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跑得很快,两侧碎发也跑飞了, 正一边驾马狂奔一边龇着牙乐, 看到他还高兴地喊了声:“哥!”
周权不禁有些意外,问了句:“你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周祈安说:“在队伍中间太闷了, 我们想快马加鞭往前跑跑。”
周权应了声:“去吧。这阵子倒是随你,但等靠近了青州可不许自己再跑了。”
周祈安又大言不惭道:“我们先去探探路,顺便看看大军今晚在何处扎寨!”
听了这话,骑兵们笑。
周权也只笑了笑说:“行,去吧。”
他们行军这么多年,尤其又在长安附近,每天走到何处,在何处扎寨早已有了章法。哪怕是在不熟的地界,也有斥候在前方探路,哪里轮得到他。
事实上,他们在接到剿匪命令之前,便已料到青州早晚要出事,已经先行派了八百营的人前去打探情报。八百营的人已快马加鞭赶到了青州,周权在离京前一晚,收到了八百营发来的第一封信报。
三人冲出了队伍,在官道上拉成一排策马疾驰,不知跑了多久,一回头,竟已不见大军踪影。
卫吉道:“再往前跑跑,说不定午时之前还能赶到宁县吃个午饭。”
“好!”
卫吉跟着商队走遍了大江南北,就是个活导航,负责在前方带路。两人策马跟在身后,没出一个时辰便进入了宁县地界。
在荒郊野外走了一天一夜,进入县城,只觉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三人找了家酒楼吃饭,点了一桌好菜,两壶好酒。
出发前,周祈安还以为自己未来一两个月都要吃糠咽菜,真等出发,却发现这一路上多姿多彩。除了军队伙食比他以为的要好许多,自己骑马,还能进入沿途州县采买补给,把二十斤肉干落在家里的悲伤,也早已忘到了烟消云外。
吃完,周祈安见街上在卖烤羊肉、肉夹馍和各式点心,便每样买了一些,准备带回去给张主事、文超兄和他亲爱的怀青哥吃。
至于他大哥嘛,向来对吃不敢兴趣,一忙起来脑子里便全是军务,送进嘴里的是豆干还是酱肉也吃不出来,今晚也未必见得着他,就先不考虑他啦。
买完东西,三人上了马继续赶路。
午后的风温热干燥,空气中带着尘土的味道。
跑到一处平地,卫吉说:“大军今晚估计要在这里扎营,我们就在这儿等他们如何?”
“好啊。”说着,周祈安跳下马来。
他中午饮了几杯酒,酒劲此刻仍未退散,脸颊仍带着些红晕。
他把马绳拴在了一旁小树上,便在树下躺了下来。午后阳光暖融融的,透过树叶,斑斑驳驳地打在了他脸上,他便捡了两片树叶遮在了眼圈上。
卫吉拴好马,也走到了他旁边坐下,忽然问了句:“时屹,你是哪年生人?”
周祈安记不得年份,只回了句:“今年十八岁。”
卫吉算了算说:“所以是葵未年生?”
“应该是!”
卫吉道:“听说你和周将军并非亲兄弟。”
周祈安闭着眼睛点了点头,像背课文一般把这段话背了出来:“我和我哥的父亲都曾是京兆府的府兵,两家很交好,后来我哥爹娘去世,我爹娘便收养了我大哥。再后来我爹娘又死于战乱,就剩我哥带着我了。”
卫吉又问:“所以你本就是京中人士?”
周祈安“嗯”了声,又补了句:“不过不是长安城,是临县的。”
听到这儿,卫吉略显失落。
张彦青拴好马跑到了一边小解,解完在河边洗了洗手才走过来坐下,刚好听到他们在聊生辰籍贯,便替卫吉解释了句:“卫兄本有一个亲弟弟,后来在战乱中走散了,这些年来生死未卜,卫兄也一直在找。”
周祈安这才坐了起来,问了句:“卫兄的弟弟是何年生人?”
卫吉道:“壬午年,比你早一年。若还在世,今年应该已经十九了。”
其实周家兄弟的事,卫吉早打听过。
何止周家兄弟,全国上下与之年龄接近,身世又不大明朗的男孩儿,卫吉几乎查了个遍。
他知道周权带周祈安南下逃亡那一年,周祈安恰好两岁,与他弟弟走失的年纪十分相近。
虽也查到两人是从长安城逃到了阳州城,离他弟弟走失之地十万八千里远,但毕竟年岁一致,他也曾想过,周祈安会不会是周权随便抱来的孤儿,会不会恰好就是……
但此刻听周祈安说,他们两家一直有交往,周祈安并非是周权随便捡来的。周祈安的生辰八字、籍贯、父母又都十分清楚,有迹可循,又是在户籍管理严格的京兆府,那便显然不是了。
北国之乱,全国留下那么多遗孤。
哪怕周权随便抱养,在长安城,又怎会抱到他在北境走失的弟弟?
