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他打了个电话。
“弟弟,”看见秦曜辰接了电话,站在门口,秦武阳深吸一口气,“你帮个忙,到a区材料处,让他们准备接收一下十楼这里要运下来的剩余材料。”
“你直接打电话喊他们去不就行了?”
“他们都在忙呢,没人接电话。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样闲得慌。”
“哦,我闲得慌,行,你能耐……”
眼见电话挂了,秦曜辰确实往a区的方向走去,秦武阳往后退了一步,预备着等来一场“事故”。他听见来自头顶的,塔吊机启动的声音,巨大机械的鸣叫似乎连带着周围的空气都在震动——今日的风倒是好,安静,细不可查,难怪此时的空气震动都可以成为风。
“你还真有能耐。”
秦曜辰戏谑的声音从他身后响起。
秦武阳觉感觉耳朵根部狠狠地一个收缩抽动,像是要拒绝这个恼人的声音。
“玩这么个把戏。”秦曜辰见眼前的人连转身也没有,怕是这人耳背,这机器轰鸣里听不见自己的声音,于是走近了几步,嗓门也大了几分,“想杀我?你以为我每天过来,都是白来的?你以为你昨天晚上动的那些手脚真没人看见?笑死人了。”
他终于看见秦武阳转过身面向自己,可对方脸上却没有什么表情——他很烦这样的人:喜当是喜,怒当是怒,装什么装。
“好,那我直接问吧。我妹妹,怎么了?”秦武阳比他高一些,因为曾经重度近视的缘故,如今看人还是习惯眯着眼,此刻就像是在俯视。
“你妹妹,”秦曜辰哂笑了一声,神色嘲弄,眉飞色舞,“她啊,没什么意思,胆子小,还怕疼,也不好玩。”
他如愿以偿地看见秦武阳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一瞬间被愤怒占据,额上也有些凸起的青筋,这很有趣,他睁大眼睛将这些表情的变化尽数收了,咧着嘴笑,看他身后第一根钢筋滑落下去,激起一些遥远的惊呼。
“你该死。”这三个字,咬牙切齿,相互碰撞,发出铿锵的声音。秦武阳捏紧了拳,因愠怒而红了脸。
“不。”秦曜辰摇了摇头,“今天,在这里,该死的是你。”
他忽然发难,扑过去,想要借着此时站位的优势,将站在楼层边缘的“哥哥”推下楼去——他自喜这个计划要比秦武阳的杀人计划好用许多:由于钢筋忽然滑落,把站在十楼边缘的秦武阳惊得没站稳,就摔了下去,这不合情合理吗?
但秦武阳反应颇快,身处暴怒中的人失去理智,但直觉灵敏,当即攥住了秦曜辰的手臂。
钢筋接二连三地滑落,现场慌乱的人们应接不暇。哐啷的声音交叠,形成巨响,人们的惊呼连片,成为浪潮,于是无人注意到楼上的争执打斗。
与升降梯的微弱鸣叫。
连秦武阳也没听到。直到他看见向自己奔过来的秦文月,似乎听见一声轻微的叫喊,“哥哥”,但淹没在此时身后的巨响中。
年轻的女孩胳膊细弱,紧拽着秦曜辰的手臂上,那道刺眼的淤青狭长、狰狞,连成一大片,漫向手肘处,底部是一大片擦伤。
暴怒使人直觉灵敏,可能由此,人的肌肉、血管、骨骼甚至骨髓都在疼痛中生长出力气来。这让他反制住了秦曜辰的动作,将对方逼向边缘。这个惜命的纨绔害怕身体忽然感受到的高度,硬是要借着些反作用力,将身上所有的感受到的重量尽力地甩开,向楼下推去。
秦文月落下去的时候,秦武阳本能地、不假思索地伸手去抓了,以至于再度轻易地被秦曜辰压在楼边,粗糙的水泥浇筑的层板上。
但秦曜辰此刻也不敢再轻易地动手推人。
因为底下围在滑落钢筋堆成的小山边缘的工人们都抬着头。
血在尖锐的钢铁獠牙上抹匀,人类的身躯因受力而怪异地弯折。横七竖八的钢筋有一根恰兀自立着,锐利的尖端与她未合上的眼均直指天空。
*
秦武扬第一次决定杀人的那一场案件中,最终的死者仅有一人,他的妹妹,秦文月。
第77章 插叙3
额前的汗水淌入眼中, 秦武阳闭上了眼。再一睁眼,世界模糊,光影晃动, 人影如鬼影。一些记忆像遮眼的翳一样模糊。
他刚刚好像经历了些什么,又好像有人喊他出门。
他把眼镜摘了, 更加混乱的模糊, 世界失去了形状。
而唯有胸腔中的跳动, 每一下都在提醒他一场痛彻心扉的失去。
眼前“真实”的世界看不清,脑中“谬误”的记忆却被他飞速地抓回。
血与獠牙, 少女苍白的笑容,被伐落的花。
她很痛吧。
他听见自己喑哑的声音撕心裂肺地喊叫,却没有声音。
“妹妹!”
