凭什么总由你说了算呢。
说得少做得多不是因为深情和心善,是因为心虚吧。
你也知道一切始于骗局,你也知道你接近我是别有预谋,利用到最后心软了,心软却又不愿承认无法面对,恶不彻底的懦夫。卧薪尝胆这么久,对着每一天都想要将其千刀万剐的人,你尚能温顺地喊着父亲,怎么到我这里就忍不下去了,怎么到我这里就当做烫手山芋一样急慌慌地丢出去。
怎么?偏偏我就成了特例。
陈羽芒好久好久都没有被关起来了。
也没有像这样,在纯黑的,死寂一样的环境,一个人待在谁也找不到的地方,只要父亲不点头,就不会有人带他出去。
但也有过一次。是陈悟之关他最久的一次,三天三夜啊,在那个暗无天日的房间,所有看不见的地方,他的排泄物,他的气味他的血,饥饿太久以至于感觉不到饿的肚子。他精疲力竭,或许再过一会儿,就要终于遂了父母的心愿,直接死在那里。
那天打开门的不不是医生,也不是陈悟之。
邢幡将他抱了起来,带出那个不堪的房间,他忍无可忍地哭着央求,能不能带走,能不能把自己带走,实在不行杀了也没关系。但邢幡只是抱紧了他。陈羽芒还记得那天他说了什么,邢幡捧着他因为不停扒门鲜血淋漓的手,第一次有人因他痛而痛,因怜惜颤抖,因无奈落下泪来。
一个普通的父母,一个普通的家庭。他或许是个卑劣的、无法被治好的疯子,但如果能得到疼爱,他也可以很乖巧的,可以比谁都乖巧。他不是作恶的人,他是没有雄心壮志的废物,他会因为自焚胆颤,会因为他人的怨恨不幸感到羞耻与痛苦,会觉得自己所拥有的一切终将换成报应。每一天,陈羽芒都坚信,即便没有邢幡,即便没有那么一个叛徒,陈悟之也必定不得善终,恶事做尽,就一定会得到惩罚。
陈羽芒不解自己为什么要经历这些。
而邢幡说,他也不知道。
在叹息声里,陈羽芒知道这个人也深陷命运的苦咒无法自拔。
“为什么不说呢。”
“说你爱我。”
为什么不说你爱我。
陈羽芒半睁着眼睛,其实也不如何痛,撕裂的伤口毫无知觉,还不如他抽搐了整整半个晚上的胃。
但即便是他的胃,此时也恼人了起来。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它就那么悄无声息的、和自己作对似的。
再也不痛了。
第49章 49. 青天白云
“消消气,消消气,这可是首都啊。”
曹远不舒服地扯着领带,闻言瞪了在手边赔笑的秘书一眼,冷哼一声。
秘书见状,立刻又将手里的纸杯递了过去,“领导别上火,喝点茶。”
曹远哪有心思喝茶,不耐烦地挥开。
他已经在这个接待室坐了一上午,除了先前来个人公事公办地让他等候,再就一直被晾到了现在。
他自然也清楚商低官一等是传统,但这位面也有点太蹉跎人。他曹远是什么人,在鑫城办事哪有这么繁琐章程,他去哪儿都是一堆人恭恭敬敬地伺候,谁敢让他做凉板凳?
“陈悟之个老不死的,你再联系联系他,别让他跑了。”他对手底下人说,“老赵那边实在不行你就派个人呢过去安抚一下,冲我发脾气也没用哈。人让咱等着那就乖乖等着,你还指望生意场上那一套用在这里吗?”
检察院专项接待的房间不分高低贵贱,红木桌子红木椅子,朴实庄严,不管你多大的背景,往这一坐只有标准地纸杯茶叶,不会有人把你当大爷捧着。同样,气氛肃穆,让人自觉地沉着冷静。
虽然等得人烦躁,但曹远不急,不急这一时,他们几个都不着急。处心积虑这么长时间,大局已定,不仅要那猖狂的贱畜死无葬身之地,更要他死后也身败名裂。既不把人放在眼里,不懂得周旋不知进退,那这就是下场。杀鸡儆猴,就是这么个道理。
白星当年的案子给了众商友一个教训,此后再难复刻那场闹剧。要说邢幡此人当真有些本事,但再一再二没有再三的,人在环境中浸淫多年,怎么也该圆滑一些,结果曹远卖禁烟做试探,以为能揭开那张道貌岸然的皮,却没想地下倒是表里如一,还以为那公正严明的模样全是装出来的呢,高看他了!
