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前,众人面面相觑,皆不知作何反应。这位高家的夫人一贯脾性古怪,饶城内夫人贵女们无一不对此人抱有不满之心,如今高夫人当众奚落新来的衡夫人,众人自然是看不下去的,其中一位黄裙子夫人站了出来。
“衡夫人莫要放在心上,这个高夫人就是仗着自家夫君的父亲乃朝中重臣,便随处撒野。”黄衣夫人亲切地握着洛卿龄的手臂,欲要带着她走到郭夫人身侧。
“谢过几位夫人。”
洛卿龄朝后退开一步,随意找了个理由搪塞过去,而后转身追上高夫人。
她有种直觉,高夫人并非真的想要那个香囊,也并非故意当众为难她,也许高夫人是有什么难处不能说出来呢。
她且看看去!
洛卿龄提起裙摆,跨过门槛径直朝院外那道身影走去。
越过海棠门,身影在抄手游廊的拐角处停下,阴影打在高夫人的脸上,半明半暗,衬得她的脸色极其不好。
洛卿龄也不管,小步上前叫住高夫人:“高夫人可是有话要与我说?”
廊下的人将香囊递给洛卿龄,在她愣怔的瞬间,只见高夫人拂袖突然跪了下来,仰着头至下而上看着洛卿龄,神情凄凉,不似在宴席上的那般嚣张跋扈。
“高夫人这是作何?”洛卿龄躬身欲要扶起高夫人,却被她躲开。
比起高夫人突如其来的举动,她接下来的话更让洛卿龄如雷轰顶。
第74章 江南行共处一夜
两日前,高家。
金屋里却是一片衰败景象,高驭仰躺在床上,脸色苍白,奄奄一息,微弱的浊气从他大张的嘴巴中飘出,泛黄的眼球一动不动盯着床顶,直至门边有脚步声传来。
“驭郎,那位日月酒楼的老板正在打听你的消息。”来人轻轻推开房门,快步走进房中。
高驭眼球朝门边挪动一分,看到是自己的夫人,他松了一口气,缓缓点头示意自己已经听到了,可僵硬的身躯却令他无法有明显的动作。
“驭郎此前可识得这位酒楼老板?他为何突然令人四处寻你的踪迹。”
高夫人忧心匆匆,她放下盛满黑药的碗,急忙将躺在床上的高驭扶起来,用勺子一点一点将药喂进嘴里。
高驭缓缓摇头,使尽一切力气从牙齿缝隙中挤出几个字:“是真相来了。”
又是这句话。
高夫人心沉入腹腔,自她嫁给高驭以来,高家人就时常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如今二人同为夫妻十余载,她总算是听明白了,驭郎的意思是——
“是有人来探查当年的事了么?”高夫人声音不高,说到后面竟变成了气声。
当年高斥候负责传递战时军情,明明手中信笺并未被人动过,其上字体仍是洛将军亲笔所写,偏偏却传错了军情,险些兵马全灭。
即便高斥候再如何相信洛家那位战无不胜的将军,却还是与其产生了嫌隙,最后逼得高斥候主动自缢,了结了这场舆论。
而高家人十余年来不时挂在嘴边的“真相”,高夫人起初以为只是高斥候与洛将军二人心知肚明的真实情况。
几年后,高驭主动与她坦白父亲口中所说的一切,就在二人启程进京上奏圣人时,一包香料将高驭毒害在床,直至今日。
事到如今,高夫人又怎会猜不出那包香料与当年的事有关,否则为何早不毒晚不毒,偏偏在这个骨节眼来害死高驭?
再后来,高夫人费力终于查明香料中有一味称作“索命鬼”的药材,便是这一味药材,让原先身强力壮的高驭瘫倒在床好几年。
如今,圣人终于派人来探明高斥候的冤情了……
夜风清凉,席卷院中几片落叶,微微撩起洛卿龄的裙摆,金钗随风飘动,发出叮当脆响,她看着跪在面前抽泣的高夫人,不禁升起一股恻隐之心。
洛卿龄快速瞥了一眼院中的嬉闹,此刻无人在意角落的二人,她扶起高夫人:“夫人方才所说的,可是实话?”
“千真万确,我若是有一句话是欺瞒洛娘子的,就……”
“高夫人不必做得如此极端,”洛卿龄抬手拦下高夫人欲要对天发誓的手,“那这索命鬼的药材,又是从何处而来?”
