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深谙乔咛的心理,知道一味地阻挠反而会适得其反。
“离他远点儿,”说着,他轻轻“嗯”了一声,语调上扬,带有反问的意味。然后又不等乔咛回答,像是她默认他的提议,紧接着说到,“哥哥以后每天都来接你。”
“每天都接我?”乔咛低声喃喃,像在自言自语,脑海里却闪过夏静雪的脸,轻咬了咬嘴唇,试探性地问,“那、你不陪你的女朋友了吗?”
青春期的女孩总是很敏感。
在细腻的情感上有着得天独厚的天赋。
乔咛这句话问的非常有技巧性,能够间接试探出谢忍安的情感状态。
谢忍安低笑了声,转圜间,似乎明白了小姑娘为什么和他闹脾气。
他压低声音,似笑非笑地反问:“那小咛是希望我陪、还是不陪?”
不愧是谢忍安。
一两句下来,又重新把难题转交到乔咛手上。
乔咛没得到想要的回答,一颗陷在云层里的心又重新砸在地面上。
她语气软了下去,有些无力道:“明天还要上学……我想休息了。”
她总是这样,一遇到难题就会下意识想要退缩。
“好,”谢忍安也没多为难,他放开抵住她的手臂,那一小截肌肤相抵的布料被体温磨的发烫,“早点休息,晚安。”
乔咛手不自然地搭上那一块发烫的布料,试图抓住一点他的体温。
她抿着唇,回道:“你也是。”
说着就踢踏着小步子,一溜烟扶着木扶手上了楼。
谢忍安站在原地,不动声色地开了灯,出声提醒道:“别摔了。”
“哦。”乔咛踩在木楼梯上的脚步顿了顿,脸一下子烧起来。
在僵了几秒后,又重新抬起脚步。这一次跑的比之前还要快,没一会儿功夫就没了影儿。
谢忍安微微扬起的嘴唇在看不见她背影后,突然沉下来。
心里有种异样的烦闷和不痛快。
他想起什么,从下裤掏出手机来。
修长的指尖在屏幕上点着,在通讯录里翻了会儿。终于找到一个熟悉的号码,他什么也没想就拨通电话打了过去。
对面隔了一会儿才接听。
谢忍安脸色很淡,没什么表情道:“王老师,我是忍安。”
“哦,忍安啊,怎么了?”
老王,就是乔咛的班主任。
当年也接手过谢忍安。
“这么晚致电,有些冒昧,”话虽这么说,谢忍安的脸上却看不见丝毫“冒昧叨扰”的歉意,他沉着声,“乔咛最近在学校的表现怎么样?”
“不打扰不打扰,”谢忍安怎么说也是老王的得意门生,老王表情带笑,扶了扶眼镜,“乔咛这孩子性子有些闷,不过学习方面倒很认真,文科这一块没什么大问题,只是这数学,还需要再加强加强。”
他说的很委婉,谢忍安懂他的意思。
“嗯,”谢忍安顿了下,“还有件事,我想请王老师帮忙。”
“什么事?”
“乔咛同学,疑似早恋。”谢忍安面色不改,嘴唇却渐渐勾起,一字一顿道,“我想麻烦王老师,帮我多看着点儿。”
……
乔咛回了房间才敢正常呼吸。
心里又酸又涩又甜。
各种千奇百怪的滋味混在在一起,说不出是什么确切的感受。
她闷头洗了个澡,这种奇怪的感觉才渐渐消退了些。
她换好睡裙,关上灯准备睡觉。
床垫柔软,她枕着枕头,翻来覆去了好几遍,却怎么也睡不着。
她心虚不宁地辗转反侧。
窗外是一轮皎洁的月亮,清辉洒进来,将她的脸庞照亮。
她微微侧着脸,看向那扇粉色纹样的窗户。
透过那扇粉色的窗,喜欢谢忍安的心脏,就像此刻的月亮。
亮晶晶、明晃晃。
暗恋是一件会发生在青春期女孩身上的、很自然的事情。
它会让女孩变得多愁善感,变得爱叹气。
乔咛不得不承认,尽管她很不愿意说,但在此刻,她忽然发现,自己好像……是很喜欢谢忍安的。
这种喜欢不是潜意识里的妹妹对哥哥的亲情般的喜欢。
也不是属于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友情般的喜欢。
而是一种单纯、纯粹的爱。
