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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世民心内无端浮起一寸怅然,感慨万千:“他会抵达么?”
  “会的。”李惜愿道,“他信仰至高,意志弥坚,终将抵达心中的终点。”
  李世民稀奇瞥她:“小孩说话还挺有道理。”
  “我很用功的,读的书可不比你少,承认罢,你早已经不如我。”李小六得意挑眉。
  “你该走了。”李世民提醒她,仰面望天,日光霎时刺入眼底,他阖上目帘,“快至日中了,你们及早启程,官道上不必壅塞。”
  “那我们走了。”李惜愿抱了抱他,松开手,踱步走向长孙无忌,“辅机,我们该出发了。”
  “走罢。”
  借着他的手背,李惜愿抬足跨上马车,掀起车帘,最后朝那棵柳树下张望一眼,远方那缕颀长身影注视这边多时,直至于天际中化作一墨痕,仍悄然伫立。
  车帘垂落,她问向身畔人:“我们何时能至洛阳?”
  长孙无忌思忖,他从前日夜兼程仅需五日,可如今携着她,不可这般仓促。
  “十日内,途中若有驿馆,我们便停下歇宿。”
  李惜愿掰指计算,忽地,马车后方扑来一阵呼唤。
  “小六姑姑!”
  “等等我!”
  “是承乾!”
  她登时惊讶,随即令马夫停车,李承乾气喘吁吁跑近,抹拭额前低落的斗大汗珠,胸脯上下起伏。
  两颗乌黑溜圆的瞳珠郑重地望着她:“小六姑姑,我决定好了,我要和你们一块去洛阳。”
  李惜愿捏捏他:“你阿耶同意了么?”
  李承乾点头:“阿耶和母亲都同意了。”
  “阿耶起初不同意,但是母亲一劝,他就允许了。”男孩接过水壶,轱辘辘一饮而尽,擦了擦嘴巴,随后补充。
  她逗他:“那你不想他们了?”
  “想。”男孩抚抚耳垂,难为情道,“但是我思来想去,还是更想和小六姑姑一起,你和舅舅愿意带上我吗?”
  “上来罢。”李惜愿向他伸出手。
  第79章 第七十九话“我的家在长安。”……
  山青鸟鸣涧,流水潺潺,银杏碧叶葱茏,遮入黛瓦屋檐。
  二年,经长孙无忌再三辞让,皇帝罢其尚书右仆射、吏部尚书,改任开府仪同三司。
  后者虽贵,不过一无实权散官,然正合他心意。
  皇帝又因他自请还居洛阳,召其暂任洛阳令一职,东都事务虽繁,但有河南尹、洛州刺史等长官一并分担,因此亦算清闲。
  为便于办公,皇帝又赐他一座宅邸,距官署不过隔坊路程,不过此三进屋舍委实偌大,容纳下三人与数名家仆后,便显格外空旷。
  常有旧友故交前来探访,主人不在,李惜愿便亲自前来接待,端一壶茶,两盘点心,又分瓜共食,与客人谈天说地,笑音萦梁。
  “姑姑,阿耶予我来信了。”隔两扇门,忽闻男孩欢欣话声。
  “给我瞧瞧。”
  接过信札,大致询问洛京风光可有饱览,饮食起居如何,以及叮嘱他随时来往书信,勿令阿耶过分挂牵。
  字里行间惟有一个殷殷关切的父亲,往日严厉全无。
  “距离产生美。”李惜愿读完信,递回李承乾,总结道,“父母都是这样,孩子在跟前一久就不知珍惜,一到外面,又开始牵肠挂肚想念,所以你是该让你阿耶尝尝惦记你的滋味。”
  李承乾深以为然,赞同地点头。
  蓦地,一股焦味钻入鼻尖。
  “甚么味道?”李承乾吸了吸鼻,疑惑地往她身后看去。
  “姑姑你做菜焦了!”他惊呼。
  李惜愿慌急转身,手忙脚乱将锅中食材舀出,原本绿油油的菜叶此刻糊黑一团,不禁气馁地拍了拍脑袋。
  “又做坏了——”她懊恼不已。
  李承乾眨眨眸:“你这是第几回做菜?”
