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你别说了!”奶奶恨铁不成钢地骂小儿子。
大伯母看热闹不嫌事大,添油加醋地说:“妈你别管他,多大的人了,说话还不过脑子,他还有本事骂小澈妈呢,把人家妈的死亡赔偿金都败光了。”
“袁岚芬!”
袁岚芬是大伯母的名字,有山有草,象征自由,她也的确言语自由,把什么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了出来,也不知是故意的还是故意的。
众人都战战兢兢,大抵明白,这段团圆饭是吃不成了。
“怎么回事。”
程澈的语气很平静,他只是看了一眼程立家,又把目光落到奶奶身上,他知道母亲的死亡赔偿金是一直握在奶奶手里的。
奶奶躲着,不敢看他,委屈又可怜。
大伯母替她回答:“你还不知道吧,你刚去学校不久,你爸就管你奶要钱,要你妈的赔偿金,奶奶不给,他还把奶奶推到了。”
“袁岚芬你***话多!”
程立家被戳中了脊梁骨,口不择言地骂大嫂,还要去打她,大伯当即拦了下来,孩子们一片哭闹。
电视机里放着春晚小品,讲的是回家团年人在囧途的事,程澈从来没感觉过正常的家的滋味,他的童年和少年时代都是在漫无边际的争吵打骂中度过的。
“程立家,你怎么不去死。”
程澈猩红了眼,他抓起手边的碗砸了过去,在程立家肿得老高的脸上再次狠狠地留下了痕迹。
大伯母和二伯母抱着小朋友已经离开了了,堂哥堂姐也不敢拉架,他们是知道程澈狠起来是多不要命的。
在这个大团圆的日子里,程澈再一次感受到了绝望,他为什么是程立家的儿子。
程立家怎么不去死。
他完全失去了理智,不小心把凑过来的奶奶推到了,爷爷去扶奶奶,大喊了一声程澈的名字,他才从暴力中堪堪醒过来。
他的额角都是血,颧骨肿得很高,手骨上也沾满了程立家的血渍。
程立家被他打得鼻青脸肿,团圆饭狼狈地撒了一地,堂哥堂姐恐惧地看着他,奶奶靠坐在沙发边,哭得很伤心。
程澈的眼睛花了,不知道是血还别的什么,他抬手去擦了擦,想看清奶奶有没有摔伤,可越擦眼睛越花,他看了眼自己的手,又瞥见倒在阳台边的程立家,原来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他也变成了程立家。
“小澈...小澈...不难过的啊...奶奶没事...”
他眼里的厌弃和绝望,任何人看了都不忍,一个十八岁的男孩子,哪里来的那么重的悲伤。
程澈在裤缝遍擦了擦自己的手,蹲在奶奶面前,摸她的脸,笑着说:“对不起啦,早知道我就不回来了。”
他抱着奶奶轻拍她背,无奈地说:“我出去一会儿,你和哥哥姐姐们再吃会儿饭。”
小镇下起了雪,路上一个人都没有,万盏灯火,也没有一盏属于程澈,程澈找了个亭子,坐在哪儿看雪看灿烂的烟火,听岁岁平安的爆竹声。
几个小朋友在点炮火,穿着厚实的棉衣,大人们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却依旧守候着他们的宝贝。
程澈幻想过很多次,如果母亲没死,如果程立家是个称职的父亲...可是没有如果,他好像生来就不配得到浪漫。
他还是学不来大人眼里的懂事,学不来母亲的忍气吞声,他们都告诉程澈,忍一忍,不要跟父亲对着干,家和万事兴。
所以程澈变成如今的模样,他孤僻、没有朋友,像刺猬,不相信任何人,也不相信有人会全心全地爱他,就连奶奶也只是在爱他儿子的前提下抽空爱他罢了。
在临近十二点的时候,厘子迈的电话打了过来,响了很久,程澈才接。
“吃年夜饭了吗。”
始终听不到对方的回答,厘子迈问:“怎么了。”
程澈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会因为电话那头厘子迈一句“怎么了”就溃不成军。
被程立家指着鼻子打骂的时候,程澈没有哭,被邻居指指点点说不孝子的时候,程澈也没有哭,在所有人都劝他原谅程立家的时候,程澈依旧没有哭,可是此刻,他突然崩溃了,他所有的骄傲、自卑、不满与愤怒像突然倾盆而出的大雨,重重地砸在他身上每一处角落。
