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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文斋 > 古代爱情 > 皇太女 > 皇太女 第25节
  或许死难者的家眷还在哀恸,但绝大多数人早已没有那么多心力为旁人悲哀了。
  恐惧吗?或许有些。
  愤恨吗?或许有些。
  但褴褛布衣终日奔忙,今日的一口饭都成了问题,绝大多数人只会努力去挣今日的衣食,哪里还顾得上为明日担忧。
  街角掉落着一朵枝叶凋零的花,景昭忽而想起,那个叫做杏花的卖花女。
  她不在乎杏花和马三那群凶徒死了没有,反正他们冒犯东宫,还想将皇太女和储嫔一起卖进青楼,已经是满门抄斩的罪过,死了反而便宜。
  景昭也没有穷追猛打继续算账的意思,倒想起杏花关于狐姬的说法。
  “弘信寺讲经三日,就是为了破除那个狐狸精的淫祀?”
  苏惠说:“也不止这一个……只是狐姬信徒最多,影响最大,前段时间信徒还为之争闹,打出了人命——所以要格外多提几句。”
  景昭若有所思,微微点头。
  “弘信寺的和尚德行不错,施药救人,开坛破除迷信,我虽不信鬼神佛道,弘信寺如此行事,却也是一件大功德。”
  不知怎么的,车外苏惠悄悄松了口气。
  景昭道:“我记得他们讲经三日,明日是最后一天?”
  苏惠说是。
  景昭说:“明日一早,我们也去听听,你做些安排。”
  然而次日一早,景昭还未洗漱,苏惠就敲响了正房的窗子。
  “小姐。”苏惠隔窗低声道,“外边传来消息,王七郎丢了。”
  他又很严谨地补充:“绝对不是我们干的!”
  “丢了?”
  无独有偶,裴令之披衣起身,听到的便是这么一句话。
  他眉尖微蹙,将一缕发丝别去耳后:“好端端一个大活人,怎么会丢了?”
  积素犹豫片刻,脸上倏然浮现出一种无比怪异,吞吞吐吐的神色:“王家的侍从私下议论,说王七郎是被......”
  他一咬牙,说出了堪称匪夷所思的答案:“是被狐妖勾走了!”
  第24章 狐妖(一)什么赤狐妖狐的,我们家不……
  “幼郎,幼郎呢!”
  依山傍水的王氏别院内,一名深紫衣裙环佩琳琅的中年美妇拔脚冲下马车,惶急失措道:“幼郎在哪里?”
  她养尊处优惯了,话未说完,落地时一个踉跄。
  数名侍从大惊失色,七手八脚围上去搀扶:“夫人。”“夫人当心。”
  清晨风凉,沈夫人额头却蒙上了一层细汗,顾不得脚踝钻心痛意,一把抓住面前神情瑟缩的小厮:“幼郎人呢?”
  小厮年纪还轻,乍见平时端庄和蔼的夫人露出这幅近似扭曲的神情,吓得磕磕绊绊:“奴才,奴才不知……”
  “别弄鬼!”沈夫人恼道,“双燕,你平日里帮着幼郎粉饰太平,真当我不知道么,如今不是能糊弄人的时候,快把他叫出来!”
  双燕一抬头,笑的比哭难看:“夫人,小人真的不知,自从前天早上,就再没见过郎君的影子。这两天小人心里也暗自嘀咕,还以为郎君是奉了夫人您的命,往舅爷家里去了。”
  沈夫人倒吸一口冷气,目光如电,厉声道:“胡说八道,前天晚上紫霞过来探看,你们不是还说幼郎在房中睡着?”
  双燕承受不住,双腿一软跪倒在地:“往日郎君溜出去玩耍,都嘱咐奴才们,若是夫人派人过来问,就推说他睡下,不许说他出去了,奴才们不敢违拗。”
  王七郎的大侍女罗帷也吓得六神无主,在旁哇一声哭出来:“夫人,奴婢们断不敢弄鬼,郎君往日里也有悄悄出去玩的时候。郎君是尊贵的人,他不允许,奴婢们也不敢时时跟着。”
  又一阵凉风吹过,吹得沈夫人天旋地转。
  她抬手捂住额头:“快,快去找,快去追——来人,把宅子里那二百部曲都派出去!”
  两边侍女半扶半抱,堪堪稳住沈夫人,不让她软倒在地。院中侍从听得沈夫人语气惶急,一个个噤若寒蝉不敢出声,却没一个人动身。
  “去呀!”沈夫人厉声喝道。
  “去什么去!”
