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位加席本就罕见,况且这次还加了两个,来的必定是了不得的人物。
此时林升月也坐不住了,她起身对清枝说道,“你先坐着,我去帮姐姐张罗。”
清枝点头应下,她本不想凑这个热闹,但见原本从容淡然的林照月都露出了几分紧张的神色,她不由得跟着好奇起来,也顺着众人的视线朝门口张望起来。
林照月指挥着丫鬟们更换好了茶点,见一切妥帖,才暗暗松了一口气。
整个大厅彻底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屏息等着那两位贵客现身。
第70章 归北引(四)赏荷宴(三)
夜色渐浓。
清枝抬眼望去,远远见一盏灯笼晃晃悠悠地朝膳厅靠近。
橙黄的光晕里映出侍女的身影,她后头还跟着两位男子,只是夜影朦胧,她辨不清样貌。
清枝的肚子又咕咕叫了两声,她随手拿起一块糕点,咬了一口,没成想咽得急了,噎在喉间,有些呼吸不畅。
她连忙拿起茶壶,匆匆倒了半盏茶水,端起来低头抿了两口,才缓过劲儿来。
徐闻铮步履从容,唇角有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正与林相并肩而行。
林相本就算身量高的,可站在他身旁的徐闻铮,竟还比他高出一个头。
徐闻铮还未踏进门,众人便感觉到一股无形的压迫感逼近,胆小一点的小姐们连呼吸都凝滞了片刻。
直到他抬脚进门,面容自灯影中显露。
瞬间满室寂静。
那张脸生得极好,眉目如画,鼻梁高挺,下颌线条利落分明。烛火映照下,更添几分清贵之气。
在场众人一时怔住,竟不知该作何反应。
徐闻铮迈入膳厅,见满屋子坐着精心打扮的管家小姐们。他目光淡淡扫过,却在瞥见清枝时微微一顿。
巧得很,她身旁的座位正空着。
他唇角微扬,径直朝她那桌走去。
清枝正低头抿茶,忽觉余光里有人影靠近。她漫不经心地抬眼一瞧,待看清来人之后,手腕一抖。
好在满厅的小姐们都看呆了眼,倒没人注意到她的失态。
眼见徐闻铮越走越近,清枝突然抓起林升月落下的团扇,猛地别过脸去,手腕急急地摇着扇子。
旁人只当她是热着了,可徐闻铮却一眼看出,那扇面是冲外扇的,明摆着是在赶他走。
这时,林相笑着朝徐闻铮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并笑着说道,“徐将军,请上座。”
徐闻铮略一颔首,与林相分坐主席左右。
清枝见他终于转向主席,紧绷的肩膀这才悄悄松了下来。她暗暗叹了口气,她和徐闻铮的事儿,还没来得及和林升月说呢。
“今日徐将军赏光来别院赏荷,诸位不必拘礼。”林相举杯笑道,“既是私宴,大家尽兴便是。”
众人见状,也遥遥举杯。
“敬林相。”
“敬徐将军。”
……
立在林相身侧的林照月微微倾身,在父亲耳边低语几句。林相点点头,扬声道,“传菜吧。”
话音方落,屏风后便传来细碎的脚步声。一列侍女手捧雕漆承盘鱼贯而入。
第一道菜刚上,清枝只瞧一眼便知,这晚膳的菜品,林家姐妹是花了心思的。
“徐将军?莫不是那位徐闻铮?”
“除了徐闻铮,你还能找出别的徐将军来?”
……
席间几位官家小姐悄悄交换着眼色。
在座的,大部分平日都难得出门,对这位将军的事迹多是道听途说。
倒是有几位小姐在他进城那日远远望见过。可那时他纵马飞驰,只见得一道挺拔如松的背影,面容却是瞧不真切的。
如今这般近在咫尺,当真是头一遭。
这菜陆续摆上了桌,席间的气氛便渐渐活络起来。
小姐们这才敢细细打量坐在上首的徐闻铮,只见他始终挂着一抹浅笑,与她们之前见过的寻常武将截然不同。
既无粗豪之气,也不见沙场猝练出的那抹戾色,他甚至还透着三分温润,教人忍不住一看再看。
林照月刚指挥侍女们布完菜,正要退下,却听林相含笑唤道,“照月,到为父身边来。”
林照月脚步微顿,垂首应了声“是”,声音柔得像三月的春雨,清润软绵。
林相转头对徐闻铮笑着说道,“这是小女照月,平日里就爱抚琴作画,办茶诗会。”
侍女手脚麻利地在主桌添了张软凳。林照月落座时,动作轻柔优雅,连发间的簪子都未晃动半分。
“呵,林相这心思。”曲菱薇抿了口茶,“真是恨不得此刻便将女儿推出去嫁了。”
刚才奉承着曲菱薇,恨不得贴在她身边的两位官家小姐此刻却没了声音。
她们望着主桌那对璧人,眼里羡慕与嫉妒交织在一起。
身着桃红夏衫的小姐不知不觉间便望出了神,她暗想,这样的男子,权势煊赫不说,偏生还生得这般品貌,举手投足皆是风采。
若是从未见过倒也罢,可见过了这样的,往后再看旁人,难免要在心里暗暗比较一番。
可又有谁能比得过他呢?
