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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见过不要太多。
  “你一人代表全天下。”
  这一语显然令他受用,李世民眉梢扬了扬。
  “那也罢。”他最终答应,李小六顿时雀跃,“你去准备阿耶最爱的菜肴,一切交付于你。”
  “我这便去!”
  得到好结果,李惜愿兴冲冲跑去商定食单,两日后晡时,提前先到达太极宫。
  李渊正卧着一张躺椅上晒日光,得知李小六与自己共进晚膳,当即坐起,连连颔首:“难为你想得到阿耶。”
  “哥哥也来。”
  “甚么?”
  李惜愿重复:“哥哥也来瞧阿耶。”
  “不劳陛下驾临。”李渊方才清朗的面色倏尔坚硬,缓缓覆罩一层坚冰。
  态度果不出其所料。
  “阿耶——”她向父亲卖乖。
  李渊旋过身去。
  “可是哥哥主动要来探望阿耶的,我们兄妹俩想和阿耶吃顿饭也不可以么?”李惜愿凑上前,“我们一家人好久好久没在一块吃饭了。”
  “也罢,二郎愿来,那是最好。”李渊轻捋颌下稀疏白须,慢慢回转了身。
  “哥哥来了。”
  遥见门口徐缓踟近的人影,李惜愿忙又迎上去,挽过李世民的手臂,将他拽至李渊面前。
  “三,二,一!”她挤眸向李世民使眼色,李二会意,齐齐弯下腰杆。
  “儿,女儿拜见阿耶!”
  “恭祝阿耶万寿无疆。”
  “恭祝阿耶喜乐绵延。”
  后半句话一出,两人刹那出现分歧,未能按约定异口同声。
  “反了,是喜乐在前,重来。”李惜愿不满,捶了他肩膀一记。
  “自然是万寿第一,是小孩错了。”李世民不服。
  “当然得是快乐最重要!”这涉及到李小六的信条,她当即跳起来指正,“我希望阿耶日日开心,然后寿比南山。”
  “好好好,重来。”李二妥协。
  “儿,女儿恭祝阿耶喜乐绵延,万寿无疆。”兄妹俩声嗓高扬,清亮如溪。
  话音蜿蜒淌过李渊的心底,填充寂寞胸腔,他恍惚忆起正当壮年之时,年少的李二郎便是这般牵着七岁的李小六的手,童声稚嫩,也学大人语调祝他安康顺遂。
  世上岂有父亲不爱他的儿子。
  李二郎幼时曾患眼疾,亦是他赴寺中捐赠佛像,虔敬为子祈福,刻碑乞愿上天庇佑爱子平安具足。
  “二郎的目疾,如今可还会复发么?”心念至此,他倏尔脱口。
  李世民微怔,旋即明白,牵了牵唇角:“再无复发。”
  “如此便好。如此便好。”李渊喃喃。
  半晌过后,老者转首示意内侍布膳,“坐,坐,你们坐。”
  这顿晚膳俱是李惜愿按各自喜好精心挑选,李渊近年来已不着意于饮食之乐,然视出女儿的用心,遂多伸了两筷,望向李小六:“你裴叔父的事阿耶听闻了。”
  李世民眉心顿一跳,指间筷箸忽滞。
  李渊却道:“二郎此举无过,既然裴三有碍二郎作为,我亦赞成罢相。”
  李世民视他。
  “但二郎,我有一言,你若不愿,那便也罢了。”
  “阿耶但说无妨。”他搁下碗箸,作聆听状。
  李渊道:“裴三过错再深,望二郎念在他年迈,且于我大唐有功之份上,善待其晚年,阿耶惟此一请求。”
  不过是一微薄期冀,李世民呵唇:“阿耶宽心,儿子不会剥去他俸禄与食邑,当为其保全体面。”
  “那便好。”
  李渊复转视默默扒饭的李惜愿,目中蒙上惦念,道:“闻阿盈将赴洛阳,那何时归来?”
  李惜愿愣了愣,弯起瞳眸:“我正是来向阿耶道别的,哥哥放了我一年假。”
  “那阿盈需听二郎之言,养好身体,一年之后再来瞧阿耶。”
  语未竟,李渊面容流溢不舍,交错如沟壑的掌纹抚过女儿的发顶,双目流连于她因扒饭而垂低的脸庞。
  察觉他的视线,李惜愿悄悄抬高下巴。
  她从餐盘中夹了一块炙羊肉,塞往李渊碗中:“阿耶多吃些,补补。”
  李渊笑视她。
  .
  行装不多,李小六向来也不爱随身太多重物,收拾了两日,便已大致备妥。
  因知晓她一年即回,李世民并未过多牵挂,在旁静观她整理物什的李承乾却升起一念头,小心翼翼询问:“小六姑姑是要去洛阳了么?”
