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席后,许禾送明灿到马车前。
灿娘,阿轩与你说了什么?瞧着面前的明灿,许禾忽然问道。
瞧着面前神色有些认真的许禾,明灿踌躇片刻,还是对母亲道:阿轩说,他不想做官。
闻言,许禾轻轻叹了口气。
颔了下首,许禾面上的神色有些无奈,她对明灿笑道:我猜亦是这件事。
见许禾面上流露出的无奈的神情,明灿微顿了一下,问道:您不意外?
那孩子自小便对书本不感兴趣。瞧着面前的明灿,许禾笑了笑,说道,与他父亲年轻时一模一样。
听到许禾这般说,明灿不由得有些纳罕:林叔叔不是一直希望阿轩入仕吗?
人总会将自己没能实现的愿望,寄托在孩子身上。许禾抬手,为面前的明灿理了理披风,笑着柔声道,便像当初,你想要的,与寒章那桩门不当,户不对的婚事
说到这里,许禾忽然停住了。
见许禾方才,仿佛是要提起当年她与崔寒章的那门婚事,虽然明修远开始时一直不曾同意,但最后,却还是拗不过明灿,最终答应了。
原来,这些年来,母亲什么皆晓得。
料峭春风吹拂,迎风的眼眸有些泛酸,瞧着面前的许禾,明灿忽然握住她的手,说道:父亲生病了。
这些年来,明灿从未自许禾面前提起过明修远,许禾亦是。
对过往的,被抛弃后,那段痛苦而又贫穷困窘的回忆,还有她们之间,失去的那十年,以及导致这一切的罪魁祸首,这些年来,母女二人心照不宣,又有些讳莫如深。
此时此刻,听到明灿忽然提起明修远这个人,许禾的手不由得顿了一下。
但她很快恢复平静,只是浅浅笑着,眸色有些复杂问道:病多久了?好些了吗?
好些了。明灿瞧着面前的母亲的神情,却只瞧见了平静。
那便好。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许禾拍了拍女儿的手,温柔地笑道,路上小心。
明灿颔首,然后上了马车。
马车驶离林府时,明灿抬手掀起车窗的车帘,回首瞧了一眼。
许禾还站在原地,傍晚的春风吹起她的衫裙,许禾的身形,依旧是明灿记忆中温柔单薄,但却坚强坚韧的模样。
回到东宫,谢瑜正在书房批阅劄子。
回来了?听到明灿的脚步声,谢瑜抬首,瞧着面前的明灿温和笑了笑,问道,今日林家热闹吗?
自谢瑜对面坐下,明灿笑着颔了下首,回答谢瑜道:很热闹,今日林叔叔高兴坏了。
放下手中的毛笔,谢瑜想了一下,对坐在面前的明灿笑道:林轩孤见过一次,做事稳重,是块值得提拔的好料子。
面前如今实际上已经掌握着皇帝的权力的男子这般说,意思已经是明晃晃的。
爱屋及乌,因为明灿,谢瑜同样偏爱她喜欢的弟弟林轩。
这般难得一遇的好机会,明灿却犹豫了一下,摇首道:阿轩说,他不想做官,瞧他以后怎么选罢。
嗯?瞧着面前的明灿,谢瑜微微挑了下眉,温和地问道,那他想做什么?
想起官迷心窍的林叔叔,明灿亦有些无奈地笑着叹了口气,对面前的谢瑜道:他说,他喜欢经商,游历,写游记。
听到明灿的话,谢瑜不由得笑了。
只见他颔首笑道:倒很有趣的理想。
明灿闻言,瞧着面前笑得眼眸弯弯的谢瑜,问道:殿下不觉得离经叛道?
我朝律法又不曾规定读书人必须做官。批阅了一下午的劄子,有些疲倦的谢瑜笑着伸了个懒腰,对明灿温声道:孤八九岁时,还想做个游侠呢。
明灿听到谢瑜这般说,惊讶地瞧着他,仿佛有些难以相信。
握住谢瑜的手腕晃了晃,明灿好奇地笑着问道:真的?后来呢?