他终于听见自己的声音。
眼前停下脚步的管家脸上神色困惑, “妹妹, 您是说?”
光滑的大理石地面反着辉煌的光, 大开的家门外,正午的阳光撕成细细的条,扎得他眼睛生疼。
他看得清了, 在他想起那一重世界的时候。时空动荡的代价消失,失而复得的猜想在一刹那的幻梦中醒来。
“那边我先不过去了。我——”他停了几秒, “我去看下母亲和妹妹。”
管家困惑地看着刚要出门的秦武阳将手中的眼镜抛过来,健步如飞地出门去,不像个做了晶体手术以后仍有六百度近视的人。
*
半山的别墅里, 禾雀花开得茂盛。她仍是那么擅长打理花园, 这里姹紫嫣红的,藤架上也爬满了花,让阳光不再那么扎眼。
秦武阳很敬爱这个世界的母亲。她强大温柔,不是哭红了眼被接走的, 在家里时冷静固守原则,在秦海临坚持改变经营方向濒临破产时力挽狂澜,助他东山再起,助他将本来的家族企业,逐步发展为商业集团。
她在离开时留足了体面,带走了把柄。她的两个孩子,一个留在秦家,一个带在身边,全都保护得很好,让那个“继母”和私生子根本没有颜面上门。
在这个世界里,她走时穿着绣了花的重工的裙子,牵着沉默的妹妹,把背影留给面上漆黑的父亲。此后她住在这里,花园里的花开得很好,妹妹也生活得很好。
比如此时,看见他来了,听他说想找妹妹,她说:“月月呀,月月在后边墙边看小蚂蚁呢。”
这个世界的妹妹也很好,从小那么地沉默,凉薄,在他发脾气扔掉丑陋的眼镜,摔得头破血流的时候,好奇地看着,不发一言地走开。
但此时的妹妹,在墙角站起身,却仔细地看着他,说:
“哥哥,我觉得你跟从前不一样了。”
这个世界的妹妹从前像是没有灵魂的木偶,空洞地活着,这一刻的双眸明亮喜悦,如同灵魂回到了躯壳。
所以这一切是对的,十几年,她终于在今天等到了我,等到哥哥从另一个世界回来。
所以他的眼中溢出惊喜,“是,是!”他连连点头,“妹妹,你看的出来对吗?是我,我从另一个世界回来,来救你。”
文月笑得像记忆中一样明媚,她说,“太好了。”
*
从此,妹妹在旁人眼中忽然就“正常”了,还变得很聪明,可以与人正常交流,进了高中也能轻易跟上课程。
他会跟妹妹说起另一重时空世界中的一切,她会很认真地听,不认为任何一句话是荒唐的梦话,并认同他的所有看似荒谬至极没有佐证的想法。
那时候,铺天盖地的特长者现象冒出来,只有她第一时间果断地将两者关联起来,说:“哥哥,那些人可能都跟你一样,忽然来到这里,但他们想不起另一重时空的事情,就不得不承受时空变动的‘代价’。”
她太聪明了,一下子说出了自己最想说的话,还认同了自己的一切野心,立誓要同他一起找到解谜这个世界的钥匙。
如果真有这一天,世界的规则就在自己的掌控之中,他将率先引领世界前进的方向,将看似不可知的未来,确定成无穷可能中自己最想要的一种。
他曾经秘密地主办过一场“特长者训练营”。文月非常认同这个计划,“造出特长者,寻找多种可能的未来,只留下自己最想要的一种。让其余所有无用的世界湮灭。哥哥,这很好玩,我想玩。”
可是,这场“训练营”一路发展壮大,甚至范围跨国,最终在被认定为庞氏骗局并轰然倒塌的时候,只扬起尘土,没有激起关于“世界真相”的半点水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