  “对哇。”
  “洛阳好玩么?”
  “好不好玩,去了才知,承乾和我们一块去看看好不好?”李惜愿笑眯眯,伸手蹂躏他脸颊。
  男孩怯怯地瞟了眼李二。
  “……阿耶?”
  “你去做甚么?”李世民蹙眉。
  李承乾悻悻地缩了缩肩膀,转回李惜愿,苦巴巴垂首:“阿耶不允我去。”
  “你好凶。”她谴责。
  “你当务之急乃是用心随师傅读书,莫整日游乐,不思进取。”李世民继续教育。
  好熟悉,这话似乎从哪里听过,看来也是一代一代传诵。
  勾回往事,李惜愿忍不住打一寒噤,拍拍男孩脑瓜:“乖,想不想跟着姑姑?”
  李承乾不假思索,点点头:“想。”
  “那承乾跟着我们好不好?”
  他却陷入思考,咬了咬唇,仿佛纠结。
  良久,男孩摇了摇脑袋:“罢了,虽然我很想去,但是我要陪着阿耶母亲,我走了他们会思念我,我不想让他们伤心。”
  闻言,李世民唇畔微翘。
  “那好罢,你在家好好读书,听你阿耶和母亲的话。”李惜愿笑了一笑。
  离开时,家仆将一只只箱箧装上马车,身畔车马辚辚,绿柳拂堤,长枝垂烟,两岸桃树初绽,绘尽人间二月。
  “当真要走么?”李二抱臂问她。
  “你都快送出长安了,还问我?”李惜愿耷拉脸。
  长孙无忌不由作笑。
  “既然你去意已决,那我也不拦阻你。”李世民皱皱眉,“只是在洛阳,小孩没有长安这般多故交,恐你孤独。”
  “那把承乾借我?正好陪陪我们。”她半开玩笑道。
  李世民抚颌,眉目犹豫,李惜愿随即撇嘴:“哥哥小气鬼。”
  “你——”
  他张口还未责斥,她又摇摇头:“算了,哥哥长命百岁。”
  李二心间骤动,末了,刮她鼻尖:“小六也长命百岁。”
  李惜愿往旁一躲,忽尔,周遭传来一阵厉声叱骂,瞬间打断四处车轮的滚滚响*动。
  “让开,让开!”军卒蛮横指挥,行人纷纷避过,任这行人马畅通。
  队伍中间押送几名男子,其中之一是名青年僧人,身着深黄裟衣,足缠白巾,人群中格外瞩目。
  李世民好奇循望,随从见状,立即唤住军卒前来问话。
  为首军卒并未认出微服天子,但观气宇不凡,态度顿时恭敬,拱手道:“这位郎君,这帮人是违令出关的平民,未依律携带过所随身,是故我等将其遣送归城。”
  “那名师父出关作何?”李世民问。
  视他饶有兴致,军卒唤来僧人上前。
  他年纪三十岁上下,面目谦和,但眉间一道竖着的皱纹,添了几分坚毅之气。
  “贫僧出关,是因大唐法门纷纭,内心迷惑,为赴天竺求法而西行,并无他图。”
  围观军卒顿生讽嘲,笑道:“你这沙弥不老实,天竺距长安十万八千里,孰人信你说辞。”
  哄堂大笑中,僧人坦然立正。
  “我信。”李惜愿倏发出声音。
  她踱向他,陡然盯视这位眉骨锋锐的青年僧人,一颗心在胸腔里扑通扑通跳,问道:“敢问师父法号?”
  “贫僧俗家姓陈,法号玄奘。”
  李小六难以置信地直直凝视他,瞳眸里蓦然泛出光亮,好似瞧见了崇拜对象,李世民疑惑:“小六认识这位师父?”
  僧人亦不解:“娘子与贫僧曾有过一面之缘么?”
  不,他不会明白她的心情。
  李惜愿先摇头,而后点头:“我见过你。”
  她转脸视向李世民:“哥哥,能不能放这位师父西去?”
  玄奘一刹惊诧。
  “为何?”
  李惜愿一时不知如何回答,挠挠脑后,想了个万全的答案,目光霍然炯炯:“哥哥莫非要阻碍有信仰者的前路吗?”
  李世民立笑,舒展双眉,摆手示意随从。
  随从会意,将一纸凭证放入玄奘手中,他惊愕无话,半晌方回过神来,不敢相信今日奇遇。
  “敢问郎君与娘子是……”他攥住手心过所,合掌俯身。
  “不必问我姓甚名谁,那不重要。”李惜愿眸如月牙,口吻笃定,“但您会青史留名。”
  将玄奘送离,李世民伫望僧人踽踽独行,那道清瘦背影消逝于远山,终将隐入边关风沙,最终不知归于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