后来孤练了三日基本功,本便身体孱弱,又求之过急,练得太凶,一下子病倒,梦便醒了。谢瑜有些无奈于明灿好奇的追问。
听罢谢瑜的话,明灿忍不住笑了。
瞧着面前笑得眼眉弯弯的明灿,谢瑜回握了握她握着自己手腕的手,有些正色地温和道:每个人皆有自己的选择,林轩若真有心去做他想做的,说不定能做得比当官更好,更快乐。
明灿听着谢瑜温文尔雅的一番话,想起林轩说起他写的游记时,发亮的眼眸,轻轻颔首笑道:是啊,殿下说的没错。
绮窗外,夕阳西下,为东宫的碧色琉璃瓦镀上一层浅浅的金色光芒。
明灿忽然很想瞧瞧,林轩上次去塞外,写的那本游记,一定很有意思。
第62章 珍惜
◎◎
承昭四十一年春,明修远被擢升为丞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朝堂上,他身着紫色官服,站在百官之首的位置,神情肃穆。
臣,叩谢陛下隆恩。面对颁布圣旨的内侍总管,明修远行礼,声音沉稳。
退朝后,明修远要出宫时,自宫道上遇见了已成为太子妃的明灿。
她身后跟着两名宫女,瞧着是在等太子谢瑜下朝。
他们夫妻二人的感情,一直甚好。
微臣参见太子妃。瞧着面前的明灿,明修远躬身行礼,语气恭敬而疏离。
明灿停下脚步,微微欠身,对面前的明修远道:父亲不必多礼。
父女两人的目光短暂相接,又各自移开。
自从明灿成为太子妃以来,他们一直维持着这样的关系明修远是恭敬的臣子,明灿是恪守礼节的女儿。
没有争吵,没有亲近,便像两条平行线,永不相交却也不曾远离。
父亲近日身体可好?站在明修远面前,想起了什么,明灿轻声问道。
托太子妃的福,一切安好。颔了下首,明修远答道。
听到明修远的回答,明灿唇角带着一抹淡淡的笑意,轻轻颔首。
一阵沉默后,明修远再次行礼,对面前的明灿道:微臣还有公务在身,先行告退。
明灿闻言,只是神色淡淡地对明修远笑道:丞相请便。
待明修远离开,明灿瞧着他离去的背影,挺拔如松,紫袍自有些春寒料峭的冷风中微微摆动。
半晌,不曾等到谢瑜,明灿转身,向东宫走去,面上的神色复又恢复了淡漠平静。
时光如流水,自此后,转眼十年过去。
明灿同父异母的弟弟明砚很聪明,过去几年,曾经是太子谢宸的伴读。
如今,明砚方才十几岁,便已经考中举人,明年便要下场春闱,前途明朗。
所有人的生活皆很好,很平静。
这年腊月,自困于摘星楼,病恹恹多年,亦一度病危过几次,最后却皆自鬼门关回来的承昭帝自十年后,终于驾崩。
举国哀悼,新帝谢瑜自一片缟素中继位。
这一年,三十多岁的明灿,成为了当朝皇后。
新帝继位的元年,初春,惠安郡主获准入宫觐见。
岁月不败美人,如今,惠安郡主即将年过半百,但举止却依旧优雅。
臣妇参见皇后娘娘。瞧着烧着地龙,温暖如春的昭阳宫的花厅中,正端坐着的明灿,惠安郡主恭敬地曲膝行礼。
将手中茶盏放回案上,明灿自上首凤座上起身,亲自扶起面前的这位继母,笑道:母亲不必多礼,快请坐。
见明灿待自己温和客气的态度,惠安郡主眼眸中,不由得划过一抹动容之色。
坐到花厅中的圈椅上,虽然惠安郡主心中有些感动,但自昭阳宫,却还是有些不敢太过放肆,而是垂首敛目,谨慎地守着自己应该有的礼节与规矩。
母亲近日可好?父亲身体如何?瞧了一眼有些拘谨的惠安郡主,明灿温声笑着问道,示意宫女上茶。
托娘娘的福,一切皆好。
听到惠安郡主这般说,明灿不曾言语,只是轻轻笑着颔了下首。
而此时此刻,瞧着面前的明灿,惠安郡主心中,亦是愁肠百转。
垂眸,扫了一眼宫女放在自己手边的茶盏,惠安郡主欲言又止,犹豫了半晌,最终,还是忍不住开口,轻声道:只是
惠安郡主有些吞吞吐吐的,明灿瞧出她的欲言又止,静静瞧了她片刻,说道:母亲有话但说无妨。
仿佛有些不敢直视明灿的眼眸,惠安郡主垂眸,沉默了许久,忽然放下手中茶盏,跪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