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同尘连头都未抬一下,内官只得继续道:“国师大人入京之后,拦截到了一封信件。”
这话说得颇为意有所指。京中一向没有什么妖物,就算是有,与监天鉴和平共处了那么久,也是知道监天鉴的行事规矩,行为举止与常人无异。
而不知道这点的,也就只有——
李广福笑眯眯地催促道:“没眼力的,还不将信呈上来?”
“是!”
谢同尘拿过信纸,白尘绝这信寄的颇为粗糙,连信纸都没有,一眼过去就能扫完那两行字。是白尘绝的字迹,也是他会做出的事。
……他对白觅安说,别来找他?
是为了白觅安,还是为了他?
窗外的雨还在下,这场雨一直持续,其实也没有多久,从清晨到午膳时,一共也不过几个时辰罢了。
可当谢同尘来到白尘绝殿中,迎来的却是下人支支吾吾不敢抬头的模样。
谢同尘蹙眉:“他在何处?”
宫人唯唯诺诺道:“陛下,白公子他……醉了。”
白尘绝从不饮酒,怎么会忽然想起喝酒又喝得大醉?
……是因为他吗?因为他将白尘绝困在这里?
60☪ 红笺
◎夙愿得偿◎
殿中弥漫着淡淡的酒香。
宫人已经收拾了大多数的狼藉,将白尘绝搬上了寝榻,更换熏香,意图将那点酒气也压下去。
谢同尘坐到床边,掀开帘幕,见白尘绝睡得正熟。
他确实是醉了,整个人都透着股酒气,披散的,缎似的长发衬得皮肉眉目黑白分明,白皙的面上也透出好看的浅红,不过最惹眼的,还是娇艳欲滴的红唇。
谢同尘气息错乱了一刻,挪开眼却看到案边的药碗。
碗中是满满当当一大碗醒酒汤,一看就是一口都没动过的。
圆子道:“陛下,公子他喝醉了,醉得人事不知,醒酒汤也灌不下去,只怕公子明日要头疼呢。”
谢同尘:“朕来喂他。都下去吧。”
“是。”
随侍在侧的宫人们皆一个个离开,圆子又回头看了一眼。
帘幕重重遮掩之下,陛下正在为白公子喂醒酒汤。
那是医馆中为病人喂药常用的姿势,他们这些做宫人的都不会。
陛下千金之躯,如何会懂得这些?
时光飞逝,眼看已经是议事的时辰了,李广福硬着头皮进殿,只见空荡荡的瓷碗又搁在了案上。
再看,白公子正安睡在床上,而陛下静坐在床边,注视着心上人的睡颜。也不知已经这样看了多久。
李广福:“陛下,是时辰……”
谢同尘却骤然道:“李广福。”
“在!”李广福慌忙跪地,等待着谢同尘下一刻的指示。
不料却是久久的沉默。
李广福随侍陛下这么多年,却也从未经历过这种情况。
只得提着心等待。
“……把那张红笺拿来。”
红笺,那张白公子在狐仙庙求的红笺?陛下要那个做什么?
李广福不敢多想,只得去做。这红笺因为先前被谢同尘嘱咐过收好,因此拿出来时也很快。
他将红笺献给谢同尘,却不解陛下为什么要这样做。
谢同尘却自己开了口,低低道:“终归是我不好……害得你多出这许多磋磨。”
这话显然是对白尘绝说的。只可惜那人正在熟睡。
“若你想走,等你醒来我就放你……你应该是早想离开的吧,可……”
不管这红笺中写着什么,他都愿意尽己所能帮白尘绝实现,就算是白尘绝想要离开,或者恨他恨到想要他的命也一样。
可他总归还是心存妄想。
妄想这红笺下是另一个答案。
——如果白尘绝也想和他长长久久就好了。
五年前他身份低贱,常常身感自身渺小,无能为力;可他现在已经身为一国之君,面对白尘绝时,却依旧常常感到无能为力。
语罢,他自嘲一笑,干脆利落地翻过了红笺。
红笺上是简简单单的几句话,是白尘绝的字迹。
“求狐仙大人庇佑。”
“小狐是青丘界月华阶大长老府白尘绝,今来告扰,诚盼狐仙垂怜。”
“一愿庇佑吾爱谢同尘所愿皆成真,二愿庇佑小狐和谢同尘发间同雪,长长久久。”
—
雨后初霁。
天色晴朗一片,京城红瓦的积水上映着有些刺目的日光。
一个身形隐匿,一身青衣的身影在宫墙上掠过,身形诡谲,来去如风,没有惊动巡逻的任何人,看起来像个江湖中的顶级高手。
唯一奇怪的时,他斗笠上还套了两个洞,从中支棱出挺立的白色狐耳。
此人正是白觅安。
准确说,是刚刚从兄长有了心上人的打击中振作出来,刺探敌情的白觅安。
宫中宫殿众多,饶是白觅安懂得追踪身形的法术,也花了一阵子,才定位到白尘绝所在的宫殿。
皇宫之中大多都是凡人,他就算直接从对方面前晃过去,凡人都难以追随到他的身形,因此他潜入的也相当随意,三下五下掠至屋檐。
腿上却骤然一痛。
刀划般的痛感让白觅安差点从屋檐上摔下去,不用低头他也能明白对方是谁——又是那个他最厌恶的人族!
