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意涌来的瞬间,明蕴之大脑一片空白。
说来可笑,她如今怕火,亦怕水,好像没有什么是她不害怕的。
前世的火光,一年前的深水,都给她带来过极痛苦的感受,如今她能避则避。裴彧也知晓此事,平日里,t她少有接触,恐惧自然也少有发生。
惊慌之中,她手心一片冰凉,溢出了冷汗。
双眼映着跳跃的火光,马车颠簸地摇晃着,两匹马套着缰绳,不知要奔向何处,也因如此,两匹马儿方向不定,恨不能将马车分成两半,各自奔远。
“啊!”
明蕴之哆嗦着手,想要将茶壶中的水泼向那燃烧着的车帘。只是壶中茶水稀少,方才又泼洒了大半,效果甚微。
依稀之中,仿佛听见有人在唤她。可她什么也听不清楚,能感觉到马儿带着她往林中越跑越深,越走越远,渐渐驶离了宽敞的官道,往无人的密林中去。
烟雾渐渐填满了车厢,明蕴之嗅到那气息,直觉不好,努力镇定下来,咬咬牙,用匕首割断被茶水浇湿的裙摆,捂住口鼻。
裴彧被明存之绊住,如今能救她的,只有她自己。
她纵使不能帮上裴彧,也不能让他再忧心了。
明蕴之泪水满眶,强忍着恐惧,抬手抓向那车帘。
她发了狠,狠狠割断燃烧着的部分。
剩余的火光,被她用车中毯子拍灭,冒出了一缕缕的黑烟。
她勉强扶着车壁坐了下来,头脑一阵阵发晕,只想要什么也不管,狠狠地哭上一场。可她仍旧强撑着身子,让自己镇定地去思考,去想——
接下来,接下来究竟应该做什么——
天色渐晚,外面的景致看不分明,飞快地在眼前略过。
越往前行,越能听到密林之中的水声。往前,再往前……似乎是一处断崖!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明蕴之闭上眼,泪水顺着眼角滑落,她一把擦去泪珠,不让委屈与悲伤的情绪无端扩散,脑海中只存着一个念头。
她不想死,她还想活。
她想和裴彧一起活。
哪怕只有一年的时间……她也想和裴彧好好在一起!
明蕴之咬紧牙关,抱着那匕首,掀帘跳了下去。
第76章 第 76 章 “怎么能真的……丢下我……
第76章
一阵天旋地转。
枯枝败叶被压出了“咔嚓”的细碎声响, 身体失控地翻滚了几圈,明蕴之重重喘息着,狼狈地趴在林中落叶与泥土之上, 浑身剧痛。
日头已经尽数落下。
深林中,夜色沉沉。明蕴之头晕眼花,一时没有站起来的力气, 她紧紧闭了闭眼,蜷了蜷身子,平复着狂跳的心脏。
不知缓了多久,她撑着身子爬坐起来,环顾着四周。
她飞快地判断着眼前的现状。坏消息是,她根本分不清东南西北与此处的地形,夜色里,也不知会有多少潜藏的危险, 虫蛇,野兽……哪怕是此处出现一个人类, 她此刻也不敢轻易相信。
好消息是, 她检查了自己全身上下, 虽因着翻滚有擦伤磕碰,却没有什么剧痛的感觉——这说明她还能行动,还能再等待着护卫来寻到她。
她此刻无比感谢那些入口的食物。那些合不合口味的食物无一不化作养分, 让她的身子一日日康健丰盈起来, 这才让她想起, 多少年前她也是有着能爬树能下水的强健体格的。
明蕴之扶着树站起身来, 勉强在夜色里辨认着车辙马蹄驶来的方向,深一脚浅一脚地慢慢往前走着。
风声呼呼灌入耳中,炎夏的夜里, 凉风送来了许多其他的声音。
……
明蕴之忽然站住脚步,警惕地看向高高低低的草木丛中。
一阵窸窣声响,像是有什么朝她爬了过来。
意识到这一点的同时,明蕴之缓缓蹲下身,捡起了一根长长的木棍。
过往的经验告诉她,应该是蛇。益州也多虫蛇,柳园本就在山林中,她幼年见过些许,畏惧不算太深,否则,也不会逐渐接受小青的存在。
她屏息凝神,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那黑压压的草丛之中。就在那声音越来越近,即将从那草丛中出来的时候,长剑“咻”地一声,扎入了她足前几寸的位置。
“!!”
明蕴之睁大双眼,看向四周,剑影来得太快,她辨认不清来时的方向。心跳又逐渐快了起来,她压着嗓子,却又耐不住激动,呼道:“殿下?”
