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兄敢说弃了砚泽以后,不会像从前用我那样接着用他,指使他?”池陆嘴唇蠕动,竟惨笑了一下,“这么做还不是将我与他二人视作一般?”
阮逐舟反问:“那你又与他有何不一般?”
池陆倏然提高声线:“心意不一般,就不能相提并论!”
空气骤然安静了。
阮逐舟定定地看着他。良久,池陆再一次苦笑出声。
“饶过我吧,师兄。”池陆说,“算砚泽求求你,别去找他——不,别去找任何人,当初是师兄亲口说要我永远尽心竭力侍奉在师兄左右,如今为何临阵反悔了?反悔了想疏远砚泽也罢,为什么要找许悠那样一个人?”
阮逐舟道:“就因为这,你不想输给他?”
池陆喉结攒动。
“我不想师兄再占有任何人。”他说,“师兄只能拥有我一个。”
阮逐舟瞳孔深处的光幽然一错。
烛火葳蕤,映得人面容都黯淡,唯独二人眸中愈发深邃。
“池陆,我不管你是天生的下贱胚子还是嗜虐成性,这都不是你在我这死缠烂打的理由。”阮逐舟指了指门口,“穿上衣服,现在就走。往后你只需要和其他普通的离宵宗弟子一样,吃饭,睡觉,修炼,最好期盼着哪一日开了窍亦或打通任督二脉修为大增,在天下大比之日出人头地名震江湖,那便是你几世都修不来的功德福分。”
他每说下去一个字,池陆的表情都会肉眼可见地更加受震动,到最后那不可置信的神色中糅杂了太多情愫,不解,抗拒,悲伤,愤怒,甚至还有些他理解不了却又真切读得出的心痛。
阮逐舟转脸看向另一边:“我不喜欢浪费口舌。从这儿滚出去。”
池陆沉沉地凝视他,目光仿佛要将阮逐舟整个人装进去。他短促地舔了舔唇,也转过身,慢吞吞穿上靴子,最后将方才揉乱的被角替阮逐舟随手掖好,站起身。
“夜深了,”池陆声音有点哑,“师兄早日休息。”
他的语气有种强装出若无其事的淡定。
阮逐舟并没转回头。过了一小会儿,他听见房门打开又关上的声音。
他阖了阖眼。夏日的雨夜本该闷热潮湿,然而此刻的不冠山成了一座万仞的孤岛,寂寥的寒气逼人。
阮逐舟撑着坐起身,微微垂着头,青丝从肩头滑落下来,挡住他侧脸,看不清他在想什么。
许久,他的脑海中出现熟悉的声音:
[宿主,您把池陆赶走,这不是把他越推越远了吗?为什么……]
阮逐舟没有正面回话,沉吟片刻。
“还记得断桥镇学堂里孩子们吟诵的那首词吗。”他自言自语似的说。
[嗯?什么?]
阮逐舟笑笑。
“旧香残粉似当初,人情恨不如。一春犹有数行书,秋来书更疏。衾风冷,枕鸳孤,愁肠待酒舒。梦魂纵有也成虚,那堪和梦无。”
他十分自然、流畅地将那首词背出,仿佛这几句话铭刻于骨烂熟于心,随时都能脱口而出。
“梦魂纵有也成虚……”他轻轻叹了口气,垂下睫羽,“何为虚假,何为真实,我早已分辨不清了。我这个死过一次的人,竟然在这些真真假假的世界中度过这么多时日,到头来连一个人的爱与恨都弄不清楚,就算经历这么多副本也是枉然。”
07号不解:[宿主,您怎么能这么说?您是我见过最有智慧、最深谋远虑的——]
阮逐舟嗤笑:“深谋远虑。”
他轻轻拍了两下自己那双动弹不得的小腿,自嘲地摇摇头。
“我要是真有那两下子,不说事事遂我愿,至少也该能蛊惑人心才对。”阮逐舟说,“可我已经用尽一切手段想让他对我恨之入骨,偏偏他却……”
阮逐舟抬起头,眼里闪过一丝恍惚与茫然。
明知道07号不可能具象化地出现在身边,他还是下意识地四处看了看。
“他对我有的应该是恨,而不是在意。”阮逐舟喃喃道,“他为什么——为什么还没有彻底地憎恨我?”
07号也沉默了。
没人探讨计划的成败,屋内静悄悄的,只剩下阮逐舟压抑的呼吸声。
窗外一道白光短暂照亮天空,映照出山峰矗立的黑影。
伴随着雷声轰隆,夜雨渐密了。
第128章 修仙16所有夺走他注意的人,全都该……
“你说这得道成仙之人,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成天打雷下雨,觉都睡不安稳,真是折煞人!”