而且此人竟然刚刚从兄长的宫殿中出来。
他跃下屋檐,死要面子活受罪地装作根本不痛的样子,冷脸道:“……谢、同、尘。”
一字一顿,咬牙切齿。
李广福吓了一跳:“护驾——护驾——”
周围的侍从被忽然出现的这个人搞得大乱,侍卫拔刀将谢同尘护住,将白觅安围困。
谢同尘淡淡道:“无事,散开。以后见到这个人,不必拦他。”
众侍卫面面相觑,不知道这个直呼陛下名讳还乱闯宫闱的人是什么身份:“是!”
白觅安现在见到谢同尘便觉得烦,今日不知为何尤甚:“你从我长兄殿中出来作甚?”
谢同尘挑眉:“我能作甚?倒是你。白长老,你也太没大没小了。”
白觅安本以为他会说自己乱闯宫闱之事,又或是让自己叫他陛下,遵守宫廷之礼。
却不料,谢同尘莞尔:“白长老应当叫我哥夫才对。”
白觅安:“……”
他是狐族的大长老,岁数已有百余年,平日里俗事大多都已冷眼相看,在心底翻不起一丝波澜。
唯有面对谢同尘,总能让他从心底爆发出强烈的怒火。
他感觉自己被雷劈了。或者说,还不如被雷劈了。
白觅安的话仿佛从牙缝中挤出来的:“谢同尘!少胡说八道,我兄长怎么会喜欢你?你有名分吗?”
谢同尘:“我还有要务在身,恕不奉陪,白长老不如自己去问。不过,兄长现在正睡着,白长老莫要惊扰了兄长安睡才好。”
“惺惺作态!”白觅安拂袖而去,但还是压低的声音进殿。
他有意压低了脚步声,殊不知刚才在殿外闹出那么大动静,白尘绝早就醒了。
甚至有好事的宫人,已经告诉了白尘绝,陛下在来的这位客人面前自称哥夫了,白尘绝哪还能不知道来人是谁。
白尘绝先是吓了一跳,怕谢同尘做的那些事被白觅安发现,再一看才知道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全撤了。
他的担心自然也是白担心了,那他又重获自由了?
可他只是睡了一觉啊。可能谢同尘的情绪就像暴风雨一样,来的快去的也快,才让人如此猝不及防吧。
帝王心,海底针……
还没等白尘绝感慨完,白觅安就已经进殿找到了他。
眼前人几乎满脸写着“他要告状”,黑着脸开门见山道:“白尘绝,一定要是那个人族吗?”
“你若是喜欢长相俊朗的,那种虽难找,我也能为你找来。”
白尘绝没想到自己一醒就要断官司,醉后的眩晕仍然存在,只是所幸竟然没有头痛。
他按了按太阳穴:“……他又怎么得罪你了?”
他一开口,白觅安就嗅到了潜藏的酒气,敏锐道:“你喝酒了?是不是那个人族灌你酒?我就知他用心不良!”
“没有喝酒,不是他灌的,你先说。”
白觅安还在气殿门外称谓的事,白长老从小到大都未受过这样的气:
“这样阴狠狡诈的人族,万不可给他名分!先前他没有名分,都要折腾成这样,动辄不是出兵就是通缉,这样的男人能要吗?”
“……白尘绝?你怎么不说话?”
白尘绝还在头晕,不是很想理他。酒真不是好东西,他以后万万不会沾酒了。
至于白觅安说的话,他一句也没听清,什么“人族”什么“名分”的。
“对了,你倒是提醒我了。”白尘绝按了一会太阳穴,忽然脑袋一亮,似乎明白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