  李惜愿无颜面对他,手指竖了个一。
  “我从来不做的。”她在恍然大悟的男孩面前维护自己形象,辩解道,“我是为了给你舅舅送饭。”
  李承乾会意点头。
  “那目下该怎么办?”他指了指那盘烧焦的菜碗。
  再唤厨娘做已是来不及了。
  “街上买咯。”
  一大一小于是拎着家里的食盒,装满从酒楼里买来的饭菜,沿经两条巷落,步行前往公门。
  “郎君,公主来了。”掌事通禀。
  屋内长孙无忌与于志宁遥望见李惜愿牵着男童,穿过二门走来,长孙无忌起身上前,对座于志宁亦扶膝站起。
  掌事接过食盒,李惜愿弯了弯唇角:“我做了午膳,辅机尝尝看。”
  视于志宁行礼告辞,她忙唤停:“你也莫走,一起坐下用膳,我做了很多,够你吃的。”
  “多谢六娘,那志宁盛情难却了。”他撩袍回座,掌事揭开盒盖,菜品精美丰盛,香气扑溢。
  于志宁不禁赞道:“六娘好手艺,想不到志宁今日能有此等口福。”
  李承乾在一旁憋笑。
  李惜愿按住他后颈,眼神警告他莫轻举妄动,保持笑容:“我会的可多着呢,只是你不知道而已。”
  “如何?美不美味?”她凑上前,询问感受。
  “美味至极。”于志宁大加赞赏,竖起大拇指,“果然六娘学甚么都能精通,志宁佩服,改日还需向六娘讨教。”
  “是挺精通的。”李承乾附和。
  “我还会做红焖鸡,白汁鳜鱼,下回再带给你尝尝。”
  “六娘还会做鳜鱼?”于志宁惊叹,“那最是讲究精细,六娘厨艺当真令我大开眼界。”
  长孙无忌视了他一眼。
  “食不言,寝不语,有话吃罢再论。”
  于志宁立时领会。
  他当即端碗起身,踱向隔壁,摇摇头:“罢了,你们一家自享用午膳罢,我不扰你们,走了便是。”
  李惜愿窥眼他背影,好笑道:“你又赶人。”
  “是他太聒噪。”
  “你就不爱听别人夸我。”她不满。
  “你挑酒楼的本领是该夸。”
  果然从来瞒不了。
  “舅舅好眼力!”忍了一路的李承乾终于能倾吐实话。
  李惜愿捏他一把,却不甘心:“你怎么看出来的?”
  “你在家从未下过厨房。”长孙无忌挑眉,“倘你头一回便能有如此水准,那我向你道歉。”
  “你这便唤作过犹不及。”他复冷酷道。
  真难骗。李惜愿不得不承认失败。
  .
  三月三上巳节,二人携着李承乾前去洛河边踏青。
  青年男女们在岸边祓禊祈福,皆精心妆饰,有大胆者赠送心仪女子一枝含露芍药,围观游客不由喝彩起哄。
  李承乾从未见过这副场景,怔坐原地,一双眼盯得目不转睛。
  “看入迷了?”李惜愿敲他脑瓜取笑。
  他揉揉额头,颊上冒出红晕:“我就瞧瞧。”
  “我们承乾将来也想娶自己喜爱的女子么?”李惜愿半蹲下来,视入男孩清澈的眸底。
  “我是太子,可能无法做到。”李承乾面容黯淡了一瞬。
  李惜愿随之沉默。
  “那你愿意娶自己不喜欢的女子么?”她问他。
  李承乾仰起脸,缓慢凝视她宛若璞玉的一副眸子,那里蕴含着他这个年纪尚未读懂的情感,或许几分怜悯,亦有几分怅然。
  “从小我便知道,我无法从心所欲做自己喜爱的事,姑姑不必安慰我,我都明白。”男孩唇角漾起苦涩微笑。
  心间蓦然怔愣,俄而她回过神,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
  “自己去玩罢。”
  望他跑去河边眺景,她拿出画册,盘膝坐在草地上,开始握笔写生,李承乾观望了一会儿,便拍拍屁股朝她走去,弯下腰,安静地注视她作画。
  笔尖哗哗,半晌初具雏形,男孩由衷发出夸奖:“你画得真好。”
  他看出她在画肖像,遂问:“你在画谁?”
  话音刚落,一双眼睛浮现纸上,李承乾旋即认出,兴奋地扬起眉毛:“你在画我!”
  “喜不喜欢?”李惜愿牵唇。
  “喜欢!”男孩连连点头,“你把我画得很好看。”
  “可你本来就是这般好看。”
  他缺乏自信地踟蹰:“真的么?”
  李惜愿笑了一笑,男孩此刻的犹疑神情与从前的她如出一辙。
  “谁打击了你?”她问。
  他摇头:“无人打击我。”
  “那是你自己否定了自己。”李惜愿道,“其实你无论哪里都好得不像话。”
  “谢谢你夸我。”男孩眯眸,视向她手中的肖像,“你能将它送给我么?”
  望着他扑朔的眼睫,她笑嘻嘻道:“你说些好话让我开心开心。”
  “姑姑最可爱!”李承乾乌溜溜的瞳珠转了转,“我最喜欢你了。”
  小手塞入袖中,变戏法般掏出一枝绯红重瓣的芍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