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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文斋 > 古代爱情 > 皇太女 > 皇太女 第32节
  第30章 狐妖(七)另类的深情对视。
  一把,手指头。
  这两个词语分开来看寻常无奇,然而连在一起,却有种令人发寒的森冷。
  呜——
  树林里的夜风拂过石阶,拂过林间对谈的三人,也拂过茂密树冠里隐藏的两双眼睛,仿佛都被这简短的一句话染上了黏腻森寒的血气。
  呜——
  山腰处那座彻夜灯火通明的桃花别业中,外院正厅传来极为激烈的争吵声。几名穿着打扮十分富贵,因长期服散纵欲而面色青白的青年人争执不休。
  越过外院异常显眼的高墙,内院中处处锦绣、遍地绮罗,却遍地是化不开的怪异气息,令人作呕。
  高墙下,一名身姿窈窕的女人裹着一袭轻纱,正在轻轻掩面哭泣,指缝间流下两行淡红的泪水。
  呜——
  王九娘披着夜风快步推门而入,目光触及站在角落的罗帷时,先愣了片刻,然后才想起这是她兄长王七郎的通房侍妾。
  她不再多看,只急急转头望向上方王珗:“父亲,兄长的下落是不是有了?”
  王珗坐在椅中,神情疲惫,仿佛一夕之间衰老了二十岁。原本世家风度消失殆尽,眼珠泛红脸色泛青,半晌才疲惫地抹了把脸:“你小小孩子,不要过问这些,回去陪着你母亲,外边的事父亲来处理。回去吧,听话。”
  甚至不需要王珗作答,王九娘看清父亲这幅尊容,嘴唇先剧烈颤抖起来,心惊胆战道:“兄长他……他是不是……”
  “九娘。”王珗加重声调。
  放在往日王九娘或许会低头领命,但今天事关她的同胞兄长——王七郎就算再不着调,到底和她一母同胞,二人感情不能说特别深厚,但关键时刻自然还是盼着对方安然无恙。
  “父亲。”王九娘几乎要哭出来了,“母亲整整一天都在为兄长担忧,方才女儿将她的补药换做安神药,这才让母亲歇下。身为子女,不能为父母解忧;身为幼妹,只能徒自担忧兄长,这叫女儿怎么熬呢?”
  她劈手一指罗帷:“父亲大张旗鼓遣出许多部曲,连她都叫来了,难道不是有了兄长下落,何苦要瞒着女儿呢?”
  的确,身为父亲,王珗只要还在意声誉,就不能也不应该同儿子的通房侍妾产生任何直接联系。
  审讯问话派侍从去做即可,而今他顾不得避嫌找来罗帷,一定是有事必须要向罗帷当面确认。
  王九娘不安地望着父亲,再度确认:“是不是有消息了?”
  王珗嘴唇动了动,不忍道:“九娘,听话,这些事不该你知道。”
  王九娘一整天积蓄的辛苦委屈再也忍不住,泪水夺眶而出:“父亲,女儿还没有出阁,父亲就把女儿看做外姓人了吗?竟连一句话都不能问,连自己亲兄长的安危都不能知晓吗?”
  室内骤然安静,连房门外匆匆赶来的部曲都止住脚步,不敢叩门,只有王九娘委屈的哭声回荡。
  王珗沉默片刻,终究还是道:“好了,告诉你,你兄长的下落有些线索,但情况不妙,不告诉你和你母亲,是怕你们经受不住。”
  “什么线索?”王九娘心底蓦然涌起一种极为不祥的预感,她透过朦胧泪眼看向父亲泛红的眼珠,又转头看向面色灰白的罗帷。
  “……什么线索?”王九娘颤声问。
  “桃花别业。”王珗垂下袖子,借此掩盖不住颤抖的双手,“我白日带人上山,去桃花别业的时候,在山道旁发现了你兄长的东西。”
  王九娘本能问道:“什么东西,是兄长上山时丢下的?”
  话刚说完她就知道不对,因为王珗脸色非常难看,就像一个死人。
  一旁罗帷喉咙里骤然响起一声压抑的呻吟抽泣。
  这是很失态的,但这时谁都没有心思发作她。
  “一件赤色狐皮领子。”王珗道,“是七郎夏季常穿的那种,我还为此责骂过他不伦不类。”
  “里面包了几根手指,是七郎的。”
  王九娘愣住了。
  一瞬间她仿佛变成了泥塑木雕,全身上下除了眼珠没有一处能动弹,事实上她已经开始怀疑自己脑袋是不是变成了木头,否则这么简单一句话,为什么会听不懂。
  “几根……手指……”王九娘听见自己的声音,但是根本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那,那也不一定是谁的,手指能认出什么。”
  罗帷举袖掩面,嚎啕大哭。
  “不会有错。”王珗道,“我叫她来认过。”
  王七郎业已成年,与父亲并不是能拉着手叙话的关系,和母亲妹妹都要避嫌,更不能常常留意对方的手。
  论起辨认他的身体,倒真是侍妾罗帷更能确定。
  “里面还有个戒指。”王珗虚弱无力道,“库房对过档案,那个红宝戒指是你母亲给他的。”
  “我已经调人去和沈氏部曲共同搜山了。”
  王九娘耳畔轰隆隆作响,茫然张着嘴,像条上岸即将僵死的鱼:“兄长是不是被人绑了,我们有什么仇家……对了,祖父说过,那些白丁庶民一旦走投无路最易铤而走险。”
  她语无伦次,王珗看了女儿一眼,近乎丧气地否定。
  “如果是被绑了倒好。”他嘴角抽动一下,“多半是寻仇。”
  王九娘忽然想要尖叫,因为恐惧。
  她木然望着父亲,听见父亲说:“七郎应该已经……已经没了。”
  王九娘摇摇欲坠。
  “已经找到了他的……”王珗话音顿住,似乎再也说不下去,忽然抬起手来,重重锤在桌面上。
  咚一声闷响,疼痛可想而知。
  但王珗没有叫痛,王九娘忘记关怀父亲,平日最有眼力见最会奉承的侍从都没有冲上来查看郎主的手。
  短暂静默之后,王九娘牙关紧咬,恶狠狠道:“是谁,是谁敢在庐江地界上谋害庐江王氏!敢害我兄长,他全家一个都别想活!”
