吧台上的花束两天一换,有时是一把雏菊,有时是太阳花,有时是茉莉,他看见茉莉,总想起家里阳台上的盆栽,于是也买了盆茉莉放在阳台上。咖啡馆的墙上还挂着一把小提琴,没人的时候,老板会拉曲子,何惜撞见过一次,老板腼腆地笑笑,说他刚学没多久。
老板是个五十岁左右的男人,脖子上有刺青,蜿蜒地钻进衣领里,从袖子里爬出来,何惜怀疑他有一个花臂,但他待人很友善。何惜来得频繁,他会让何惜尝一尝他的“黑暗料理”,或者送何惜一份华夫饼,何惜问他本地特色餐厅,然后找机会尝了个遍。
何惜的腰不适合长时间站立,两个小时就是极限了,他总会蹲一会儿,或者靠墙站着,但他不会耽误工作。
有天一个女生递来一块巧克力,用中文问他是不是低血糖。
他说不是,是腰不舒服,然后又说谢谢。
女生点点头,自己吃了巧克力,她说她的腰也不太好,可能是小时候学习太用功了。
何惜笑起来。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异国他乡听到母语太亲切,他总觉得这个女生有点眼熟。
后来在咖啡馆,他再次见到这个女生,女生的朋友跑过来说她手机里有他的照片。
何惜很惊讶,女生说她朋友是说着玩的。
那人又说:“我可没说谎,还穿着校服呢。”
女生的脸红了,推了朋友一下。她说她叫夏琼禾,也是十二中的学生,那些照片是她在拍毕业照的时候拍的。
她没解释为什么会拍他,也没解释为什么九年前的照片会出现在去年才发行的手机里。
夏琼禾问:“你在这里定居吗?”
“暂时是这样。”
夏琼禾点头,两手捧着咖啡杯,“你是不是不记得我啊?”
“记得。”何惜终于想起来夏琼禾,“我在学校图书馆见过你,还有你的作文,好像写得也不错。”
高中的时候,每次考试,老师都会挑出高分作文打印出来全年级分发,何惜的作文向来一骑绝尘,他并不在意这个,只是偶尔会有其他学生要他的签名,说以后成为大文豪,说不定可以拿去卖钱,他签名的时候,那张纸上有夏琼禾的名字。
夏琼禾笑起来,仍然低着头,她喝完咖啡就和朋友离开了,走出店门,回头看了他一眼,他朝她微微一笑。
老板听不懂中文,他问:“前女友吗?”
“不是,是以前的同学。”
何惜突然想起当年盛阳的话:爱而不得是常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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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惜在这里认识几个朋友,他们经常在一起吃饭、喝酒,阳光好的时候会去公园看书,或者去其他城市和国家玩几天,他们一起庆祝西方节日,他和几个华人朋友庆祝中国节。
过年的时候,何惜打算包饺子,宋梨是南方人,不吃饺子,也有北方华人,于是又开始南北大战。后来宋梨嫌麻烦,直接上烤肉和火锅,说这是专属于年轻人的年夜饭,不过最后他们还是在火锅里下饺子。
宋梨的男朋友说饺子好吃,为什么宋梨不吃,宋梨就给他科普南北饮食差异。
吃到快结束的时候,宋梨问何惜为什么还单身,是不是还惦记着以前的那个。
何惜没说话。
“你喜欢什么样的?姐给你介绍。”宋梨说。
“我不知道,我只喜欢过他。”
宋梨说他没出息,又让他不要哭,大过年的哭哭啼啼不像话。
半夜的时候,他收到爸妈和俞年发来的红包,他给他们发过去【新年快乐】,就躺床上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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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初到这边的时候,何惜很怕接到爸妈的电话,他害怕知道俞年结婚的消息,但宋梨都结婚了,俞年还没有结婚。
宋梨的婚礼是露天婚礼,那天阳光很好,她穿红色帆布鞋和白色抹胸短裙,笑得很明艳,扔捧花的时候,让一个男人接到了,他抱住男朋友接吻,周围惊了两秒,立刻响起尖叫和掌声。
宋梨在嘈杂声中大喊:“你凑什么热闹!”
也是在这一天,何惜收到盛阳结婚的消息,女方还是当年的学妹,他得爱情长跑终于有了结果。
以前的同学陆续结婚生子,或是事业有成,何惜还一个人躲在国外,把人生搞得一团糟。
后来有一次和妈妈视频,妈妈突然问:“惜惜,你是不是喜欢男人啊?”
