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秀美的眉目笼上丝丝愁绪:“因为我,孙羽还差点闹出事来,又把你们也牵扯进来。两位哥哥,还有小溪姐姐,谢谢你们对阿青的照顾,我真的,真的很感激你们,但是我真的不能跟你们走。”
“我知道轿笼把我抬进那里可能会发生什么,我也知道我再也不能见到你们所有人了。”她虚弱地笑了,“可这就是每个蕙女的义务,无论落在谁的身上,这都是命。”
“我出生在青山,现在已经过去了十六年了,从来都没有去过外面的世界,我也没有见过爸爸妈妈,甚至也不知道他们是否还健在。可是我喝着从青山上流下的水,吃着从土地结出的果子,我是青山的孩子,怎么能因为贪图以后的岁月,就抛下生我养我的故乡不管不顾?我走后会有人照顾爷爷,也能给弟弟一个很好很好的归宿,这些对我来说已经是最大的安慰了。”孙青眼眶里含着泪,“已经有两次仪式失败了,这是我最后……最后能为大家做的事了。”
孙青的话让魏溪无比心疼,她抓住女孩的手劝慰道:“这些事本该是所有人背负的,不该只落在你一个人的身上,什么为了大义而舍小义,都是借口,都是骗局,都是为了让你心甘情愿地牺牲,你这个傻姑娘。”
她眼神空洞地蹲在雪地里,怒声道:“是我把孙羽放来的,我知道那天晚上他要带你走,我也给他留了院子的钥匙,把门口看守的人都叫走了……可是你为什么,为什么还要回来呢?”
“我知道,姐姐。”孙青泪中含笑,“因为我不能连累你,君要看管好蕙女,包括她的生活起居,一饮一食,对吧?”
游情和危聿对视一眼,从彼此的眼神中看到了无奈。他们的确没有办法强行带走孙青,正如她所说的那样。
是责任,是义务。
如果他们真的尊重她,就不该强迫她做不愿意做的事。
萧瑟寒风中,魏溪平静地扯下了胸口象征着君身份的刺绣名牌,随手把它丢在一边。被风拂动的发丝就那么四散开,每一绺都恰到好处地张扬。
现在她终于不用做君了,也不用再做被压抑着本性,努力像逝去的姐姐一样优秀的,那个永远活在过去的影子。
“管他呢,不干了,什么君,什么请福,什么罗娑节。”
她看向那四个男孩,对他们道:“你们回去吧,不用再抬轿子了,就说君造反了,仪式进行不下去了。”
四个男孩子互相对视着,从彼此的眼神中看到了内心的答案。
那个最开始拦住游情的少年道:“魏姐姐,我们在山脚下等一个小时再回去,不告诉村长,一个小时后我们就说已经把蕙女送到了。”他有些不好意思地补充道:“你放心吧,大家都会守口如瓶的,但我们只能给你们争取一个小时。”
另一个男孩接话道:“如果被发现了,我们也没什么办法,只好如实把这些事都说出去了。”
“你们……”孙青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阿青,既然你一定要完成仪式,那我们大家送你过去。”游情上前一步,和危聿默契地牵住了手,“请福需要把蕙女送进那里,可又没说只能让蕙女一个人进去。”
“就像你在乎自己的亲人那样。”危聿总是抿成一条平直的线的嘴唇,此刻轻微地向上弯了弯,“我们也是如此。我弟弟也病着,即使是万分之一的可能性,我们也要赌一赌。”
“还要等孟非晚吗?”游情抬头去看他。
“不等了,我们走吧。”危聿揉了揉他的脑袋。
第91章 尾声不作因而亦不得祸
几个抬轿子的礼士与他们道别后留在了那里,一个小时的时间很紧张,他们四人必须要加快速度赶去山上。
孙青脚腕晃动的铃铛声音虽然不大,但在安静而空旷的环境中极为惹人注意,游情从口袋里摸出了发夹和卫生纸,俯下身子替她塞住了铃铛。
不知道为什么,当他去做这件事的时候,总觉得格外熟悉,就好像自己亲身经历过一样。
从东方已经渐渐可看到透过云层的曦光,天马上就该亮了。
他们几个人顺着那条山路越走越深,直到头顶的天空彻底被遮蔽,百年古木参天而起,除了树林外再也看不到任何人类的建筑。
魏溪提着灯走在最前面,伸手拦住了即将跨过自己面前的游情。
“邬昀,再往前走就过白塔的范围了。”魏溪的声音染上了几分担忧,“我们该止步了。”
