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婶不明白。
丁鸢君突然转了语气问她:“大婶,您杀过人吗?”
“赫!”大婶明显吓了一跳,她没想到刚刚还那么温柔的一个姑娘,突然间就冷冷地问她有没有杀过人。都说那些罪大恶极的杀人犯平日里最会伪装,她屋子里的姑娘不会就是个杀人犯吧?
大婶身子有些打哆嗦,不过还是鼓气大声回复她:“当然没有咧!谁平日里乱杀人玩哩!”
“如果,当仙人就是要杀人呢?”
丁鸢君的话明显难住了大婶,大婶绞尽脑汁想了半天:“如果……如果是那什么替、替天行道的话,俺愿意!不都说仙人就是伸张正义、为民除害的存在嘛!”
丁鸢君却继续淡淡地追问她:“如果你成为仙人后,要经常杀非坏之人呢?”
大婶连忙摇摇头:“哈!姑娘你别吓婶子!仙人咋会逮着好人来杀嘛!”
大婶许是觉得谈话氛围越来越古怪,再没了继续聊下去的兴致,赶忙紧紧裹起了被子,强迫自己早早入睡。
月色静谧,丁鸢君同样阖上了双眸。
翌日清晨。
光线穿过树梢,空气是清凉舒爽的,点点云片在湛蓝明净的天空里流荡,一众凡人早早穿好了衣着,咀嚼着元清宗提供的再简单不过的早餐,心情激荡地等着元清宗招生大典最后一场考验的开始。
五艘云舟里出来的人不分彼此地被混作一起,统一由一队修仙弟子带往比试场地。
丁鸢君听说过他们要前往的目的地,也曾几次在此间驻足,那是威临峰峰下的一片广阔空地,因着视野广阔、空间充足,平日里内门弟子最喜欢在此处修行习武。
庞大的人群像是被赶向草场的牧羊,一群人拥挤地挤在空地之上,偶有推搡碰撞。这片空地虽足够宽阔,但对于几百人来说,还是有些稠密了。
有人忍不住探头探脑,有人忍不住与周边人剧烈探讨些什么,他们甚至没有听到任何喝止的口令,却兀地齐齐垂头匿声,冷汗直冒。
那是骤然而起,无一人敢逆的仙人威压。
高高在上的仙人看不清面貌,只知道为首的四座之上,坐着元清宗赫赫有名的掌门峰主,若是有幸能被其中一位收为弟子,简直是几辈子都修不来的福分。
“当——”灵力震开爆鸣,清脆的声音在此间天地回荡。
“恭请天道见证,元清宗第一百一十三届收徒大典,就此宣读比试规则!”在前领路的修士一步跨出,两手捧开一帛锦书,细细念着其上的文字。修士言语中夹杂着灵力,他声音并不大,在场的诸位却全听的一清二楚。
“今我元清宗广开山门,为涤其体魄,韧其心智,共招收弟子三十名!以此间为界,允各求道者操戈敌斗,期间不论手段,以最后仍站立台上者为胜!”
语毕,领路的一行修士御剑飞起,撤离而出,只留下还在品味规则含义的诸人。
一艘云舟招收百余人,五艘就是七八百人,最终只录取其中三十人,足以见其中的残酷。
更何况,有人面色瞬间惨白,已然明白元清宗收徒规则里的意思,这分明就是叫他们陷于混战,与身边人无序厮杀,直至余下最杰出的那几位!这与养蛊何异!
他想开口道破一切,嘴巴抖了抖又咽了下去,能站在这里的诸位,又有谁完全搞不懂规则?成仙的利益太过诱人,没有人会放弃的。
混战已经开始了。
刚开始,混战的大家还有所收敛,最多挥挥拳脚,把对面的竞争对手打倒在地就算收手,毕竟人非牲畜,谁能一开始就对无冤无仇的陌生人痛下杀手?
然而转机很快发生了。
一位看起来比平常人瘦削许多、手无缚鸡之力的年轻男子,因着平日疏于拳脚,很快就被对面的人轻易打倒在地。
打倒他的壮汉随即调转目标,独留下男子痛苦地捂着肚子在地上翻来覆去,疼得面目狰狞。
他要就此淘汰了吗?可是他的人生才刚见转机!他苦读十数年,无数次落地不举,如今一朝被认为拥有修行天赋,就连那些只能仰望的官老爷都对着他点头哈腰,他本来是要成为人上人的存在!他实在不甘心!若是最终灰溜溜地被赶回去,他只能继续去做一个被人指指点点的穷书生!
男子五官扭曲,心绪烦乱中突然想起,他在出发前,兜里是装着把用来防身的匕首的。
他要拿起这把匕首吗?为什么不呢?
