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箴挑了缕言修聿的发丝把玩，轻笑道：“她回侯府见的人可多了，我可管不了。”
翌日画意一早就从府中离开，抵达侯府时天才亮透，她托门房通传一声，在外头等了不消一刻就被请了进去。
画意原先是在外头做事的侍女，这内院她也只进来几回，而夫人的卧房，她也只来回两次。
第一回是她被遣去二公子府中时，夫人召她和竹韵来房里说话。
这第二回，就是现下了。
夫人的卧房时常点着熏香，沉香从莲花香炉中袅袅升起，贴身侍女为夫人戴上钗环后无声退了下去。
画意低着头，悄悄抬眼瞥见了镜中陆夫人的倒影，虽悉心描画过了，但满面愁容是遮也遮不住。
陆夫人长叹一声，听得画意心惊肉跳，随后便听陆夫人开口道：“画意，你是府里的家生子，这么些年你都跟着你爹娘在外院做些杂活，这回二公子开府别住，我派你过去伺候，你可知为何？”
“夫人吩咐过，要奴婢悉心照料二公子，若是公子府中出了什么事端，也要立即禀报给夫人。”陆夫人从妆奁台前起身，在画意身前站定，沉声问道：“我既如此吩咐了你，二公子要娶妻的事，你怎的一点风声都不透？”
画意连忙跪下请罪：“夫人息怒，奴婢在那姑娘跟前伺候，多日来也不见得公子与她提过娶妻的事，奴婢实在不知，还请夫人恕罪。”
“我原以为你是个机灵的，哪想到你竟这般糊涂！”陆夫人痛心疾首道：“二公子是如何对待那女子的，你伺候在一旁还能看不见吗？你见事态如此，还不速速来禀报？等着做甚呢？”
“是奴婢疏忽了，可……公子府中纪律严明，奴婢也不便外出，今日也是得公子恩准……”
“罢了，”推脱的话陆夫人是不想再听了，她不耐地打断画意的解释，吩咐道：“你既说自己在那女子身边伺候，你同我说说那女子是何种模样，性情又如何。”
陆夫人挥挥衣袖，示意画意站起来回话。
画意躬着身子低眉敛目道：“那姑娘姓言……”
“言？是哪个言？京城里有姓言的人家？”
“是言语的言，她似乎不是京城人家的女儿，是公子从外边带回来的。”
“那她家世如何？”
“她……”画意抿了抿唇，不知该如何说起，“那姑娘……说不清是从哪家哪户来的，她年岁不小，似乎比公子还大两岁，不仅如此，她还见识广博，应当是游历过四方的。我原以为是她见了公子富贵想要攀附，可这几日看来……应当是公子放不下她才是。”
冬日里卧房里都点了碳，陆夫人喜好熏香，平日里都是点着香的。今晨天闷，闻着香的气味就让陆夫人胸口发闷，她熄了香，又将窗子推开。
一阵寒风从外头吹进来，吹得陆夫人心口发凉，听了画意所言，身子更是从头凉到脚了。
她憋了口气没深究，催促道：“接着说下去。”
“言姑娘的模样也是好的，长得清丽温婉，旁人看了都觉着亲切。性情嘛……许是生在寻常人家的缘故，她对咱们这些下人都是温声细语的，平常也不爱使唤咱们，见礼是能免则免的。”
画意说的句句是真话，一面言修聿此人确是如她所言，待人亲切温和，哪怕是下人她都和颜悦色相待；另一面，是画意也想府里的公子能与言姑娘修成正果，仁善的主子也比残暴不仁的主子好。
陆夫人听了，若有所思道：“那这姑娘除了家世，也算个好姑娘。”
“那是自然，二公子选的她，哪会有差的呢。”
“说的也是。”
知道陆箴府中的姑娘是个样貌性情都上佳的，陆夫人心就放下去一半了。
“可到底是个小门小户的，便是我答应，侯爷也不答应啊。”若是陆夫人自己挑儿媳，她也是挑模样和性情好的，家世倒还是其次。但在陆侯爷看来，家世可是不能不看的。
陆侯爷当初给陆嗔挑未婚妻，也是仔仔细细从朝中的高门显户选出来的，富贵人家教出的姑娘比旁人都明礼懂事，陆侯爷也是想给家中的儿子都挑个贤内助。若是后院不宁，大丈夫又如何能建功立业呢？
陆夫人觉着，陆箴眼下想娶的这言姑娘，恐怕入不得陆侯爷的眼。
思索片刻，陆夫人吩咐画意道：“今日就先谈这些，你先回去，二公子府里出了新的事，记得都来府中禀报一声。”
“是，夫人。”
今日是初五，朝廷还没开始上朝，官场同僚约陆侯爷出门吃酒去，直至暮色将至时才归家。
