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日子以来,为成大事而压抑的情绪终于抑制不住,喉间挤出支离破碎的呜咽,像是被人生生掐断了喉咙的幼兽。
她一向挺直的脊梁终于轰然崩塌,额头抵着地面,发出撕心裂肺的嚎哭,要把五脏六腑都呕出来一般。
“别……哭……”她听到十分微弱的声音,似从一万里以外的地方传来。
那是她记忆里母后训斥她的声音吗?还是柔声抚慰她的声音?还是受委屈后伏在江书鸿怀里哭诉时听到的?
她分不清。
她明知道那一定只是记忆里的声音,只是她哭到耳鸣后的幻觉。
可她还是颤颤巍巍地抬头去找。
泪眼朦胧中,她看到江书鸿的嘴唇在动。
她的嘴唇毫无血色,口型却与她听到的细若游丝的声音对上了。
她说,别哭。
在萧应婳看到的一瞬间,后头的人也看到了。
她身后冲过来一道白色的影子,手中高举匕首,直直扑向血泊中动弹不得的江书鸿。
这样的速度,萧应婳本是能反应过来的,却因歇斯底里的大哭,而意识比平日里慢了许多。
待她终于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欲站起来奔去阻止时,却因久跪而发麻的双膝,又重重扑倒在地。
她眼睁睁看着那把匕首狠狠向前刺去,她听到自己嘶哑着嗓子喊“不要”,她感受到自己的目眦欲裂。
她看到那柄匕首,扎入了一个女人的胸口。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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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登基
◎正文完结◎
匕首稳而准,力道也够狠绝,重重刺进胸口,便听见闷哼一声,身着华服的女子唇角溢出一缕猩红。
萧应婳的剑更是雷霆万钧,一瞬的时间已足够她奔袭而来,提剑从背后直直插入行刺之人的后心,而后手腕一扭,毫不留情地狠狠在那人心脏处狠狠一搅。
白衣女子缓缓倒下,单薄如纸片。
众人反应过来时,两人都已在大口吐血,眼见是救无可救。
江书鸿怀中,方倾容已如凋零的落叶,软软伏倒,全不见刚刚飞奔扑来时的决绝。
萧应婳抽出剑来,染血的剑尖仍指着倒在地上的高梓淇,她手中匕首紧握,不曾松开。
江书鸿死死盯着怀里的方倾容,终于因失血过多而力竭,闭上了双眼。
她听到的最后一句话,是高梓淇声音嘶哑地、支离破碎地,却快意地、自得地,大笑着说:
“幸不辱命!”
……
江书鸿醒来时,太阳穴隐隐跳痛,喉咙干灼。待视线终于清晰起来,她认出头顶熟悉的床幔——正是她睡过几个月的养心殿。
察觉到床边有人,她偏头看去,却牵动了锁骨处的伤口,不由“嘶——”的一声,倒吸一口冷气。
动静惊醒了一旁趴在床边睡着的萧应婳。
“你醒了?”她忙按住江书鸿,叫她不要乱动,而后边揉着还有些不适应的眼睛,边起身去倒了杯热水,扶着江书鸿喂下去几口。
江书鸿嗓子的干痛刚缓解了些,便忙出声问道:“方倾容怎么样了?外头的事没出差错吧?”
“没有,”萧应婳张口回答她,却发现自己比这个昏迷一天一夜没有喝水的伤员,声音显得更为干涩,“没有别的意外了。”
“他已死透了,淑妃也是。”萧应婳没有说名字,她们都知道这个“他”是谁。
“那你打算何日登基?”
“方倾容也是。”
江书鸿松了口气后的追问,与萧应婳顿了顿才说完的后半句话,重叠在一起。
殿内的空气突然变得安静了,她们默默对望着,说不出一句话来。
“实在救不回来,”良久,萧应婳终于缓缓开口,声音平静却滞涩,很轻很轻,“都救不回来。淑妃、你、我,我们下手都很准,也很深。”
“登基的日子还没有定,要看你什么时候康复。”
萧应婳一字一顿地问:“你去当这个皇帝,可以吗?”