  另一道沉肃的声音响起,房门前一个男子踱步而出,面色沉凝:“撒二百人出去,你是生怕王家的脸丢得不够多!”
  沈夫人身体一僵,抬起眼看着房门前的男人——她的夫君、王七郎的父亲王珗。
  她的目光非常复杂,既有怨恨又有疑虑,还包含着更多更杂的情绪。
  “是不是你。”沈夫人紧盯着王珗,“幼郎好端端一个大活人,怎么会说不见就不见了,你把我儿子弄到哪里去了!”
  王珗道:“你又发什么疯,七郎不是我儿子吗?我倒想问问你,要不是你把他送出城,他能跑到哪里去。”
  沈夫人叫道:“我不让他躲出去,难道等着你打死他吗?你何时用心教导过他,孩子一犯错就要动家法,幼郎看见你吓得像是避猫鼠,我看你就是偏爱李氏生的那崽子,想打坏了幼郎给他让路!”
  “他是嫡子,只消安分守己,谁能越过他去!”王珗本就心烦意乱到了极点,横眉暴怒,“你养下这小畜生,闯下泼天大祸,教我如何回护?早知道还不如早动家法打死了他。”
  话一出口王珗就察觉自己说错了话,当即脸色一变。
  然而沈夫人反应极快,还没等王珗把话岔过去,她面色骤然转厉,两个侍女都没拽住她,眼睁睁看着方才还摇摇欲坠的沈夫人猛扑过去:“王志坚!你这老贼!”
  沈夫人一双涂着蔻丹的手猛抓向王珗面门,珠光明红的指甲从他面前一划而过,险些掐进王珗眼珠:“你骗我,你骗我!你前天说过,只是敷衍裴氏杨氏,抓幼郎回来打几板子小惩大诫就够了!”
  唰啦一声刺痛泛起,王珗伸手抹了把,发现眼下被刮出一道长长血痕,半身冷汗冒了出来。
  他心头火起,一把搡开沈夫人:“裴七杨五一起上门逼迫,我有什么办法!盖着裴家杨家印鉴的帖子明晃晃递到我面前来了,那小畜生早不惹事晚不惹事,赶在皇太女九月下江南这个节骨眼上惹事,各家都在约束儿郎子弟,偏他这时候闯出大祸——死一两个人也就罢了,血糊满了一条长街,这是能压下去的事么!”
  下马车时,沈夫人已经不慎扭了脚,被他一推立足不稳,当即坐倒在地。
  王珗也顾不得风度,指着她鼻子骂道:“往日里我要教训那小畜生,你护着拦着,我看看这次你怎么护!昨日我从郡府赶到县衙,嘴皮子磨破了,割了一块肉下来,才说动他们把这件事压住——别想着搬出你沈家来压我,要是压不住,你们沈家也别想讨得好处!”
  沈夫人愣了片刻,尖叫道:“不过是死了几个庶民,大不了这次赏几个钱,难道还打发不了,要幼郎给他们赔命不成?”
  “呸!”王珗毫不留情呵斥道,“往日里芝麻大的事,放到这个节骨眼也要命。朝廷面前南方世家一损俱损,杨五裴七逼上门来,你以为这件事能善了了?”
  “七郎的命不是赔给那几个庶民的,是赔给杨家裴家沈家还有南方各家作交代的,若被朝廷知晓,抓住把柄借题发挥,沈家也别想好过!”王珗再度搡开扑上来的沈夫人,“还指望你娘家庇护那小畜生,可笑!”
  这对夫妇素日里宛如神仙眷侣,直到今日撕破了脸,连抓带闹口沫横飞。沈夫人扭伤了脚,但她十指留有寸余长甲,撕扯起来极占便宜,且王珗服多了金石丹药内里亏虚,夫妻两个一时间居然势均力敌。
  他们夫妇打作一团,庭院中侍从拉也不是,不拉也不是,惊得神情恍惚两股战战,简直恨不得自己是个死人。
  王珗吃痛,一耳光扇在沈夫人脸上,沈夫人则拼起一口舐犊情深的心气,猛挠王珗脖颈。战事正酣,院门口传来一声惊呼。
  他们二人的小女儿王九娘站在院门口。
  王九娘眼前发黑摇摇欲坠:“爹娘!”
