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小厮没料到他会是这反应,瞬间愣了。
贺知衍的视线从主仆二人脸上划过,在他们错愕的表情中转身走了。
他走了后,小厮才反应过来,朝他的背影翻了个白眼:“这人好生无礼。”
俞清禾的视线撇下,落在那碎了一地的酒坛子上,收回的时候掠过衣摆,看到某一点,他啧了声,嘴角拉起,似是漫不经心地说了句:“脏死了。”
只是简短三字,就让小厮瞬间收敛情绪,犹如置于案板上的鱼肉,缄口不言。
俞清禾收回视线:“走吧,大哥该等急了。”
小厮垂着头,并不敢直视主人:“是。”
***
贺知衍走出一段距离后就已经清醒过来,他想起被遗留在现场的碎坛子,又折回去给收拾了。
而俞清禾两人已经不在,这与贺知衍预料的一样。
要说这些人里贺知衍最了解谁,那应该就是俞清禾了,上辈子他以为与自己春风一度的正是此人,加上两人拜了堂,贺知衍拿出了一腔真心对他,只是人家并不稀罕,弃之如敝履不说,还要踩在地上撵上两脚。
所以他知道俞清禾得了他的冷脸不会叫住他或者再留在原地,也许这人心里还憋着股气,就是不知道谁遭殃了。
将手上的坛子碎片丢进街上装垃圾的箩筐里,贺知衍又转身望了眼身后的宅邸。
他重生醒来不过半日,所有的计划都还围着俞清然转,关于俞清禾他确实还没做打算。
今日意外遇上,以至恶语相向那都是本能反应,不过事已至此多想无用。
眼下还是俞清然的事最为重要。
找不到人就只能等着人来找。
贺知衍回了家,中午时分,听闻他已经好了的季大哥父子从酒坊回来,确认他是真的好了还要认祖归宗,季大哥与季老爹的反应如出一辙,都是沉默着抽了几口烟然后才说好。
唯有季丰源,他一心只为贺知衍的清醒而高兴。
***
贺知衍虽然给俞清然留了地址,但并不确定他会找上门,所幸两天后,他等的人来了。
而前一天...俞家别院。
俞清然身上披着轻软丝被,青丝散落其上,他的脸依旧很红,细看之下连眼睑也无一幸免,许是被情潮折磨的不轻,他的精神头并不好。
喘息一口,吐出来的气都像是火燎的:“怎么样?”
俞晖一手持碗,一手拿勺子搅动浓黑的药汁:“已经再三查证,这事确实是意外,那季家幺儿常往杏红馆送酒,您遇上他不稀奇。”
“我记得季平安是个傻子。”
“他们确实如此回报。”
“他一个傻子能算得了账?”
“简单的算术还是会的。”俞晖把搅温的药递给他,“该喝药了。”
一说到喝药俞清然的眉头就皱了起来,他两手抓着被子一裹,顺势倒在床上,面向里边:“不喝,拿走。”喝了这么多日也没见好,就光苦他了。
俞晖深知自家主子的性子,知道他是又耍性子了,就像先前说季平安是傻子那话,明明傻不傻他最清楚。
“少爷,这次的确是误会了季家小哥,要不我把他请过来,当面跟他说声谢?”
明白他话下之意的俞清然翻过身,闲闲看着他。
俞晖又往放外衣的凳子上看了眼:“还有这衣裳也得还给人家,寻常百姓一年也不见得裁一回新衣。”
第6章
现在事实证明下药的事同季平安一点关系都没有,俞清然对他的那点芥蒂便消失无踪。
他扫了眼挨着床尾放着的凳子,那件外衣初时是什么样现在就什么样。
俞清然耳畔又想起汪大夫的话:“纵观全国病例,天乾能引起中庸二次分化者,除了本身信香极其霸道之外,所分化的坤泽与天乾也大多是天定良缘,你这次情潮来势汹汹,怕是难熬...”他说了许多,那会俞清然整个人浑浑噩噩,已记不太清,唯记得他最后那句,“若是人品尚佳,以老夫之见,不若成就一番好事。”
成就好事...俞清然不是三岁稚儿,自然懂汪大夫的意思。
而且他爹娘到现在也没过问,估计也是在观摩他的反应。
俞清然熬了三日,若不是被一碗药吊着,他觉得自己浑身的血液都能烧干,先前他苦熬着不肯低头,除了怀疑季平安之外,也是不想被本能控制。
但是现在...俞清然脑海浮掠过季平安的面容,最终松了口:“把衣裳拿过来。”
俞晖一听,像熬出头的媳妇一样,兴高采烈地放下碗去拿外衣,结果他一到手抖开,那股味就再藏不住窜了出来:“少爷...”
