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车的罗爱曜插话道:“我知道为什么荞荞麦麦是狗——因为他们都犟。”
荞荞煽风点火:“那我们的犟是随爸爸还是随妈妈呢?”
施霜景看热闹不嫌事大:“嗯,是像我吧。”
“犟点好。不屈服。”罗爱曜认真道。
“爸爸是圆滑。”豆豆补刀。
“嗯,你的圆滑最像我。”罗爱曜也不放过她。
一家人有说有笑地吃了顿热闹晚饭,他们这次去意大利一周,暂不打算去其他国家,从北到南再到撒丁岛玩一圈,一周恐怕都时间很紧张了。玉米多吃三碗饭,他做过攻略,知道国外的饭很难吃,就算是中餐也不例外。饭毕,一家人逛商场,倒是没看中什么特别的玩意,玉米提了一对头戴降噪耳机,出新款哪有不买的道理。
六口人以何种移动方式都引人注目,乍一看像带了个旅行小团。所有证件都由爸爸罗爱曜背着,钱则是妈妈施霜景管理,这是他家惯例,此前去国内其他地方旅游都是如此。进头等舱休息室,四个孩子占据一桌,各自低头玩手机,琢磨十分钟,然后开小会,做旅行攻略。施霜景和罗爱曜一同玩消失。
其实是施霜景想去浴室简单冲洗再上机,他邀请罗爱曜,罗爱曜很保守地拒绝了他,但是两人交换轻吻一枚。罗爱曜在外边的休息区等施霜景。小孩是什么?他们都大了,在机场里丢不了。
上机主打一个吃和睡。唯有豆豆稍有不安,翻来覆去睡不着,硬生生熬了十多个钟头,电影看穿三部。飞机餐很难吃,豆豆懊恼自己为什么刚才没在休息厅再塞点。
早晨抵达罗马,施霜景和玉米两人肩挨肩,都紧跟着罗爱曜,他们二人的英文水平都很糟糕。爸爸的安全感陡然显现,此人墨镜一戴,化身最熟练的向导,他身高本就优越,在一众异国人里也打眼。豆豆紧盯着双胞胎,双胞胎走路走得三心二意,有两次差点脱手了登机箱,豆豆很记得治安的问题,打起十二分精神。
罗爱曜推着行李车找到租车处,施霜景提议可以租两辆五座车,毕竟意大利的城市路况很差,小车会方便一些。罗爱曜仍然坚持租七座车,他说:“开车这种事不需要妈妈操心。”
施霜景不知道罗爱曜什么时候学的意大利交规,罗马的交通烂完了,误入ztl限行区会很麻烦,可罗爱曜毕竟是罗爱曜,从来只有做事之前才焦虑,一旦做起事来,不会有失手的可能。荞荞麦麦熟练地坐进最后一排,系安全带,拍罗爱曜的马屁:“和爸爸出来玩好开心,什么都不需要操心,跟着爸爸就行!”
是的,没错,施霜景一瞬找回了做外甥的感觉——罗爱曜仿佛又变成了那个年长的舅舅,什么都能搞定,目光专注笃定,胸有成竹。
罗爱曜是天生的多语者,托生于拉丁语的意大利语对罗爱曜不是难事,他大概在入意大利的第三天就能与意大利人进行连贯的对话了。在从国内出发之前,罗爱曜使用卓逸纶的身份,刚递交了梵中英三语佛学大词典的初稿,语言的流通是大功德一件。
玉米虚着眼睛硬扛罗马艳阳,灵魂提问:“我怎么感觉意大利跟s省一样……都很热很热呢……”
不是错觉。意大利人夏天都不呆在意大利,将城市让给这些傻游客。施霜景扶额,他好像有某种超能力,总是能在最不适宜的月份去到旅游城市。
罗爱曜跟随导航开车,大家都不敢出声,生怕打扰了爸爸。罗爱曜察觉到这点,不经意道:“有人不舒服吗?怎么这么安静?”