更何况,仙人宣布的规则里并没有说明倒地者便是失败,它说的是“最后仍站立台上者为胜”。他倒地又爬起来,成为最后仍成功站立的三十人之一,怎能不算获胜?
决定成于瞬间,男子心底一横,趁着混乱咬牙爬到击倒自己的壮汉身边,趁其和另一个人对战,猛地对准他的脚踝一挥匕首!
筋肉瞬断!鲜血四溅!
一个八尺出头的雄壮汉子,就这样单腿一扭猛地跪在了地上,剧痛穿心裂肺,他手指颤巍巍地触到脚踝,只能看到堵都堵不住的血流!
原本还算祥和的场面,局势瞬转!
血气之中,所有人都不再留手,一招比一招狠辣歹毒,个个都打红了眼,毕竟,没有人能确定自己心软放水饶下的手中败将,会不会在不久后怀着怨念对自己袭来致命一击。
修仙界的残酷之处,才刚在这群步入其中的凡人面前展开缓缓一角。
大婶有些后悔了。她虽然因着常年农活,有着一把子力气,勉强能打倒几个不习武术的读书人,可她知道,自己随时能成为其他人的刀下俎肉。
她想过自己可能落选,但那顶多让她重回农田劳作,哪里想到最后竟能赔上自己的一条命!
大婶一个扭身,对上了一个体格明显是她两倍的壮汉,壮汉拳头上都是殷红的鲜血,不知道是从哪位败将身上沾染的。大婶自知不是对手,她转头想朝后逃跑,可是拥挤的人群竟堵死了她的退路,她已然退无可退!
壮汉咧起嘴角,隆起的面部肌肉让他显得格外狰狞,他右手抡动,一拳就要砸向大婶的脑壳!
大婶惶恐又后悔地闭上了眼睛。
拳头却始终没有砸下来。
大婶哆嗦地睁开了眼睛,就看到昨晚还与她聊天的小姑娘,就这样一只手挡住了壮汉的拳头,神情甚至未见半分吃力。
大婶瞪大了眼睛,她从未想到过,这个昨晚还问着她古怪话题,让她满心不舒服的小姑娘,竟然在此刻救下了她一命!
大婶听到那个漂亮的姑娘似是无奈地轻轻叹了口气,然后她动了。
像是一只灵动飞跃的蝴蝶,姑娘灵活地穿梭过人群中的一道道缝隙,她的视线好似全知全能,总能在致命一击袭下前拦住。偶有飞溅的血珠泼洒到她的衣裙之上,她的眉头却未曾一皱,像是一道不曾停留的风。
此间再无鲜血。
癫狂的氛围如同泼了场冷水,所有人都冷静了下来,全场匿声,再无人敢挥拳。
天地间宁静得似乎能听到花开的轻絮。
万众瞩目之中,丁鸢君双手垂在身侧,垂眸起身立在一众凡人身前。
他们看不清高高在上的仙人面庞,不知道仙人们会如何对待这位把他们从地狱中拉出的小姑娘。
仙人会震怒吗?他们之前以为绝对不会,如今却再难保证。
“你——”突然响起的话语打破了所有死寂,他们惊讶地发现,声音竟似乎是从坐席正中传来的!
对方显然是位地位卓越的仙人。
如玉环作响的磁性男音稍作停顿,在所有人心脏骤提,以为他会说出些什么批判否决之语时,他却语义突兀一转。
“你做的很好。”
男子坐在高高的仙台之上,面容隐在帘幕之后,纵然隔着万般距离,丁鸢君还是认出了他。
是季阙之。
季阙之为什么会坐在那里,坐在那个象征着一宗掌门的位置,难不成元清宗如今的掌门人,是他?
那么,尚还活着的许蔚又在哪里?
丁鸢君拧眉沉思,蓦地只觉周边无比寂静,一道道异样的眼光齐刷刷地汇聚在身上,神情中满是不可思议。
丁鸢君还没反应过来出了什么事,便听到一声厉呵!
“大胆!”坐在侧座的女修怒不可遏地一拍桌子,一道凌厉的灵波猛地朝丁鸢君攻去!正是碧霄峰峰主白千仪,“元清宗代掌门在问你话,你竟然在走神!”
丁鸢君抬眸,正犹疑要不要暴露身份出招接下这一击,一道轻描淡写的弹指便从上而来,轻易化解了白千仪的攻势。
“无妨,我再问一遍就是了。”
依旧是那般好听的声音,却仿佛如雾中密林,隐隐藏着什么暗流情潮。
他柔和道:“你,愿不愿意拜我为师?”
第78章
季阙之未曾想到,自己会再次遇到一个与她性子那般像的人。
他还记得,昔日春光正好,少年少女不识愁滋味,一身罗裙的小姑娘捂着眼睛听他讲述修仙界那些精彩纷呈的经历冒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