三人并排躺在树下,借着昏昏的酒劲浅浅地睡了过去,约摸到了太阳快下山时,听到远处有阵阵马蹄声传来。大军抵达,开始在官道对面安营扎寨,埋锅做饭,三人这才起身回了营寨。
第30章
这阵子, 周祈安一到白天便像脱了缰的野马,跟卫吉、张彦青三人骑着马往前跑,路过县镇, 进去吃点好的逛一逛,到了晚上才回来和大部队集合。
大军尚在关内道, 周权也就由着他去了。
而一出关内道, 周祈安便也感到大军明显警惕多疑了起来。
虽仍在周国境内, 但他们即将进入的陇右道,是大周版图中长长往西凸出去的那一块。
此地原本是贯通东西的交通要道,自古便是兵家必争之地。
周国繁荣昌盛之时, 无数西域商人带着驼队途径此地进入周国, 周国也将瓷器、丝绸运往西域, 人流不息,如川流不止。
只是后来北国之乱,这里也跟着大乱了几年。虽已成功收复, 却也彻底成了一盘散沙。
地势特点让这一奇怪的版图变得可能, 但毕竟远离中原腹地,版图上也只有那方寸之地与中原接壤, 朝廷对此地的管理力度也十分有限。这些年表面上虽无事发生, 但他们十万大军穿过此地,又带着大量粮食、银子、兵器, 遇上山匪劫掠或地方军叛变, 也不是没可能发生。
近些年,西域驼队也很少进来了, 可见此地并没有表面看上去的那般太平。
周权不允许周祈安离队, 他便只能像团饺子馅儿,被大军紧紧包在中间走。
他有时骑着马在大军中央慢慢踱步, 有时也和卫吉、张彦青同坐一辆马车,在马车上聊聊天、打打牌。
京城附近的官道修得不错,平坦宽敞,便于行军。
只是离京城越远,官道便也越来越年久失修了起来,宽度也越来越狭窄,不便于大军展开。
大军若是在狭长道路上一字摆开,便是将自己暴露在危险之中。一旦遇到敌军将他们拦腰切断,大军首尾不能连接,战斗力无法释放,敌军少数人便够他们喝上一壶。
这一晚,大军找了块背山近水的空地扎寨。
中军营帐内,周权正拿着一面小旗站在行军沙盘前,研究前方地势。
官道越往前便越狭窄,要进入青州,还要通过一段狭长的峡谷。俯瞰下去,此峡谷形状很像个葫芦,两端宽敞,中间狭窄,而最狭窄之处,最多只能四个人或两辆车并行,实在是个瓮中捉鳖的好地方。
而他们有一万辎重车要通过峡谷,进入青州。
如何通过,也让他头疼不已。
周权先将手中那面小旗插在了凉州地面。他们粮草所剩不多,需要先在凉州补给,这也是大军开拔之前,兵部在长安拟定好的计划。
兵部也给凉州城守军统帅,唐卓,发了加急军报,命唐卓备下粮草兵马,供他调遣。
唐卓也已回信,表示没问题。
至于为何选在凉州,一来,凉州是进入峡谷前的最后一个重要州府,二来,唐卓此人,他们也比较信得过。
唐卓曾跟过义父几年,周权也与他共过事,此人忠厚愚直,性格与闯爷倒有几分相似。
唐卓又是半年前才换防到了凉州的。
退一万步讲,哪怕青州要反,想拉拢唐卓,中间游说走动,半年时间也不足以让唐卓下定决心冒死一搏。
但他也要留个心眼,他的兵马不能与唐卓合营。
相比他们的临时营寨,凉州城守军营房自然物资充沛、设备完善,若能合营,他们的士兵也能吃顿好的,洗个好澡,休整一两日再出发。
但他与唐卓毕竟已有三四年没见,不知这三四年来,唐卓心性是否变了。
他不能冒丝毫风险,哪怕落得多疑的名声,也只能在离凉州军营有一定距离的地方扎营,只派必要人马前去调取粮草。
拿上了补给,便是如何穿过峡谷的问题。
周权将一面小旗立在了峡谷入口,又沿官道缓缓推了进去,只见峡谷入口十分狭窄,两侧奇峰耸立,皆是悬崖峭壁。再往里走三四里路,两侧山势逐渐平缓,道路也渐渐宽敞。而再往里,便进了青州地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