  她平日里大家闺秀的端庄乖顺消失殆尽,神情近乎凶狠,王珗颇为意外地看了女儿一眼。
  “桃花别业……”王九娘猛地转身,“兄长上过山是不是?父亲,沈家会不会也脱不开关系,兄长会不会是为他们所害?”
  见王珗缄默不语,王九娘恨得咬紧牙关:“父亲,我们不能就这样算了——我要让母亲写信给舅舅,给外公,让他们处置沈绮,让他们帮着一起查,我们让官府过来吧,让他们出面抓人,不能这么算了,不能算了。”
  她说话颠三倒四,脸色白的吓人,明显这位锦衣玉食娇生惯养的九娘子已经承受不住打击,紧接着掉头就要往外跑。
  “回来!”王珗一声断喝。
  然而王九娘已经一把推开了门。
  门口立着几个部曲,檐下的灯光映在他们脸上,也映在他们身后那口箱子上。
  王九娘恍惚间站定。
  一种非常强烈、非常可怖的预感,从她心底浮现出来。
  “这是什么?”她颤声问,“这是什么?”
  身后侍从七手八脚拦在王九娘身前,将她隔开,然而那口箱子里似乎有隐隐约约的血腥与腐烂气息飘过来,即使王九娘从来没有闻到过这种独属于死者的气息,却本能意识到了危险。
  侍从、部曲们脸色非常惊惶,拼命打着岔,身后王珗急急忙忙追过来:“九娘!”
  王九娘爆发出一声悲鸣。
  王珗按住她的肩头,此刻声音却异常冷酷。
  “九娘。”他说,“不要告诉你母亲,这件事不能传出去,只能悄悄查,我会斟酌情况上禀家族,但你不能提、桃花别业更不能提,明白吗?”
  王九娘说:“我不明白。”
  王珗说:“这是为了七郎的名声。”
  “什么意思?”王九娘颤声。
  王珗道:“桃花别业那地方,经不起闹。一旦闹大,后果不堪设想。”
  .
  “这地方简直是个淫窝!”小金悲鸣道。
  他用词太不讲究,积素眼珠转个圈,小心翼翼瞟一眼裴令之。
  “桃花别业这地方,我也是第一次来。”小金吞了口唾沫,“别业里那些部曲都是沈家家生子,说起话没个顾忌,我从他们嘴里套出来的——别业里养着好多女人,也有些年轻男孩儿,据说个个都是精心挑选出来的,要弱……那个词怎么说来着,弱,弱……”
  他弱了半天,积素说:“弱柳扶风?”
  “对!”小金一拍手,“还要长得跟花儿一样,这些人养在别业东院里,专供别业主人招来那些名门公子喝酒淫乐,这些叫‘桃花’,是用来待客的。”
  “据说西院也养了一部分女人,比东院还多,不知道用来干什么,东院的女人失宠或者犯了事,就打发到西院去。”小金皱皱眉,“但他们一说到这里嘴就很严,什么也不肯透风,还是一个人说漏嘴透出来的,我再问他他吓得魂不附体,半个字也不多说,我怕打草惊蛇,没敢一直追问。”
  “西院那部分,他们提了一句狐狸,我没听懂什么意思——但刚才搜山的时候,我隐约又听他们说了几句,话里话外好像说西院那些女人跟女鬼一样,活不长久,还很瘆人。”
  说到这里,小金抓抓头,无端给自己说出一头冷汗,强笑一声。
  白纱之下,裴令之黛眉微蹙。
  诡异消失的王七郎、出现在山道上的一把短指、舒县随处可见的狐狸传闻、桃花别业里据说活不长久的女人……
  一点森然的寒意,顺着他的脊骨升腾而起。
  “除了那把断指,还有别的发现吗?”
  小金不意这位遮脸的神秘人物忽然开口,有点紧张,摇摇头:“这我也不太清楚,各队分开搜山,我们这队一无所获。”
  “不过,有人私底下议论。”小金补充,“王七郎之前说过,自己有狐妖相伴,不需要娶亲。城里又有狐姬的传闻,今天发现那些断指之后,就有人说,王七郎是私自养狐妖取乐,结果被狐仙报复反噬了。”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积素哂笑一下,然而在他身旁,裴令之轻按帷帽,白纱下秀美面容毫无表情,隐带冷意。
  “说不定呢。”裴令之冷冷地想,“这世上会报复反噬的,除了虚无缥缈的狐妖,更有可能是活生生的人。”
  他仰起头来,抬头看不见头顶天穹与弯月,唯有大片连绵的茂密树冠。
  积素不明所以,也跟着抬头。
  小金左看看右看看,试图合群,于是也仰起头来,忽而讶异地说:“噫,那是什么?”
  从他这个角度,隐约看见头顶一棵大树高处枝杈上,似乎有个形状怪异的东西。
  难道是鸟窝?无相山里有很多鸟兽,大鸟窝也很多。
  可是大鸟窝,应该不是这个形状的,没有这么深,也不会这么圆。
  积素靠过来一点,沿着小金的视线看去,眉头慢慢拧紧。
  “打下来看看吧。”积素挥挥手,跃跃欲试,“看着挺奇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