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业那年,父母办了离婚手续,父亲跟着那个女人,去了另一座城市,从此杳无音信。
母亲的身体,却在那无休止的怨恨和悲伤中,被一点点掏空。哪怕后来,他把她接到自己身边,请最好的医生,用最好的药,想把她从深渊里拉出来,可她只是日复一日地枯萎下去,像一株失了水的植物,无力回天。
他三十岁生日刚过几天,母亲就走了。临终前,她拉着他的手,浑浊的眼睛里,第一次没有了怨恨,只剩下疲惫和不舍。
“国华...妈对不住你...”邱素珍此时说话很吃力,但一双眼睛却死死地盯着自己的儿子,无力苍白的手拽着儿子的衣角,不肯撒手,“你爸...别怨他,你是...我这辈子最大的骄傲...”
他握着她冰冷的手,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多想告诉她,该说对不起的不是她,但他最终只是一直摇头,任凭眼泪无声地淌了满脸。
李国华从来不是什么国家栋梁、中华希望,他连自己的母亲都没能留住。
“先生,到了。”
司机的声音打断了回忆,jason睁开眼,窗外是公寓大门口。
“谢谢。”他付了钱,推门下车。
夜风吹在脸上,冷得像刀子,李国华面不改色,快步走进电梯,看着镜子里那个衣着光鲜、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男人,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标准的、无懈可击的笑容。
看,他应该是jason,圆滑,世故,永远不会让任何人看到他狼狈的样子。
回到家,李国华没有开灯,而是径直走到酒柜前,又给自己倒了杯威士忌,一口饮尽,辛辣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像一团火在胸口烧。
手机在口袋里震了一下,是俞雯发来的消息。
【早点休息。】
后面还跟了个“晚安”的表情包,是只打着哈欠的猫。
jason盯着那只猫看了半天,忽然低低地笑出了声,他把杯子放在桌上,手指在屏幕上敲了几个字,想了想,又删掉。
最后,他只回了三个字:【你也是。】
他走到窗边,拉开窗帘,城市的夜景繁华璀璨,万家灯火,却没有一盏是为他而亮。
没关系,他早就习惯了。
他是李国华,也是jason。
jason给李国华建
了一座坚固的堡垒,把那个伤心和软弱的男孩关在里面,再也不让任何人看见。
而jason,是那个在废墟上,亲手为自己建起一座空心城堡的,孤独的国王。
作者的话
蓝鸽
作者
07-01
久等了大家!这几天都很忙,今天好不容易有时间了,速速更新一章番外。这周之内全书会全部完结,非常感谢一路走来你们的支持和鼓励~
第89章 ☆、番外(三)真实的幸福
除夕前,明城已经彻底被新春佳节的喜庆氛围所包裹。
邢宇是被一阵细微的声响弄醒的,他揉着眼睛挣扎着坐起来,屋里没开灯,但天光已经透过窗帘的缝隙,在地上投下一道狭长的亮色。那声音隔着房门传进自己耳朵,邢宇眯着眼随手抄起手机看了眼时间,已经快十点钟了。
或许是昨天一路奔波才回到家里,邢宇这一觉睡得很沉,他掀起被子趿上拖鞋,顿时觉得自己浑身上下仿佛被人打了一样无力且僵硬,忍不住拉伸了好一会儿肩背腰腿,才缓解不少。
和林静深发了几句简单的问候消息,邢宇才推开自己卧室的门,他一眼就看见父亲正挤在秦晓曼身边,也在厨房里打下手。邢宇仔细听了一会儿,确认了这就是吵醒他的声音来源。
“爸,妈,早上好,”邢宇用手指捋着头顶乱飘的卷发,睡眼惺忪地和家人问好,“怎么不叫我起来?这都快饭点了。”
“起来了?你妈想让你多休息会儿。”邢安平没有回头,一边出声应着,一边将手里的青蒜递给正在切菜的秦晓曼,“这个是这么处理吧?我看着像葱。”
“这是青蒜,用来炒回锅肉的。哎呀你别管了,去把阳台的窗户擦一下。”秦晓曼接过青蒜,像打发一个笨手笨脚的小工,语气里却没多少真正的嫌弃。
邢安平“哦”了一声,转身走向阳台,路过邢宇身边时,抬手在他肩膀上不轻不重地拍了两下,像是在确认他是否结实,除此之外,再无多余的言语。
邢宇站在原地,看着父亲有些笨拙地拿起抹布和喷壶,对着玻璃窗研究起来。
这个家,因为这个男人的回归,变得既完整,又陌生。
邢安平不是没有回来过过春节,但在邢宇的记忆里,那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了。驻外记者的节日安排总会被许多突发紧急的国际事件打乱,而在母亲嘴里,邢安平又是其中特别负责且甘于奉献的,这就意味着,父亲并不是没机会回家过年,而是往往在最需要他们这群记者奔赴前线的时刻,他总会把团圆的机会让给其他同事。
所以往年的春节,总是他和母亲两个人的战场,从腊月二十几开始,母亲就会列出详细的清单,采买、扫除、准备年夜饭的食材,一切都井井有条,高效得像在执行一个重要的项目,而他,则是母亲最得力的副手,更是唯一陪伴着她的亲人。
可今年,多了一个认真尽职的男人和他竞争这个角色。
“老邢,你去楼下702找王大姐,把我们订的熏香肠和腊肉拿回来,钱我已经转给她了。”
“老邢,你看下燃气灶是不是火有点小,我这锅烧半天了。”
“老邢......”