俞清然看着他,似乎也意识到什么,果不其然,俞晖接着道:“衣裳馊了。”
“...”
孟夏季节,还是穿过的衣裳,又团成团,别说三天,一晚就该有味了。
俞清然陡然一躺,长叹一声。
俞晖只能收起脏衣裳,劝道:“再苦一晚,明早我就去把人请过来。”
俞清然颇为心累地摆摆手。
***
这便是俞晖请人的来龙去脉。
翌日一早,俞晖便进了城,去向俞清然告知他的地址,到了东街东水巷。
拦着人一问,那叫平安的果然是人尽皆知。
俞晖谢了人,便去了季家。
“叩叩...”院门传来几声轻响,惊扰了院子里的人。
正在晾晒衣裳的卫连娣听见敲门声,便循着声望去,却见一名陌生的高大少年。
“你找谁?”
俞晖不知妇人名姓,便揖了个礼道:“婶子,我找平安,请问他是否在家?”
“找平安?”卫连娣得过吩咐,是知晓会有人来找儿子,只是看样貌完全不识,又猜是不是贺家的人,故而不敢怠慢,“你稍等,他就在屋里,我喊他出来。”
“多谢婶子。”
贺知衍听闻有人找便有了数,他随卫连娣出去,果然见是俞晖。
俞晖也在打量他。
见他身姿挺拔,容貌清俊,别有一番气质,心下也满意许多,便揖礼道:“季公子,我是清然少爷的贴身小厮俞晖,他命我过来请你去一趟。”
熬到第四日才来请人,要么情况严重,要么是俞清然查清了当晚的事确认跟他没关系,一时间,贺知衍也不知是该气还是该笑他这谨慎的性子:“好。”
贺知衍抬步就想出去,余光瞥到神色不安的卫连娣,又折了回来:“娘,我去见一位朋友,事情完毕就回来。”
卫连娣神色登时放松下来:“欸,那你早些回来。”
“嗯。”贺知衍再看向俞晖,“走吧。”
俞晖见他一点都不扭捏惊讶,显然是做好了被找上门的准备,这份心性,换做不认识的人,谁能相信他不久前还是个傻子?
俞晖领着人到了巷口,坐上一直等着的马车,而后马车原路返回。
***
一路颠簸到了俞家别院,贺知衍下了马车,又跟着俞晖穿亭绕廊,终于到了一处院落前。
贺知衍抬头一看,见匾额上刻着一月园,而举目望去,除了已经谢了的玉兰树,还有各色山茶,便数金鱼草开的最热烈。
黄色金鱼草如金银满堂,倒是与这院子的主人相得映彰。
“季公子里边请。”
俞晖的话打断贺知衍的沉思,他回过神,这满院子除了这些不能说话的景物也就只有他和俞晖,这一路上过来也没见到别院的仆役,想来是俞清然特意嘱咐过,不过也有可能是这个贴身小厮做事老道。
“嗯。”
迈上走廊,贺知衍便隐隐闻到熟悉的橙花清香。
俞晖抬手叩响房门:“少爷,季公子来了。”然后不等里边回应,便一把推开房门,“请进。”
贺知衍蹙了蹙眉,却没说话,抬脚迈进门坎,待他进去后又一声轻响,房门被关上了。
“...”俞清然是怎么吩咐的?
贺知衍不禁怀疑,那天才对他诸多防备的人,这才几天就放下了?
这么想着,原本要绕过屏风的脚步顿住了,他试探出声:“然然,我进去了。”
里边正襟危坐的俞清然听见他这称呼差点一头栽下床,稳住身形后恶狠狠出声:“进便进,废话那么多做什么?”
话音未落一道颀长身影便从屏风后转了过来,俞清然的视线从他的面庞划过,而后紧紧盯着雕花的窗户,好似那朵花活了过来一样。
贺知衍假装没看穿,他看着明明是自己睡房,却穿戴整齐的俞清然,又看了眼他面前食案上摆着的几道吃食。
“还未用膳?”
被他一问,俞清然又想揪东西了,可他这会端坐着,既不好去翻帕子,也不能把被子扯过来,只能两手揣着,借着袖子的遮掩互相掐。
他假意端着:“有客登门,主人家怎能先行用膳?”
行吧...客人贺知衍笑了笑,他虽不敢说完全了解俞清然,可也多少清楚他的性子,俞家大房的独苗,自然是要骄矜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