江书鸿还陷在那句“方倾容也是”中没能回神,一时没反应过来这句话的意思。
待她反应过来时,再表现讶异或是惊愕,反而显得刻意了。
于是她只是和萧应婳一同陷入了沉默。
两人很少有如此难熬的沉默出现。这些年的相处里,即使是静静呆在一起不说话,气氛也是安谧的、舒适的,如今这点时间却堪称煎熬。江书鸿感觉好像有鱼刺卡在自己的喉咙里。
萧应婳不是说“今晚留下来陪我睡”或是“这顿我们吃这个”,她虽然和往日撒娇一般问“可以吗”,语气却那样沉重。
两人面前摆着的不是一道菜肴、一条衣裙或是一本闲书,而是一块玉玺、一把龙椅和一座江山。
同时面对这样庞大的事物和亲密的人,任何人都会变得小心翼翼,变得莫名其妙,变得难以启齿。
许久,江书鸿的喉咙如生锈的齿轮般艰难转动,吐出几个字来:“你是在怪我杀了他吗?”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如此陌生。
萧应婳抱住了自己的头,缓缓蹲下,在床边缩成一团。
“我没有,”她终于不能再像方才一样平静,话里带着微微的颤抖,“我只是觉得,我做不到。”
“你没有醒来的这些日子,我守在旁边,总是迷迷糊糊就睡过去,过得半梦半醒。”
“我总梦见他。”萧应婳此时亦喃喃如梦吟。
“他教我学骑马,把我抱起来,放在他最喜欢的那匹汗血宝马上,大笑着说我是他最得意的孩子,他的手掌扶着我的后背,我便觉得永远不会摔下去。”
“他用胡茬扎我的脸,我躲进他的龙袍里,他会故意板起脸说成何体统,可我知道他没有真的生气,因为他的手臂还是把我搂得那样紧。”
萧应婳人生的前十几年一直是最受宠的公主,纵使偷偷有过许多的疑惑与不甘,却也是真的享受过父女相处的。江书鸿无言地叹了口气。
“可是每当我梦见他,就会很快又看到他倒在血泊中的场景,而后我惊醒。再睡过去时,我又会看见母后。”
“我没有见过她是怎样死的,但我见过别人自杀的样子,我知道上吊会让人变得很丑。但在我的梦里,她一点也没有那样可怕的情状,她只是永远睁大眼睛,瞪着面前的男人。”
“那个男人穿龙袍。”
“我知道,母后是自尽的,所以梦里的场景是假的,他没有亲自去当面逼死她。”
“可是他真的没有逼死她吗?如果没有他,我的母后会一辈子被困在这深宫之中吗?会除我之外再也不能有自己的孩子吗?会不得不付出性命来让我们不被威胁、甚至给我光明正大的旗号吗?”
“难道不是他逼死了母后吗?”
“可是难道只有他逼死了母后吗?母后的死有多少是因为他,又有多少是为了成全我的野心?”
江书鸿终于明白了。萧应婳这些日子的低沉并不全只是因为母亲的离世,自己能想到的,她也能想到。
沈婉林与自己缘分尚浅,因此对其自戕,江书鸿的反应是必不叫她白白牺牲;然而对于这世上与她最最亲近的女儿萧应婳,又如何能吃得下沾染了母亲的血的馒头?
“短短数日之间,我没有了父亲和母亲,我和我的父亲一起逼死了我的母亲,我亲手逼死了我的父亲。”
“就为了当皇帝。”
“我的野心使我只剩下孤零零的一个人,都怪我这该死的野心。”她凄凄一笑。
“不是的,”江书鸿几乎是下意识地反驳道,“这和你的野心没有关系,如果他本就愿意传位给公主,他和皇后都不用死。”
“有野心本身永远没有错。”
萧应婳抬起头来,定定地盯着江书鸿的眼睛:“这就是为什么我当不了这个皇帝,只有你能当。”
“你,或是高梓淇,你们这样的女人才是当皇帝的料子。你们有野心、也够狠绝,愿意为自己的野心付出一切,乃至自己的性命。”
“我知道的,当日你哥哥起兵威胁他放你去东海,是母后临时写的信,在你原本的安排里,其实并没有这一环,对吗?”
“你根本没打算活着出皇宫。”
江书鸿张口想要说点什么,却无话可说。
“那日要代替贵妃当人质也是,其实你也没有十足的把握,能杀了他的同时保全自己,但你做好了鱼死网破的准备。高梓淇当然也没打算活命,她是真正的疯子,她只要你们俩的命。”
“她唯一不如你的地方是,她不仅不拿自己的命当回事,也不在乎别人的死活,只要能达成目的,所有人都可以牺牲。”
“而你不一样,你总想力所能及地去伸把手,拉一把别人。红花油那件事里她败给你,因为她愿意葬送一个无辜宫女,而你愿意救济宫里那么多下人;今日她败给你,因为有一个愿意以身为你相挡的贵妃,虽然不知道你们之间发生过什么,但总之她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