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你恢复了,堂堂正正打一场,把你这朵食人花的嚣张气焰打下去。”
哪吒愣住。
这带着火花的对话方式,比刚才那场深入交流更让他心头悸动。
究竟是什么时候,他们变成了互相愤恨,相爱相杀的模样?
一直以来,他习惯了她的逃避、她的冷言冷语、她玉石俱焚的决绝,却几乎忘了,在很久很久以前,他们也曾这样,在演武场上互不相让,打得酣畅淋漓,然后鼻青脸肿地一起去找师父告状。
那时的他们,似乎才是真正的活着。
就在他怔忡间,与应却反手握住了他牵着自己的那只手。
“哪吒,一直以来,都是你像块甩不掉的石头,不管不顾地砸进我的世界,坚定不移地选择我,哪怕我推开你一千次、一万次。”
“现在,轮到我来保护你了。”
保护?这个词用在他身上,简直是天方夜谭。
他是三坛海会大神,是灵珠子转世,是令妖魔闻风丧胆的战神!
他和与应并肩作战时,从来都是相互倚靠,互为锋刃与坚盾,何曾需要过谁单方面的保护。
可是……如果是与应来保护他的话……
他看着眼前这个女子。
那感觉,就像他踮起脚尖也够不到的月亮,忽然敛尽了寒芒,主动向他坠下,甚至不惜沾染他这泥潭里的尘埃。
只为拉他一把。
“你……”
“你不是恨我吗?为什么又要……”
又要保护我?
这句话他说不出口,太陌生,太柔软。
与应握着他的手紧了紧,指尖传递着一种安抚的暖意,就像很久很久以前,在那些她因戾气失控的日子,他也是这样握住她的手。
就算她的怨气爆发,伤害了他,他也依旧抱着她,抱得那样紧。
他说,与应,不要怕,师兄在呢。
“哪吒。”
“我想明白了。人不能总困在过去,像守着腐烂的伤口发臭。过去的你——那个会为救孩童被冤枉而憋屈愤怒的你,那个看到殷夫人煮面会露出暖意的你,那个……教会了我什么是活着的你——教会了我很多。”
她更凑近了些,哪吒却像被烫到般,有些后退,她紧了紧两人交叠的手,不再让他后退。
“所以现在,该我教你了。”
“教我?”
“嗯,教你找回你自己。”
“哪吒,你找回了很多情感碎片,喜怒哀恶,可你找到哪吒了吗?”
“那个最喜欢凡间烟火,会为信徒寻找走失的猫狗而奔波,会在庙会时偷偷溜下凡间买糖葫芦,会对着蹩脚的祈愿信笺傻笑,会为了一个不相干的孩子怒闯龙宫,会在我被诋毁时第一个拔剑的哪吒?”
“你忘得太久了,哪吒,忘了爱是什么,忘了恨之外的情绪是什么,忘了……真正的自己是什么样子。”
“你说天庭正神的神位是破枷锁?可哪吒,你忘了么,你才是那个罔顾不了人命的哪吒,三界之中,回应信徒祈愿最快的神明是谁?哪怕是最琐碎的愿望,只要那祈愿里带着一丝真切的期盼,你都会去回应,因为最喜欢那些有血有肉、会哭会笑、麻烦又鲜活的凡人。”
“你说拉着我一起死,让三界做葬仪的烟花?”与应轻轻摇头,“哪吒,那不是你,真正的你,就算要拉着我下地狱,也一定会先把那些可能会被波及的无辜生灵一脚踹开,再骂骂咧咧地说麻烦。”
第79章
哪吒静静地听着。
“与应,”
“在你心里我是什么样子的?那个哭包他也问过你吧,当时你怎么答的?”