何惜愣住了。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他只喜欢过俞年,俞年是男人,那他就喜欢男人。
他还没说话,妈妈的眼睛就肉眼可见的红了,好像已经认定了他喜欢男人。
妈妈说:“何惜,你傻吗?”
何惜的心脏像被人锤了一拳。
他是傻,他不傻的话,怎么会喜欢自己的哥哥。
“你去国外,是不是因为这事儿?”妈妈问。
“不是,我就是想来这边。”何惜没说实话,也说不明白是不想让妈妈担心,还是不承认自己喜欢俞年喜欢到这种程度,在这件事上,他的确很看不起自己,他以为自己长大后也会变得理智,他高估自己了。
“不管是男是女,你记得带回家让我和你爸看看,你别瞒着我俩。”
“我知道。”何惜抹了把泪,更觉得自己傻,觉得自己可怜又矫情,因为一点事整日流泪。
“你出国那年,你哥跟家里出柜了,你不知道,你姑姑和你姑父半年没缓过来,你这几年也没谈恋爱的消息,我就猜着你是不是也喜欢男人。我们做大人的,当然希望孩子能过得好,你要喜欢男人就喜欢么,你别折腾自己,我就觉得你过得一直不开心,我和你爸都跟你相处得不多,也不知道怎么问你,你也是个闷葫芦,什么都不肯说。我一个做记者的,什么样的人没见过,你总不肯开口。”
挂断电话后,何惜伏在床上哭得昏天黑地。宋梨来找他的时候,看他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也说他傻。
他说:“学姐,我喜欢的是我哥,你说我到底怎么办啊。”
他正想说“爱情算个屁”,但是他没办法这么豁达。
宋梨没说话,只抱了他一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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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梨说带他出去放松一下,他们来到一个很有名气的广场,这里游客很多,所以在变故发生的时候,何惜和宋梨根本跑不掉,他用力推开宋梨,身体便飞了出去。他倒下时,耳边是宋梨的尖叫,身上是窗户碎掉的玻璃渣,眼前一半是油柏路,一半是湛蓝的天空,他有一点庆幸,如果能以这种办法死掉,能减轻不少痛苦。
他做了一个梦,梦里他骑上车,爸爸妈妈问他去哪,他说去上学。
他骑出小区,快意的风拂过脸颊,冰淇淋店的姐姐收到一束花,她躲在花后面笑,她看见何惜,问何惜去哪,他说去上学。
火锅店老板在外面挂上小黑板,写着优惠活动,他问何惜去哪,何惜说去上学。
薛大爷拎着两袋子菜在后边给哄薛奶奶高兴,想让奶奶允许他喝两杯酒,他们问何惜去哪,何惜说去上学。
盛阳进了一个三分球,许哲三步上篮,关榕接住球,笑着朝他招手,问他去哪,他说去上学。
曲尚文说苏老师和一个男人在吃西餐,问他们是不是一对啊。何惜说我哪知道。曲尚文又问他去哪,他说去上学。
“何惜。”
有人叫住他,他停下车子,回头看俞年。
俞年让他过去,他说他要上学,否则就迟到了。
“何惜,过来。”俞年向他伸手。
何惜只好下车走过去,握住俞年的手。
第2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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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闻报道f国b市发生一起卡车袭击事件,现场有72人死亡,319人受伤,罪犯被警方当场击毙。
得知此事,俞年给何惜打电话,最开始没有打通。
他在房中踱步,不停地打,手脚冰凉,心里越来越浮躁,他一边拨电话,一边上网搜索这起事件的消息,这种程度的遇难名单最早也要一周才能公布。
他连续打了四个小时,才有人接,是个女人,他问何惜在不在。
女人哭着说何惜刚出手术室,还在昏睡。
俞年问他们在哪个医院,女人说了医院地址和病房,他记下来,加急办出护照和签证,他没想要告诉舅舅和舅妈,但这件事闹得有点大,没几天舅舅和舅妈都知道了,他们给何惜打电话,还是那个女人接听的。
这些天俞年经常打何惜的电话,问对方何惜的情况,何惜一直昏迷。
俞年没办法工作,他吃不下睡不着,口渴想喝水,却连水杯都拿不稳,砸碎了一个玻璃杯,有时候又好像听到何惜在叫他,上班的时候走了神,闯红灯差点出车祸,在大街上让司机骂了一顿,所以他干脆辞职,躲在屋子里等签证。
这让他有充足的时间考虑以后的事,他想他以后不能让何惜走了,他得跟着何惜。如果何惜有个差错,万一何惜真的停在三十岁,他起码能在何惜身边,就算舅舅舅妈怎么骂他,他也不能离开何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