林升月在厨房忙活完,从后厅走了出来,径直坐到清枝身旁,听着还有些喘,显然是回来的路上,走的急了。
“这就是那位徐闻铮?果然是世无其二的好相貌。”
她眼尾一挑,斜斜瞥去一眼,眸光里带着几分探究和玩味。
清枝只闷头应了一声,慢条斯理地夹了个鱼丸,咬下一口,细细品味。
“我怎么觉着,他总往咱们这儿瞧呢?”林升月手执银筷,却没有夹菜的动作。
清枝立刻抄起公筷,往她碗里怼了个滑嫩的鱼丸,“趁热吃,这鱼丸是现打的,鲜得很。”
林升月这才收回视线,咬开鱼丸时汤汁溅了出来,她浑不在意地抹了抹嘴角,“瞧着倒不像传说中杀人不眨眼的煞神。”
清枝夹菜的手微不可察地颤了颤。
她忽然想起那年,他们夜宿荒郊野店,徐闻铮站在二楼窗边,指间夹着她刮姜丝用的小刀,寒光乍现,只一瞬便划开了那匪人的喉管。
可不就是杀人不眨眼么?
“看着端方正直,也不像那种会使阴私手段的。”林升月又补了句。
清枝眉头一皱,心里暗暗回答:他会。
他岂止会,那些见不得光的手段,他怕是比谁都用得熟稔。
徐闻铮见清枝始终垂着眼,筷子就没一刻停下过,即便不夹菜的时候,她也要在碗里轻轻拨弄,动作又轻又慢,生怕发出声响,引来旁人注意一般。
总之,她始终没往他这边瞧过一眼。
林相见徐闻铮并未与林照月搭话,便对林照月说道,“照月,不如你抚琴一曲,权当尽个地主之谊?”
林照月搁下银箸,微微颔首,随即示意侍女去将她的琴搬来。
不多时,侍女捧来她的焦尾琴,小心翼翼地置于厅中。她款步上前,广袖一拂,在琴案前盈盈落座。
清枝虽不通音律,却也听得入神。那琴音宛如一道清泉,在厅内悠悠流淌。
林升月突然凑近,用筷尾轻轻戳了戳清枝的手背。“哎,你上回说那个跟你表白的男子,后来怎样了?”
清枝还未回神,只说道,“我应了。”
“哟?”林升月挑着眉打量她,“我当你眼里只认得银子呢。”说着用手肘碰了碰她,“你的心上人长得如何?”
清枝想起她方才的评语,轻声道,“是你嘴里说的好相貌。”
林升月笑着舀了勺鲍鱼粥,“那可不一定,我的眼光可挑得很。”
“你这次要在京城待上半年,岂不思念?”
“这倒不会……”清枝夹了块干贝,“他随我一起来的。”
“哦?”林升月顿时来了兴致,“那我得见见他是何等的好相貌。”
清枝缓缓放下银筷,正色道,“你可记得我提过,当年与我一同发配到韶州的二哥?”
林升月点头,“自然记得。”
清枝正要继续说,此时琴音戛然而止。她抬眼望去,见林照月已收手起身,席间顿时响起一片喝彩声。
林照月方才落座,林相又含笑环视众人,“不知在座诸位,可还有雅兴抚琴助兴?”
林相话音刚落,便听见一声“小女子斗胆献丑。”
众人寻声望去,只见末席一位黄衣女子款款起身,她行至堂前,先向林相盈盈一拜,又朝徐闻铮福了福身。
林相笑意不减,抬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那女子便转身行至琴案前,缓缓坐下。
她素手轻抬,指尖在琴弦上一勾一挑,清越的琴音便流泻而出。
曲菱薇轻摇团扇,嗤笑道,“真是个没眼力见的,林相不过说句场面话,好显得不是特意给自家闺女搭台子。”她斜眼瞅着正在抚琴的黄衣女子,“还真有傻子往上凑的。”
旁边两位小姐闻言,掩唇轻笑着。她们虽嘴上应和着,眼神却不住往徐闻铮那边瞟,绢子在指尖更是绕了又绕。心中不由得暗想,若能得那位青眼,那该是何等的风光。
林升月听了片刻便觉无趣,又往清枝跟前凑了凑,“你快接着说。”
清枝抿了口茶,余光瞥见徐闻铮的视线似有若无地扫过来,她心知这事终究瞒不住,索性低声继续说道,“我与二哥并非血亲。当年他化名徐淮从了军,我们便断了联系。”
“徐淮?”林升月蹙眉,“这名字我怎么有些耳熟。”
清枝继续说道,“后来他在边关立了战功,归来后又到韶州来寻我。”清枝看向林升月,“与我表明心意的人,正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