曹远看了眼时间,忍不住拿自己人撒气,“这都吃午饭的时间了!既然是下午约见,那把人一大早叫过来干什么?!”说罢,又不耐烦地扯了扯领带,想不通,拘这么紧、勒这么难受的玩意儿,那姓邢的是怎么成日规规矩矩一束就是一整天,也是个神人。
不耐到了下午,正在他耐心告罄准备打电话让在酒店喝茶蹲点的其余几人过来替班,忽然就有人叫起,曹远松了口气,人在屋檐下,即便是他也不由得恭敬几分,在转移的路上与那名官员套起辞来,对方却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除非必要,不开口说一句话。
到了厅堂,黑漆漆的大门像块彰显品德的石碑,曹远咽了咽口水,破天荒地也紧张起来。
如何筹谋,如何实施,抱着你死我亡的心态,赵坚手眼通天,最终还是神不知鬼不觉地,将那人处理了个干干净净。这也不能怪兄弟几人心狠手辣,要问起来也是那姓邢的先不留后路,将事做得太绝。先是杀人一子,后又自作主张来了个大洗牌,打压了姚剑韦这老些年……为了个玩物翻脸不认人,积怨于一身,他不死谁死?
桃木桌高大威严,主席的位置上摆着职称与名签,检察长,副检察长,书记员。曹远不愿露怯,却觉得稀奇,检举个死人而已,用得着走这上法庭的流程吗?不过也只是质疑了一小下,他也知道邢幡毕竟是个成日里‘微服私访’、深藏不露的‘编外’人物。
他在自己的位置上坐好,清了清喉咙,手里的材料是准备了许久的,申报的话术是早就模练好的,物料齐全,人如今死无对证,曹远挺了挺胸膛,想着心不能虚,气势更不能输。
“张仁帆败就败在精虫上脑。”赵坚在酒桌上竖眉冷笑,“让个戏子哄两句脑瓜子转都不转了,他这是自食恶果,但我寻思左右都是要死,他但凡有点胆气,枪口转一转,那不就能活下来了吗?不敢杀的后果就是被人活活烧成碳。”
“我听说是自杀。”
“放屁的自杀,他说你就信?”
“真是自杀,”曹远幽幽道,“别指望用这件事泼脏水,尸检报告写得清清楚楚,更何况有监控为证。那邢幡——的的确确是站在张仁帆面前,只说了几句话,一根手指头都没碰他!”
赵坚看得出来,那是个狠货,也够能忍,当年为了拉邢业霖下马,二人合作的时候完全看不出此人有这份心性,当时还以为遇到了知音,邢幡也不贪图他生父无尽家产,将能源转手移交给了自己,他说,他只要人,只要他父亲,其余别的,他都不感兴趣。
当时邢幡是这么说的,他说赵先生,我希望你能做好,这么大的盘,也只有你有本事把控得住,做生意不在谁占的蛋糕最大,能维持市场健康与人和谐共处最重要。——那时候赵坚以为他开玩笑呢。说这话的时候邢业霖刚死不久,邢幡二十来年的恨随风飘散。那一夜雪花飘逸,心愿了偿,因有感触所以贪了杯,他见这年轻人醉眼迷离浑浑噩噩,只当他说这话是脑子短路,或者兴致上来了,从未真的当回事。
却没想到,不仅仅是陈悟之,姚剑韦,这人无论对着谁,就算是曾一起同生共死的盟友,那也是说翻脸就翻脸,无任何情面可讲。
杀了他的儿子不算什么,那蠢儿子能值几个钱。但一再斩断他的财路,进什么扣什么,这是你该管的事吗?是你管辖的范围吗?手里有点子权就开始明里暗里地打压限制,不到半年叫他亏损上千亿,那才是让赵坚动了杀心的根源。
“损失既然没人承担,那就要他命偿,”赵坚后悔道,“那厮说起谎来还真是天衣无缝,当年应该站在他爹那头,现在指不定应有尽有。这人就是个麻烦,最大的隐患,他不仅得死,还得背着骂名去死,不然真以为他是什么伟人了。这就是震慑,让那些缺心眼的醒醒神,挡人财路可不就是杀人父母?”
他将杯中酒水一饮而尽,笑着说,“杀父母的血仇,自然不报不行。”
唯一不可控,也就是赵坚本事再大也大不过天。曹远坐在这,无论怎么镇定都还是觉得心慌,徽章被擦得锃亮高高挂在墙面,几行红色的大字,也没什么装饰,他看着看着不自觉就矮了高墙一头。心里忍不住骂了句娘,合着苦的累的都是他来受,那两个就舒舒服服地坐收渔利?
他正局促着,不自在地又开始扯起领带,忽地侧门就开了,想也确实到了时间,旁边人提醒他起身,曹远嘴一撇,心里又骂一句操,吃皇粮的就是了不起,老子几百年没给人行过注目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