眼泪顺着他的脸颊,大滴大滴地掉在雪地里,砸出细细小小的冰点,他低声啜泣着,空气里全是难熬的气音。
厘子迈不说话了,他听到程澈微弱又压抑的哭声,那道小小的身影蜷缩在白雪皑皑的凉亭角落,脑袋埋在膝盖里,小臂紧紧抱住自己,哭得撕心裂肺,但却依旧压抑着自己的哭声。
好久之后,厘子迈问:“想不想看烟花。”
玩烟花的小孩儿已经回了家,四周围静悄悄的,什么人也没有,程澈说:“想。”
“那你闭上眼睛。”
“嗯。”
“你骗我,你没有闭上眼睛。”
程澈又“嗯”了一声,他缓缓闭上眼睛,他相信厘子迈会让他看到烟花,厘子迈总是无所不能。
“啪~烟花。”
声音是从空旷的雪地里的传来的,和手机机里冷冰冰的电流声交织在一起,程澈分不清哪个才是现实,他睁开眼睛,与近在咫尺的目光对视。
冰天雪地里,厘子迈的目光像带着火光的燧石,灼灼地注视着他。
他穿着黑色大衣,衣领掩盖住小半张脸,帽檐下露出的发梢是湿的,像被碎雪亲吻过,纤细修长的手指,红紫得不像话,但他依旧保持着握力的姿势,拿着燃烧的满天星,向程澈伸来,他说:“新年快乐。”
程澈从来没有觉得新年快乐过,任何节日对他来说都是一样的难捱,他讨厌在家里吃饭,讨厌看到程立家凶神恶煞的嘴脸,也讨厌母亲总是逆来顺受的模样,他从来不觉得新年快乐,可满天星滋滋的火苗声,却成为这一刻最动听的乐曲。
雪停了下来,光秃秃的树干被厚重的积雪压得吱吱作响,路灯下的树影不做间隙地晃动,似乎要一直晃到程澈的心里去,他堪堪地伸手接过满天星。
那火苗很快消失了,余下被路灯照亮的身影,厘子迈的手指落在他肿高的额角和颧骨上,指腹又缓缓覆在他湿润的眼角处,最后蜷缩着收了回去。
程澈终于醒过来,眼里像是绽放了一场盛大的烟火,一闪而过的灼热和明亮,“...你怎么来了。”
厘子迈朝他伸手,“来和你过年啊。”
第31章 我是你的
他们在小镇找到一个还在营业的宾馆,老板是个外地人,没有回家过年,一见两个漂亮的男生在除夕夜来开房,眼神都怪异起来。
“大床房还是标间?”
厘子迈压下身份证,回道:“标间。”
标间也是个不怎么大的房间,两张单人床并列放着,虽然狭小拥挤,但至少干净。
一直到厘子迈拧好医用毛巾从卫生间出来,程澈才有真真切切的实感。两个小时以前,他还在那个家里跟程立家闹得不可开交,两个小时之后的现在,他却跟应该在法国过年的厘子迈在一起。
“闭上眼睛。”厘子迈说。
他的嗓音有些沙哑,有一丝难以察觉的烦躁不安,他把程澈额头上已经干涸的血渍擦干净,又去擦他肿得很高的颧骨。
程澈的颧骨下面靠近耳廓的地方有很明显的手掌印,脖子上也是掐出来的红痕。
“身上还有没有伤。”
程澈的身体轻微往后靠了一度,摇头,否认道:“...没有。”
厘子迈没出声,手上的动作也没有停,他把程澈的手肘抬起来,掀开他的袖口,手腕的地方果然有一道很重很深的淤青。
被拆穿的程澈试着把自己的手抽出来,小声道:“...我自己来。”
厘子迈握住他细瘦的手腕,不让他动,另一只手又往上抹药膏,他沉着脸,手上的动作却无比轻柔。
“...你怎么来了。”
程澈只想找个话题聊,屋子里静得他心里异常慌乱。
“我提前回京城了。”
“...那你怎么找到这里的。”
“龙岩村的信息表上有。”
“哦。”
程澈不太知道怎么打破这样的僵局,他不是健谈的人,从来都是厘子迈主动找话题聊,程澈能够感知到,厘子迈此刻心情不太好。
“...你开了很久的车吗。”
从京城到这里至少四个小时的车程,而且现在正值春运,他知道厘子迈不喜欢把时间花在无聊的交通工具上。
厘子迈点头,把毛巾和药膏推到程澈手里,又拉着程澈去淋浴间,声音有一丝焦躁,“你不想我给你擦身体,就自己弄好。”
浴室是磨砂玻璃的,程澈在里面好久都没有动作,厘子迈坐在床边,手腕搭在膝盖上,紧握成拳头,他的目光一动不动地盯着程澈模糊的身影,似乎在压抑着什么。
等了一会儿,厘子迈去敲门,语气是显而易见的无奈,“你不要我帮你,你自己也不帮自己?你不疼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