顺着提灯的黄色光线,他们看到了脚边有一座特殊形状的地藏像——有着尖嘴的鸟面人通体为鸦青色,以一种极为诡异的姿势半开翅膀,它双脚蹬地,嘴里叼着花枝,眼神直勾勾地望向里面不见天日的黑色甬道。
“这是什么?”阿青有些好奇地伸手去触碰,只觉得触感有些奇妙,滑滑的,凉凉的。刚才明明一直在下雪,可这个东西身上居然没有沾到一点水。
“这是白塔和青山的分界线,专门守护某片区域的地藏像。”魏溪慢慢道,“小时候家里的长辈都嘱咐过,如果在路边看到它就不要再往前走了,前面的区域最好不要接近。”
“好像还真是的。”阿青回想起来,“是不是说,白塔在东面青山在西面,过了这条分界线就不归白塔管了,出了事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都已经走到这里了,再不能靠近,现在也要破忌了。”游情拨开身前挡住自己的茂密树枝。
他并不感到害怕,只是感觉离真相又近了一步。
“你们信奉的不就是山神吗,为什么要避开祂在的区域?”危聿跟在他身后走得十分小心,只能低头才不会被头顶的树枝所阻拦。
直觉告诉他,如果再往里面走,可能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你是外乡人不知道,”魏溪指向身后的东方,“山神是一个很抽象的概念,如果要我去理解,可以把整座青山都当做是山神。这座山的土地,流经的水源,以及需要把蕙女送去的山洞,都只能说是祂的一部分。百年前修建这座白塔也并不是为了供奉,那个时候还没有人类进山,最初传递花粉的是山里的飞禽走兽。然而母体的约束力只对我们有用,对它们没有一点作用,它们被感染后会显现非常强烈的攻击性。每当有被感染的动物出没在有人住的地方,在塔上瞭望的人就会想方设法提醒大家注意安全,只要在高处敲钟,附近的所有人都能听到。但在一些较为密闭的地方,比如山洞,还有被森林遮盖的山路,敲钟的声音都会减小很多,为此他们设立了很多地藏提醒大家,不要去危险的地方。”
“所以说其实就没有山神庇护,这个说辞是为了控制大部分人的思想?”危聿的表情轻松下来。
“与其说是山神庇护,不如说是异人类的庇护。母体在吞噬动物后会保留它们的某些特征,虽然我们也不知道为什么,或许它要通过不断吞噬人类的身体来模仿学习吧。因此诞生的子体就把这部分特征继承了下来,变成了很多面貌奇怪的生物,我们习惯把他们称作异人类,而延续异人类血脉的后代就会对感染花粉的症状免疫。青山村最初的祖先们,几乎都是异人类的后代。”
想起那些隐秘而畸形的过去,魏溪的表情变得有些不自在。
“面貌奇怪?”游情追问,“他们有什么和人类不一样的地方?”
魏溪回忆道:“比如,他们有着和人类一样的四肢,但是面部有鸟喙,或者他们会有翅膀,就像蝴蝶的翅膀一样,摸上去是光滑的,很特殊的质地?他们也会说话,可以听懂人类的语言,饮食和人类也会稍有分别,比如会习惯性以各种动物的血液,还有新鲜的肉类为食。”
“只不过……”她有些难为情道,“虽然我不相信真的有山神那种东西,但村里的老人们都已经口耳相传很多年了,根本听不进去这些解释。像约束力这种词也是军庭提出来的,年轻人比较好理解,老人们就完全听不懂了,所以本家就继续以山神的名义来囊括这些事,这样也比较好控制群众的思想吧。”
阿青也是头一回听到个中缘由,感怀之余不免有些震惊:“所以姐姐你是说,我们跟异人之间根本不是对立的关系?”
“你也见过挂牌仪式。”魏溪点头,“挂牌仪式是为了战乱逃难的流民,给他们一个新的身份和名字,但假设,这只是个掩人耳目的借口呢?”
好像有一股寒流从全身上下经过,游情的大脑开始不断脑补那些画面。
如果说很多年前异人类已经生活在这里,他们早已隐入人群之中,以某种特殊的方式伪造自己的过去,过着与普通人类一样的生活……
游情并不相信这个世界上有很多巧合。
假设青山是这一切的源头,既然切断母体与被感染人类之间的联系就能彻底结束这场花期,为什么军庭一直都没有行动?甚至将白塔岭划分为深花区,杜绝了人员流动的可能性,让这里彻底沦为一座孤岛,里面的人都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