纯粹到就像此刻窗外皎洁的月光一般的爱。
一种不能被其他人共享的、具有排他性的爱。
乔咛叹了口气,彻底没了睡意。
她起身,坐在了书桌前。
写满字的试卷上自己密密麻麻,如同群蚁排衙。看一眼就头晕。
她忍不住把这些试卷推远。
然后打开抽屉,找出一打没怎么用过的信纸。
那时候她很想念在北都治病的乔喃。
从乔喃八岁生病开始,她短暂又漫长的一生都在北都的医院度过。
乔咛很想很想乔喃。
可是啊,从飞鸟岛到北都,要转好多好多次车,需要好多好多钱。
乔咛没有钱。
她有的时候会发呆。
发呆的时候就会想乔喃。
想乔喃的时候就会哭。
直到有一天,谢忍安丢给她一打崭新的粉色信纸。
那是一打很漂亮的粉色信纸,上面坠着鎏金的小花,看上去生动极了。
乔咛攥着这打漂亮的粉色信纸,有些茫然地看着谢忍安。
谢忍安轻轻弹了下她脑瓜。
看她吃痛地揉脑袋,模样简直可爱到发慌。
他才带着笑音,气定神闲道:“笨,说不出的话,写下来不就好了。”
乔咛觉得谢忍安说的有道理,一边揉脑袋,一边傻气地咧开嘴笑。
从那以后,她就开始写信。
刚开始她只能夹杂着拼音和错别字,艰难地写一些幼稚的话。
写好信以后,她会反复地看。
自己看还不够,还会拉着谢忍安帮她看。
谢忍安很高冷,她每次得对着他撒好几次娇。
然后他会一边说撒娇没用,一边又冷着脸接过她的信,帮她改错别字和语病。
谢忍安的字很漂亮,龙飞凤舞地压过她的错别字。
那时候从飞鸟岛寄到北都的邮费很贵。
乔咛舍不得一次一次寄。
便把写好的信整整齐齐叠好,一封压着一封。
她想,等写的多一点了,再一齐寄过去,这样比一封一封寄要省钱。
而且,说不定,到时候乔喃的病就治好了,这样她就不用把它们寄到遥远的北都了,乔喃会亲自站在她面前拆看她的信。
于是,就这样,乔咛固执又认真地,写下了好多好多好多信。
信纸没了,谢忍安会不动声色地替她买。
那些鎏金的粉色信纸很好看,乔咛知道很贵,她不知道谢忍安哪里来的那么多钱。谢忍安也总是不告诉她。
她那个时候当然不知道,谢忍安为了她,愿意整夜整夜不睡觉,去接一些廉价的单子换取报酬。
如果她知道了的话,一定更加舍不得用了。
乔咛拿着漂亮的信封,一点儿也舍不得用。
每次都把字写的很小很小,尽可能地压榨着纸页。
可是,后来啊,这些信却失去了寄出去的理由。
乔喃死了。
死在她最青春最灿烂的十四岁那年。
乔咛抱着那些寄不出去的信哭了好久好久。
眼泪沾湿了信纸。
说来也奇怪,那淡淡的粉色,一经过水的洗礼,颜色竟然淡了好多。变成了更漂亮、更梦幻的粉色。
像是一场粉色的雾。
最后,她一边流泪,一边那些写满思念的粉雾信纸,一张一张,一封一封,烧给了乔喃。
信纸被烧成了灰烬,飞的很高很高。
乔喃死了,谢忍安走了。
粉色的信纸还没有用完。
乔咛舍不得丢。
她一路把它们带来了云都。
她手心摩挲着纸页,光滑又柔软。
漂亮的鎏金小花耀眼又可爱,堆着雾一眼的粉色。
她想起谢忍安第一次把它们递给她时,她欣喜惊讶的样子。
也想起谢忍安带着不羁的笑,对她说:“说不出的话,那就写下来。”
她摊平信纸,拧开笔帽。
思考了好一会儿。
然后才写: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有这样一个人,我总是不敢看他的眼睛。
见到他会心跳加速。
看见他身边有别的人,会吃醋、发酸。
我希望他可以永远只属于我一个人。
我变得小气善妒,变得好自私。
……
窗外的月光好亮。
透过那扇粉色的窗,
喜欢你的心脏像月亮。
这是我写给你的,第一封粉雾情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