那个戴着白狐面具、泪失禁的未来哪吒,确实在某个时候,也问过同样的问题。
那时的她,心被冰封,给出的答案必然也带着刺骨的寒意和绝望的预言。
但此刻……
“是问过。”她坦然承认。
“但那时我答的,是表面的你,但现在,我会给出不同的答案。”
她微微侧过头,像是在回忆,又像是在重新审视眼前的他,眸中冰雪消融,漾开春水般的柔光,声音细细软软。
“哪吒,他并非表面那般什么都不在乎,他其实会难过。看到陈塘关的旧庙被砸,他会默默修复,听到有人说殷夫人一句不是,他会捏碎茶杯,旁人觉得他疯癫,可有些委屈,他只是不屑说,或者不知如何表达。”
“他讨厌雨天,因为雨水黏腻冰冷,他讨厌黏糊糊的东西,却会偷偷在袖子里藏一块干净的帕子,给摔脏了的小猫擦爪子。他喜欢刚出炉的桂花糕,喜欢看小孩子放纸鸢,喜欢一切毛茸茸、暖烘烘的小东西,哪怕表面上嫌弃它们掉毛。他有时会像个小孩子一样幼稚,为了证明自己的新法宝厉害,能把整座山都削平了,就为了听一句了不起。”
她说着,似乎有些赧然,轻轻咳了几声,白皙的脖颈微微泛起红晕,嗓音带上沙哑,却依旧坚持说下去。
“可最重要的一点是,哪吒是不会被任何人压迫的。他不在乎世人的眼光,不在乎天庭的规矩,不在乎神魔的界限。是非功过,交给后人评说便是,对的就是对的,错的就是错的。哪怕要为此凌迟自己,剔骨削肉,他也绝不退缩一步,绝不低头半分。无论被碾成灰烬多少次,无论被旁人塑造成什么模样——是神,是魔,是疯子,还是现在这个七零八碎的你,这一点,从未改变,这才是哪吒。”
随着她的话语,哪吒眼中的阴翳被无形的风吹散。
那从踏入这片虚无便盘踞在眉宇间的戾气,一点点舒展开来。
他忽然不想和她一起死了。
他想活着。
他想看看,眼前这个不惜染脏自己也要拉住他的月亮,是会就此沉沦,还是会挣扎着,重新升起。
他想看看,她口中那个被遗忘的自己,是否真的还能找回来。
芝兰玉树般的少年战神,此刻悄然弯起了眸子。
褪去了疯狂和偏执的戾气,终于显露出足以令日月失色的清俊。
他微微低头,目光盛着最温柔的月色,映照着怀中这轮独一无二的皎洁。
“……”他笑了声,习惯性地想要嘴硬,“说得倒好听,好像你很了解我似的。”
与应看着他眉宇舒展的样子,心头微松,准备再接再厉,但看到他这副样子,她心头警铃微响,悄悄留了个心眼。
她以为自己是在引导他走出迷雾,却忘了,执棋之人一旦对棋子动了真心,自己便也成了棋局中最无法抽身的那一颗。
方才的挣扎让她衣襟微乱,露出纤细脆弱的锁骨,脸色带着病态的嫣红,唇瓣被咬得微肿,更添破碎的艳色。
哪吒抬手,单手捏住了她的脸颊两侧,迫使她微微嘟起唇,无法再继续那番剖白心迹的教导。
他的动作不算温柔,甚至有些烦躁,指腹下的肌肤细腻温热,带着激战后的微汗和虚弱的红晕。
“唔……”与应猝不及防,被捏得唇瓣微启,剩下的话全堵在了喉咙里。
她眼底瞬间燃起被冒犯的怒意,想也不想,猛地低头,狠狠一口咬在了他捏着自己脸颊的那只手的虎口上。
“嘶——”哪吒倒抽一口冷气,却没立刻抽回手。
他非但没松手,反而用拇指的指腹,重重摩挲了一下她被捏得泛红的唇瓣边缘,感受着她牙齿嵌在自己皮肉里的力道。
“与应,原来在你心里,师兄是这么光明伟大、情深义重的形象啊?”
与应被他捂着嘴,只能发出愤怒的呜咽,眼中冰火交织,她奋力扭开头,终于挣脱了他捂嘴的手掌,急促地喘息着。
“哪吒!至少在乾元山金光洞的时候,你可不会这么对我!”
她用力推开他捏着自己脸颊的手,白皙的肌肤上留下了几道浅浅的红痕,如同被灼伤的印记。
“那时的你,从!不!会!强!迫!我!”
指尖残留着她肌肤的温热和唇齿的柔软触感,让他更觉心烦意乱。
“乾元山?呵……”哪吒强行将话题扭开,“陈芝麻烂谷子,提它作甚?那会儿你也没现在这么难缠。”
“难缠?”与应揉着被捏红的脸颊,冷笑反击,“比不得您这位强买强卖的前夫哥难缠。”
“强买强卖?”哪吒捕捉到了什么有趣的词,金瞳倏地转回来,“与应,既然你这么笃定能找回真正的哪吒,也笃定他会放你走……”
他故意停顿,欣赏着她眼中升起的警惕。
“……不如,我们来打个赌?”
“赌什么?”与应蹙眉,直觉告诉她前方有坑,但此刻她只想抓住任何能摆脱这团乱麻的机会,哪怕是一根带刺的稻草。
“就赌你刚才说的。”哪吒向前一步,无形的压迫感再次弥漫开来,“赌你找回那个光明伟大、情深义重的哪吒后,他会心甘情愿地放你离开。”
与应心头警铃大作,但那个放你走的诱惑太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