邢宇无所事事地坐在沙发上,听着母亲一声声地差遣着父亲,心里觉得有些莫名大仇得报的快意。原来那个在新闻里永远从容镇定的男人,对着家庭琐事,也会像个没有方向的愣头青,在家里这方小小的天地里,处处碰壁,却又任劳任怨。
他看着父亲提着两袋油腻红亮的腌制品回来,额上渗出细密的汗,秦晓曼只是瞥了一眼,便指挥他挂到阳台通风的地方。他又看着父亲拿着螺丝刀,对着燃气灶捣鼓了半天,最后脸上沾了些灰,悻悻然地宣布:“我待会儿找专业师傅看看”。
这画面有些滑稽,又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心酸。他的父亲,这个他曾经仰望、敬佩又暗自埋怨的男人,好像从遥远的天边,被拉回了这充满油烟气的人间。他不再是一个符号,一个名字,而是一个会犯错、会手足无措的,普通的丈夫和父亲。
邢宇待了一会儿,哪里都插不上手。父亲这次回来,显得十分殷勤且积极,简直到了奇怪的地步。邢宇任由他四处发挥着没什么用的光和热,悄悄回到了自己的房间,趁着空闲,暂时释放天性,做一条好吃懒做的米虫。
他找了一部很久没看的电影,拉上窗帘,又打开床头的小灯,计划着一边打发时间一边和林静深煲电话粥。
可惜,暖黄色的光刚亮起,立马闪烁起来,又很快熄灭了。
“灯泡坏了?”邢宇抬头望了望那盏彻底暗掉的灯,有些无奈地重新拉开窗帘,准备去客厅问问有没有新灯泡。
“妈,我房间里灯不亮了,”邢宇伸着颗脑袋朝秦晓曼询问:“家里有备用的灯泡吗?”
还没等秦晓曼回头答应,邢安平又像是找到了什么新的机会,迫不及待地毛遂自荐,话音未落已经拿着新的灯泡和工具盒站到了邢宇房门口。
“我早上去买了,我来换吧。”
“爸,您...行吗?”邢宇张了张嘴,斟酌了半晌,试探性问出声:“没有不相信您,只是我平时也做这些的,熟练一些,要不还是我来吧。”
“没事,我行的。”邢安平往里走着,手上拆灯泡盒的动作顿了顿,没回头,“你原来的灯泡瓦数太低了,伤眼睛,我买了新款的。”
“那您小心。”邢宇走过去,想搭把手,“我帮您。”
“不用,”邢安平拖了张椅子,站上去拆着灯罩,他慢慢地将旧灯泡旋下来,又从口袋里摸出一个新的换上去,“马上就好。”
他装好灯罩,从凳子上下来,伸手按开墙上的开关。一瞬间,整个房间被柔和明亮的光线填满邢安平退后两步,眯着眼打量了一下自己的成果,这才转向邢宇,脸上有一闪而过的、近似于孩子气的得意。
“亮堂多了。”他说。
邢宇站在他对面,愣愣看着父亲鬓角不知何时冒出的几根银丝,在新的灯下无所遁形。他忽然想起很多年前,自己房间的书桌台灯坏了,母亲也是这样,三下五除二就给换好了;而父亲,这个本该承担家里这些事务的男人,却总是在遥远的、他念不明白名字的地方。
“嗯,”邢宇点点头,喉咙里有些发紧,“亮堂多了。”
吃过饭,秦晓曼要去年前最后一次大采购,为年夜饭和走亲访友做准备。她理所当然地指挥起家里的两个男人:“小宇,你去把车开出来。老邢,换身衣服,跟我去菜市场,今天你负责拎东西。”
邢安平没有任何异议,默默地回房换了件深色的夹克,跟在秦晓曼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