  这对夫妇神志终于在女儿尖叫的这一刻归位,原本撕扯不休的二人僵在原地。
  王九娘撕心裂肺跺脚狂叫,也顾不得温婉端庄孝敬恭顺:“你们疯了,你们疯了!当务之急是把兄长找回来,不然怎么跟裴杨两家交代,外祖父和舅舅知道了又该怎么说!”
  她这句话实在是半点错也没有——裴杨两家前天才上门,昨日王家就传出王七郎莫名其妙丢了,简直像是毫不用心、随意敷衍。
  然而她这句话同时点燃了父母双方的不满,王珗被最后一句抓住了痛脚,冷哼一声:“你倒是跟你娘学的好本事,拿沈家压人,别忘了你姓什么。”
  沈夫人则厉声道:“什么叫没法交代,幼郎是我生的,不由别人做主,就是裴杨两家一起逼上门来,也别想处置我的儿子——南方轮不到他们一手遮天,欺上门插手别人家事,没王法了吗!”
  “……”
  王九娘再料不到父母同时调转矛头朝向自己,眼眶霎时间涌上泪水,顿时落泪,泣不成声。
  沈夫人贴身两个亲信侍女终于瞅准机会小心翼翼上前,扶起沈夫人。
  “派人出去找!”沈夫人声嘶力竭,“问清楚,幼郎什么时候失踪的,是谁跟着出去的,往哪里去了!”
  王九娘本想说话,看母亲不似平日慈爱模样,头也不回从她身边过去,原本到了嘴边的话又忍住。
  王珗喘息半天,被抓出的条条血痕都渗出血,极为疼痛狼狈。
  正在此时,又有一名侍从狂奔而来,在他耳边低声说了两句,他毫无风度地骂了一句,看见泪流满面的女儿,沉声道:“九娘,别让你母亲知道,会坏了事。”
  即使委屈,但王九娘隐约听见‘杨’‘过来’几个字,心中清楚只怕杨家和裴家上门了,也知道如今情况极为棘手,含泪点头:“女儿知道。”
  王珗说:“你年纪小,这事不是你该过问的,让他们都管好口舌,你回城中主宅去。”
  说着,他一甩袖,匆匆忙忙走了,着急去更衣敷粉盖住伤痕,然后去见上门质问的杨氏来客。
  徒留王九娘站在原地。
  她擦着满脸泪水,委屈至极。
  北边朝廷已经开始录用高门女眷为官,嫡长女也能承继家业,可父亲只想将她嫁回沈家联姻,母亲则满心满眼偏爱兄长,同样看不见自己。
  现在她还没嫁出去,父亲已经不想让她过问那些隐秘的家事。
  她十岁之后鲜少落泪,今日实在难过,低声哽咽一阵,才接过侍女递上来的帕子拭去泪水,往外走去。
  见王九娘情绪稍稍平复,侍女壮起胆子,小声问:“女郎,那些人……”
  “敢嚼舌头,全拔了舌头撵出去。”王九娘冷冷说道,“什么赤狐妖狐的,我们家不信这些,这些神神鬼鬼的话有人敢再说半句,统统打死——里面那几个,一起处置了。”
  那名侍女领命,出了院门,对着守门的侍从一点头:“里面那些粗使的奴才,全都处置了。”
  侍从小声问:“不知主子吩咐怎么处置?”
  “全都打死!”侍女说,“除了七郎身边近身侍奉的人,押起来先关着,让他们管住嘴,只当今天什么都没看见。其他的要怪只怪爹妈生了两只眼,一律拖出去打死,照旧收拾。”
  .
  众目睽睽之下,王珗颈间戴着深冬才会用的绸绒风领,脸上厚厚抹了三层粉,勉强遮住伤痕,赶到了待客的小厅。
  来客共有两人,左边那人姓杨,是杨家的大管事,头发花白,神情严肃;右边那人来自裴家,叫做炳烛,年纪尚轻,左顾右盼。
  杨管事训练有素,对王珗的脸视而不见,恭谨行礼,带着炳烛一同送上一只小匣子,很谦卑地说:“听说府上忙乱,裴七郎君十分担忧,送来这些草药,希望于贵府有助。”
  王珗脸颊肌肉抽搐两下:“替我谢过。”
  杨管事连忙道:“不敢当谢,这些决明子本也不是稀罕之物,您收着就好。”
  王珗的表情凝固了。
  决明子,决明子。
  其意昭然若揭,催他早作决断。
  王珗嘴里发苦——杨氏和裴氏果然不信,多半以为是王珗要保儿子,自导自演的一场荒唐闹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