陆夫人听完画意回禀的，一整天都在房中寻思，想着晚上陆侯爷归家该如何同他谈及此事。
前思后想，她都觉着此事没法善终。按陆侯爷的性子，一听陆箴未经父母允准就想娶妻，必是要出去把人抓来打一顿的，她是软话硬话都说了也未必能拦住他。
听见外头下人行礼，陆夫人便知是侯爷回府了，她咬了咬牙，起身理理衣裳，清清嗓子，等着陆侯爷进门。
“回来了？侯爷，今日是在哪儿吃的酒啊？”陆夫人接过陆侯爷的大氅。
陆侯爷拂去胡子上的风雪，话音还是沙哑的：“西市的酒坊，户部侍郎邀的我，也是难得。”
“喝了酒，又吹了风，别得了风疾。”陆夫人将外衣挂上，扬声吩咐外头的下人，“去煮碗姜汤来给侯爷。”
两人夫妻多年，枕榻之上另一人的心思，自己也总是能觉察到的。
陆侯爷睨了眼陆夫人，疑道：“这是怎的？今日府里出了什么差错？”
问到这儿了，陆夫人也不得不硬着头皮坦言：“是前些日子，箴儿……来府中，同妾身讲，他想……想娶妻了。”
果不其然，陆侯爷震怒，拍着桌子蹦起来，声音高得怕是隔壁府邸都听清了：“娶妻！谁允许他娶妻的？没父母张罗，他能娶谁！”
陆夫人赶忙拍着陆侯爷的背给他顺气，“低声些，家里的体己事，别吼得外头人都听着了。”
“我儿子娶妻，我比你这个母亲知道得还晚，”陆侯爷吹胡子瞪眼的，“我怎么能不气？”
自打陆箴把府里的祠堂烧了之后，他与侯府里的人都少有来往了，别说是陆侯爷，就是素日里和他感情甚笃的陆嗔也没见过他几回。
这不孝子忽地回了家，也不是来负荆请罪的，反倒是来求母亲说亲的。
哪家的父母听了，都是咽不下这口气的。
“侯爷，妾身听箴儿府里发侍女禀报过了，这回箴儿是真心想娶那姑娘的。”陆夫人柔声平息夫君的怒火：“我听画意说，那姑娘的模样和性子都是极好的，就是家世……不是京城里的人家，也是个清白的平头百姓家，也不算差的。”
她不劝也就罢了，这么一劝更是火上浇油了，陆侯爷气得额头上青筋直冒，“不算差的？你自己听听，像话吗？嗔儿的媳妇是哪家的？你比我清楚吧，那是你自己挑的，多好的人家，多好的姑娘。现在箴儿呢？平头百姓就打发了？旁人看了，必定是要指指点点的，说你这嫡母，对孩子也不尽心。到时候，全府的名声都臭了。”
陆夫人倒没想到这一层，她也不介怀：“旁人说归旁人的，我问心无愧，箴儿喜欢就是了。”
陆夫人不止是陆箴的嫡母，更是陆箴的姨母，他们就算不是一家人，归根到底也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血脉亲人，陆夫人怎么忍心让陆箴过得不如意。
无需多想，陆侯爷一口回绝：“不成，这事不成。这种女子，他绝不能娶，就算要娶，也顶多当个妾室。我不答应。”
早知他会如此，陆夫人还是难免忧愁，接过下人端来的姜汤递给陆侯爷，她还想着劝和这一对父子：“答应也好，不答应也罢，你去他府里同箴儿坐下好好谈谈，将事情都说清了。别以前的事还没谈好，就说上娶妻了，剪不断理还乱的。也别动怒，把孩子吓着了，更不想见你了。”
虽气不过，陆侯爷也捉不出他夫人话里的错处，闷着声含糊应下：“嗯……我明日就去。”
第七十七章 公主
今晨人一醒，言修聿就被从窗子里透出的光刺得睁不开眼。
早前比她先起身的陆箴抬手放下帷帐，轻笑道：“昨夜是你说帐子碍事不肯放的，今日倒好，被晒着了吧。”
不光眼睛被晒得睁不开，人刚醒时脑袋也是昏沉的，她喃喃道：“我怎会知晓……”
“你自己房中都不曾装过帷帐，天明时还能从未被晒醒过？”陆箴向床榻里侧倾身，拿开言修聿遮着眼睛的手，哄着她：“让我瞧瞧呢，别被晒得白天也看不清东西了。”
言修聿闭着眼嘟哝：“你又不会医病，你看了能有什么用。”
话虽如此，她还是抬手给陆箴陆箴瞧了。
闭着眼也看不见人在哪，言修聿的手一抬就撞上了陆箴的肩，手掌再往里滑进一寸，就碰上了陆箴颈上的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