得到爸爸的允许,车里逐渐叽叽喳喳起来。豆豆说自己根本没睡好,电影倒是蛮好看的,她看了一部桌面电影拍摄手法的电影,一个爸爸通过所有线索找自己失踪的女儿。荞荞和麦麦想吃一顿意大利式的早餐,可似乎意大利早餐就是干巴面包配咖啡呢。玉米虽然看不懂英语,可他很会查中文攻略,手机地图上全是他打的标记,到罗马就做罗马通,到佛罗伦萨就做佛罗伦萨通……施霜景凝望罗爱曜的侧颜出神。
这是一个非常莫名其妙但很有侵略性的念头。施霜景的眼神逐渐直白。
意大利是一个情热的国度。
第198章 来福浩寺篇(十九)
一家人是住民宿更好还是住酒店更好?罗爱曜表示,偌狭长一个意大利,有的是时候住民宿,在城市就享受便利的服务吧。酒店如此分配:玉米与弟弟荞荞一间,豆豆与妹妹麦麦一间,父亲与母亲一间——这是天经地义的。
“你们的妈妈想要休息一下。现在还早,你们是选择一起待在酒店,还是想去附近转转。”罗爱曜站在房间门前,身后是亮得眩晕的大窗,施霜景擦拭着墨镜,投来关切眼神。
“我们会自己看着办的。一起吃午餐吗?现在九点,我们十二点见?”青春少女豆豆的脑子还是如此灵光。她保证,自己向上会管理好不懂英语的哥哥,向下会管理好会英语但心思总是跑偏的弟弟妹妹。酒店的地理位置很中心,步行十五分钟内景点美食应有尽有,适合精力充沛的小孩结成四人小团伙横走竖进。
“谢谢豆豆。也拿上我的信用卡,喜欢什么就买,出来玩就是要开心。午饭见。”施霜景从罗爱曜手臂下递来一张卡,然后挽住罗爱曜的手臂,将爸爸带回屋内。关门,放养,顾不得那么多了。
罗爱曜托起施霜景,两人的脸凑得太近,即将交换呼吸的那一刻最是动人,罗爱曜低问:“在机场就想做了吗?怎么出门一趟这么兴奋?”
“不知道,可能是很喜欢你表现责任感的样子,舅舅。”施霜景调侃罗爱曜,被罗爱曜咬住下巴,施霜景大笑,随即被放倒在床上。室外的建筑之间只隔一条窄街,不拉上窗帘会被看个透光。意大利永恒的阳光,空气里的烘焙和咖啡豆气味,挂画上地中海的蓝与绿,施霜景仰躺在大床上被阳光晒成了金色,罗爱曜俯身下来披半身金阳光、作半身灰影子,是金像与石像的渐变。
“‘表现’这个词会不会有点侮辱我?你应该承认,换一个环境你就重新对我有依赖。”
“我一直都承认。我们要抓紧时间,一会还要吃午饭。”
荞荞麦麦说想吃意大利式的早餐,豆豆便带他们去吃意大利式的早餐。玉米根本睁不开眼睛,他们四人真实的瞳色都是非人的青蓝色,不知道与人类的蓝眼睛是否相似,好像是不大能受强光的刺激。意大利的阳光很烫很烫,玉米即便不愿意吃高糖的早餐,也要躲进餐厅,点一杯软饮,没有空调真的会死。
孩子们愿意和家长一起游览景点,所以这几个钟头他们只是吃些东西,熟悉当地环境。玉米与吉普赛小孩擦肩而过,他转头,对视,意大利的扒手全是看起来最普通、最正常的人,甚至有些也像游客。玉米的心鼓噪起来,其他孩子们虽不说,但大都如是,好像仅仅通过“更换环境”就能唤起非常不一样的感受。不是怜惜、共情、鄙夷等等情感,而是……可以说是从山水画的展览转移到了油画的展览吗?从着墨、笔触、题字、留章,转移到颜料、光影、油布、画框。全换了一种体系的感觉。
荞荞、麦麦对做手工有超乎寻常的偏执、热爱,他们是非要看威尼斯手艺人制作玻璃的。豆豆带了一箱半的衣服,目的只有出片。玉米成了豆豆的摄影师,一路上或蹲或后仰地给妹妹拍照。他们根本就是人类孩子,哪能玩得出什么新花样。
回酒店与爸爸妈妈集合,施霜景敏锐地观察到孩子们的眼睛里遍布血丝,玉米总揉眼睛,此后一路上施霜景都督促孩子们勤戴墨镜。
施霜景一路上一直在想一个问题:为什么他觉得自己与真实世界的时间完全脱轨了?曾几何时他还有一点点年龄焦虑,可罗爱曜说,既然这是一个新的国度,没有人认识他们,大家看施霜景永远是二十八岁的施霜景,看罗爱曜是三十二岁的罗爱曜,孩子是孩子,可大人永远年轻。虽然施霜景不是在别人的眼光里求活的,可好像以一种全新的身份行走在全新的街道,于施霜景是一次计时的重置。像他们这样的人应该还有不少,就像蒋良霖家,就像……对,庄晓。不知为何,又见到这么多金发碧眼的人,施霜景数次想起了庄家父子。
那之后虽然他们再没有联系过了,可施霜景知道,在庄晓常住的城市,一家甜品店有丝分裂,开成连锁,一家、两家、四家、八家……庄晓的儿子庄理安和蒋念琅同岁,大约在玉米十岁的时候,也就是庄理安二十四岁那年,施霜景刷到了庄理安拍摄的广告。又过几年,听说庄理安进军影视界演电影,演一位在北欧海上矿井孤独驻守的混血劳工,独自面对大海的波涛诡谲,以及不可言喻的心理恐怖……然后庄理安便拿奖了。
所有人都在变成熟,施家人却依旧缓缓慢慢的,食用着无用的青春,单纯地养精蓄锐,沉寂以千年为计。物种不同,节奏不同。施霜景好像正在切实地体验着这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