因此你一定要好好地说服自己。”
阿暖眨了眨眼。
*
朝中的事忙忙碌碌,终于定出了个章程,面对虎视眈眈的匈奴,谢长陵为提振士气,也要告诉天下新朝的决心,他要拖着病体御驾亲征。
为此,谢长陵需要提前半个月去军营与诸将士同吃同住,上演体恤军士的把戏,在那之前他把姮沅递出来的笑脸纸条又交还给了姮沅,他要姮沅亲手给他做顿饭。
姮沅还没见过这般清纯的谢长陵,猜测是最近把他哄到位了,因此他也配合玩点恋爱的把戏,姮沅转身把纸条点了,系上攀膊就往膳房去了。
她是习惯了烧火做饭,但也只会做农家菜,虽有厨娘好意要教她,替她挽圣心,姮沅也摇头拒绝了,自个儿拎着一只土鸡放砧板上咔咔地剁了起来。
她做了两菜一汤,爆炒鸡肉,蒜苔炒肉,鸡蛋羹。装了食盒,亲手捧着给谢长陵送去。
东朝堂里,谢长陵正疲惫地靠在椅靠上揉着太阳穴,他之前撂挑子撂得太狠了,前日砍树后日暴晒,他现在还要拖着病躯给王朝当牛作马都是自己作的,偏生苦成这样了,竟然连个报酬都没见着,他何尝有这般实诚的时候。
眼前晃过姮沅那张素白的小脸,他苦笑了一下,随手拿起放在一旁的铜镜照了下,脸上的伤口已经结痂了,再过几日应该就能掉了,届时还要抹祛疤的膏药,至少要等肌肤恢复如初,才能出现在姮沅眼前。
他正想着,就听到太监的尖细声音:“皇后娘娘到。”
谢长陵赶紧把铜镜藏进袖中,将搁在膝盖上的帷帽戴上。
姮沅提着食盒翩翩而来。
谢长陵还记得从前在他身边时,她被他折磨得消瘦了许多,脸儿尖,腰是一把能掐住得细,抱着她的时候,感受到的只是一把骨头。那时候谢长陵恼她不识趣,她越是如此,他越下得去手折磨她,只是在有时候看她困在屋中郁郁寡欢的样子,他心底才会闪过一些慌乱。
若她被折磨死了,他该怎么办。
如她这样的人,他该往何处寻?还能再寻到吗?
后来将她放走,谢长陵觉得自己是出于对珍宝的爱惜之意。
只是到了现在,亲眼见到姮沅嬉笑怒骂的样子,谢长陵的心里才有了些后怕。
和氏璧如此美好,任何一个弄坏了它的人都有大罪。
他该珍爱她,用最恰当的方式养护她,让她在宝匣中继续散发光彩。
姮沅打开食盒,将饭菜取出,她左右看了看见盛清不在,便亲自将谢长陵推到桌边。
其实她有感觉,在摆放饭菜的时候谢长陵一直在盯着看,目不转睛的,并不掩饰欲/望与贪婪,那滚烫的几乎要将人灼伤的目光让她顷刻间就回忆起过往的噩梦,她只能不停地自我安慰,才勉强克制住了落荒而逃的念头。
因此,绕到轮椅背后去推谢长陵的身后,她只觉轻松,一等把谢长陵推到了桌边,她立刻就打算走了,谢长陵却蜡烛了手,姮沅差点跳起来。
她勉强笑着:“你用饭时总不好戴着帷帽。”
“没关系,可以吃的。”谢长陵说,“我快出征了,可能会有两三个月见不到你,我想好好看看你。”
姮沅犹犹豫豫着,目光落到那还没恢复的伤腿上,到底还是坐下了。
谢长陵见她没准备她的饭,便分了一半给她。
姮沅没什么胃口。
谢长陵碍于帷帽,吃得很秀气,夸了她的手艺,还问她是怎么做的,姮沅像个回答夫子提问的学生一样,一板一眼地答了。
谢长陵看出了她的拘束,笑:“怎么又开始怕我了?”
姮沅不好说她惧怕谢长陵的觊觎,只是摇了摇头。
谢长陵看破不说破,只道:“我总有伤好的那日,我们也要为新朝开枝散叶。”
姮沅手脚发麻地拎着食盒离开了东朝堂。
她扳着手指数谢长陵离开京城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