“唰唰”几声,身旁的树叶晃动着,掉落了数片枝叶下来。一只大手拎住了她的衣襟,将人向后带去。
“这么大的人了,还如此傻气?”来人声音低沉,语气难辨:“没个长进。”
遇到蛇躲都不知道躲,以她这身板,还想跟深林中的野兽缠斗不成?
“……阿兄!”
明蕴之下意识叫出了这个称呼。
这些年来,明蕴之一直将他当作自己的嫡亲兄长,哪怕经历了这么多事,心头对他多有怨怼,这一称呼却习惯性地脱口而出,连她自己都没想到。
明存之钳着她的手顿了顿,一笑:“二娘,瞧见是我,心情如何?”
那些人到底不是他的心腹,撤退之时,竟挥刀向他。
计划失败,行动败露,他不能再活。明存之杀了他们,独行至此,顺着轨迹,先一步寻到了她。
明蕴之唇角拉得平直,面色僵硬。
在觉察到不是裴彧或援军的那刻开始,她的心就再一次跌入了谷底,一言不发。
只剩下一只手的明存之冷笑一声,将她松开。
明蕴之踉跄几步,扶着树干站稳,看着他一手拔起长剑,满不在乎地将其收入剑鞘,手中,提着那被他斩断了头颅的蛇。
明蕴之被这一幕恶心得几欲作呕,那蛇的身子好似还在扭动,她看得两眼发晕,扶着树干,恨不能吐个昏天黑地。
明存之就这么看着她干呕几声,待她稍有平复下来,才道:“有了?”
“没有!”
明蕴之扶着胸口,心底泛起些恨来。
不提便罢,他一提起,她便无可控制地想起前世的种种。
若不是他,若不是明信鸿,若不是那稀里糊涂不知何时被送入口中的药……她的孩子,原本应该平安康健地降生,而非胎死腹中,未能见到一日光明。
仿佛是看出她带着恨意的眼神,明存之不怒,反而笑着道:“看来是知道那药的事儿了。”
“那药难配,用料珍贵,价格不菲,我与老头也是花了大价钱调配的。若用了,有八成能有孕,或许是存着风险,但收益也大,不亏。”
明存之睨着她:“劝你还是喝下吧。你没了母家,还是罪臣之女。往后若再无子嗣,想凭什么坐稳太子妃……和皇后的位置?”
“不用你管。”
明蕴之皱眉,退后几步,谨慎地打量着他。
月光被树影打得斑驳,勉强能看出他身上的血迹和不算太好的面色,想必方才的那张争斗,他并不占上风。
可饶是如此,他也还是活着逃了出来,甚至还先人一步,寻到了她。
她如今唯一能倚仗的,只有手中那被抓得死紧的匕首。
明存之不当回事:“我若是想杀你,你以为,你能凭这小玩意儿脱身?”
明蕴之目光不转,背后抵在了一处树干上。
明存之:“正如你那日所说,你我到底是父亲血脉,我又如何会随便下杀手?便是三娘,若不是她坏我好事,我也不忍……下手之前,我也是再三问过她,是否要跟我一道回益州的。是她自己选错了路。”
明蕴之很想狠狠斥责他,有千百句唾骂堵在喉咙里,一句也说不出来。
她知晓明存之是个什么性格,在此时激怒他,不是好事。
她要拖延时间,要等……等裴彧找到她。
……
流水之畔,生起了火。
明蕴之远远地坐在一块石头上,与明存之保持着距离。
那人好整以暇地烤着蛇肉,遥遥递给她:“没毒。”
见她沉默,明存之也不再搭理她,一口咬下一块。
明蕴之看了他一眼,抿了抿唇,上前几步接过,又继续转回方才那块石头上,小口吃着。
很难吃,没什么味道,甚至有种难以言喻的……像是茹毛饮血的口感。可她仍一口口地往唇中塞,热气逐渐填满胃部,久违地感受到了些许真实。
她需要补充体力,能多吃些便多吃些。
明存之没杀她,是因为她还有用。
“我不明白。”
明蕴之吃过小半,抬眸道:“阿爹与你在益州,已经一手遮天,权势惊人了,为何还要……”
难道那滔天的权势,就如此动摇人心?能置妻女、多少无辜百姓于不顾,伤尽无数性命,也要走到那只手遮天的位置?
“我也不明白你。”
明存之早早吃完,靠在巨石边,看她:“我明家待你不好吗?垂帘听政,万人之上,没人想要夺走你的性命,你若能将孩子生下来,那便是t太后!放着好好的太后不做,想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