“谁知道,听说不冠山下因为遭受雷击,还引发了一场大火,连这泼天大雨都没有将其浇灭,真是怪事……”
连日阴雨,催得人心思烦闷,离宵宗上下气氛沉郁,山上笼罩着一片低气压。
临近午时,山中除了雨打山林声什么都听不见,到处一片幽静。
往日都是月挂当空,可如今阴云密布,终夜星月不见,山中光景也黯淡了许多,问阙外的树林中都黑黢黢的,打眼一瞧无端有些阴森之气。
问阙每晚都需要人值守,别院外,两个身影慢吞吞地从林中钻出来,向问阙宫走去。
其中一个正是许悠。他打着伞慢慢悠悠踱步,一边打着哈欠,对同行的另一个宗门弟子道:“说起来你发现没有,自从那一次不冠山峰顶遇雷,后面咱们就没碰见过一次晴天。”
“可不是吗,”同行的弟子感叹道,“尤其是晚上,有时候闪电接连不断,弄得夜里都亮如白昼,搞得人没法睡觉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老天被捅了个窟窿!”
值夜本就无聊,天又下着雨,两个人言辞愈发放肆起来。
许悠哼笑:“你忘了吗,第一次遇雷就是大师兄从山上下来那天,要我说问题就出在这儿。”
“这话可不能乱说,”那弟子惊讶道,“当时宗门上下说什么的都有,后来还不是师尊出面,才平息了谣言……”
许悠不屑道:“既是谣言,空穴来风,过后自然会平息,何至于让师尊出面?你个呆子也不好好想一想,大师兄不能行走,又常年没有祭出过法器,如此反常之人偏偏又在天降惊雷、魔界气息震荡时消失不见,没有任何人能为他作证,这说明什么?”
弟子支支吾吾:“这……这我实在不敢揣测。”
“胆小如鼠,大师兄也不在,有什么不敢说的。”许悠轻蔑道,“好像他会吃了你似的!再说了,大师兄空有一个师兄的架子,如此跋扈还不是仗着师尊为他撑腰,否则他什么都不是!”
“最近大师兄一直叫你帮他做事,你既不怕他,何不直接拒绝?”同行弟子不服气地反驳。
许悠噎了一下:“我那是不愿节外生枝!退一万步讲,大师兄这种禀赋怎么可能得道,你见过哪个残废渡劫成仙的?也就我给他几分面子——哎哟!”
他脚下一滑,险些绊了一跤,回头向树林深处看去:“哪个倒霉东西在里面?!”
树林里雾气沼沼,一片灰茫茫。同行弟子扯了扯许悠袖子:“走吧,这片树林一向阴气重,进去太危险。方才是你自己没看路,被枯枝绊到。”
“肯定是什么小畜生,我看得很清楚!”
“那也无非是仓鼠兔子什么的……走吧,雨这么大,鞋袜都湿了。”
差点在别人面前摔了个狗啃泥,许悠脸都涨红了,一把甩开同行弟子的手:“你先回去,我要把那小畜生抓过来拔了它的毛!”
同行弟子拿出宗门清规戒律劝解了好一番,无奈许悠是个锱铢必较又好面子的性格,见劝诫不成,他也无法,只好独自打道回府,留下许悠一人钻进林子里。
进了树林,许悠转了一圈,始终没看见刚才从自己脚边溜过的黑影,倒是林中太漆黑,伸手不见五指,很快许悠就转了向,罪魁祸首没找到,自己反而先迷了路。
约莫转悠了半炷香的功夫,许悠终于意识到自己走丢了的事实,逐渐有点慌了,耐不住性子在林中大吵大嚷,试图用这种方式被谁听见,可刚刚唯一一个同行人已经被自己坚持赶走,眼瞎根本没人听得见他的求救。
距离天亮还有快三个时辰,若是一直待下去,着凉受寒不说,还有可能遇到野兽,许悠没办法,只好动用法术,他指尖凝聚起一丝亮光,两指并拢,向地面一指,一束火苗歘地向地上枯枝射去,却只留下一缕黑烟,压根点燃不着。
许悠傻了眼:“怎会如此?”
如此简单的升火,宗门里最不成器的弟子都信手拈来,断没有点不着的道理。
他不信邪,从地上捡起一根树枝,吹了口气,呼啦一声,这次枝头燃起一簇火光。
许悠这才放下心来,权当刚刚是个意外,他一手撑着伞,另一手拿着这简易的火把,嘟囔着转过身:
“我就说嘛……先升起篝火,暖暖身子,等日出之后再说——”
他转身,发现火光在地面投下两道阴影,一长一短,皆是人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