以及为什么郭夫人给她的香囊里会有这样一种害人的东西。
“在饶城,索命鬼并非什么稀奇药材,城内不少医馆的大夫都会在病人垂危时用上索命鬼,不出两日便能痊愈。”高夫人如此说道。
还有如此神奇的药材,竟能让垂死之人恢复正常,为何这种药并未传到京城,她甚至连听都没听过。洛卿龄并不相信索命鬼有此等功效,怕是使用了什么稀奇古怪的术法,让人暂时活过来罢了。
“照夫人所说,这药材能复活死人,那为何又称之为索命鬼?”洛卿龄追问下去。
谁知高夫人听完,闭眼缓缓摇头:“饶城上下无人知晓这味药材是从何处传来的,索命鬼就像阵风,一夜间全城贵人皆以吸食索命鬼为潮流,郭夫人给你做的香囊里含有索命鬼也只是习惯罢了。”
越听越觉得不对劲,方才高夫人称有人用索命鬼毒害高驭,致使其瘫软在床,无法动弹,眼下又说整个饶城人都在吸索命鬼,莫非剂量不同作用也不一样么?
关于索命鬼,如今只是高夫人的一面之词,洛卿龄心中仍有些怀疑,但能肯定的是这个索命鬼跟当年父亲和高斥候的事情定脱不开干系!她须得回去与秦砚珩提一嘴。
匆匆拜别高夫人,洛卿龄在郭府小厮的指引下出了府。
马车驶过府前,道路对面屋檐悬挂着灯笼,少年撑着伞站在车前,身形颀长,玉骨仙风,灯影映在他的脸上,那双浓墨描绘过的眉眼此刻正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他眸中含笑,星星点点,就这么隔着一条马路直直看她,毫不掩饰眼里的欢喜,洛卿龄忽觉小鹿乱撞。
郭府地处闹市,路过的马车不少,不远处三两个男子驾马飞过,带起一阵风,也挡住了洛卿龄的视线,她在秦砚珩看不到的地方悄悄捂着胸口深呼吸。
自从她发觉自己喜欢秦砚珩后,每每见到那人就觉得浑身不自在,嘴巴像是被人毒哑了似的,只能顺着秦砚珩的话点头摇头。
倒也不是她不愿开口说话,而是她不知自己该如何与秦砚珩正常相处,也不知这世间的小娘子都是怎么面对自己喜欢的小郎君的,横竖洛卿龄怎么也不自在。
“卿卿,我们该回家了。”
秦砚珩不知何时已经走到面前,略微俯身凑近她,那双狭长的凤眼带着笑。他近日总是这么看着她,让洛卿龄不由得生出一股怪异的感觉。
像是秦砚珩也如她一般,喜欢着对方。可那是金枝玉叶的小殿下,他真的会喜欢她么?
“怎么了?”秦砚珩微微歪着头,用手上的伞将她遮住,笑着问道。
洛卿龄这才意识到不知何时天空竟又下起了小雨,她摇摇头表示自己无事,而后主动勾起秦砚珩的臂弯,拉着他朝马车走去。
身侧少年低头轻笑一声,几缕发丝垂落眼前,他也不说话,就这么任由洛卿龄拽着。
入夜,问心客栈。
二楼尽头的厢房门窗紧闭,房内贵人似是已经睡下,店内小二自觉放轻脚步,他走到客栈大门前左右看了看,挂上一块木牌后关上了门。
小店客房已满,请君移步他处。
一双黑靴站在院外,来人身披夜行衣,脸上蒙着黑布,贼溜的眼睛轱辘转着。那人瞧见客栈门口挂着的木牌,挑眉看了眼二楼边上已经黑灯的厢房,随后消失在夜色中。
房内桌上烛光微弱,仅能照亮面前的人。
洛卿龄盘腿坐在地上,单手撑住下巴看着秦砚珩,后者此刻正略微垂眸研究手中的地图,桌案上摆着一张纸条,是今夜临走前高夫人悄悄塞给她的。
“高夫人不愿让我们见到高驭,莫不是认为我们的行踪会给高驭带来杀身之祸?”洛卿龄问。
“照高夫人今夜所说的,就因为圣人下令让本王来江南道彻查当年的事,那背后之人便给高驭下毒,害得他至今不能下床无法说话……”秦砚珩抬眸看了她一眼,“那这背后之人又是如何得知圣旨的?”
对!她忽略了这点,圣人此前并未大肆宣扬秦砚珩南下的事情,那人又怎能在他们来到饶城前毒哑高驭的。
洛卿龄顿觉毛骨悚然,睁大眼睛看着秦砚珩,后者凤眼微眯,眸中暗色翻涌。
“看来是时候查一查朝中那群整天混日子的饭桶了。”秦砚珩卷起地图,单手撑着地面起身离开,留下洛卿龄一人坐在屏风后的小房间里。
这几日他们在外人面前同吃同住,如同正常夫妻,只有洛卿龄知道秦砚珩每夜都宿在矮塌上,房中那扇山水屏风将二人隔绝开来,厢房内安静得只有他的呼吸声,夜里她总会伴着那时而沉重时而轻缓的呼吸声入睡。
正如此刻,屏风外衣料摩挲的声音传入耳中,随后一声闷响,木质的矮塌嘎吱几声,不用看也能猜到秦砚珩已经喟叹着躺下准备睡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