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血不断渗出,将他染成一个血人,他的动作开始变慢,呼吸如同破风箱,每一次挥剑转剑,都能清楚地感知到肌肉撕裂般的酸痛。
“主子!北面!”羽生一边把重伤的周巳拽进县衙,一边精力高度集中地关注着战局。
云枕松闻言,往南一侧。
不过短短两分钟,云枕松实属心有余而力不足,多次失利受伤。
布条勒进血肉模糊的掌心,带来钻心的剧痛。
云枕松脑中只有一个想法。
熬过去。再坚持一下。
卫兵人多势众,配合默契,他们看出来云枕松已是强弩之末,攻势愈发凶狠密集,将他所有避闪的空间压缩、再压缩……
永熙帝看着孤立无援的云枕松,又瞥了眼身后尚未出动的大军,眼中闪过一丝得意。
只要云枕松一死,原青县无主,便归了他大宣王朝。
突然!一声裹挟着无边杀气和怒火的号角,遽地从残破的城门上方传来!
永熙帝心神剧震!
卫军全体,听到属于玄铁大军特有的、沉重而整齐的步伐声和震天动地的喊杀声时,猛然停下动作,不约而同回头望去。
“韩琰!我要你死!”齐剑霜的怒吼,在众人耳边炸响。
只见玄铁营全部精锐将士,使出浑身解数,个个拿出自己的看家本领,如同一堵从中间开合的巨墙,冲破卫军齐整的队伍,为他们的大将军开路!
齐剑霜策马奔驰,马蹄快出残影。
云枕松体力不支,单膝跪地,劫后余生的情绪几乎让他落泪。
瞬间永熙帝动作为之一僵,脸上露出惊骇欲绝的神色!齐剑霜?!他怎么能来?!!
趁着齐剑霜与这里还有一段距离,永熙帝焦急的声音响起:“无恙!绑了云枕松!快!”
“韩琰!你他妈敢碰他!”齐剑霜吼声简直能压过大军号角,震耳欲聋。
云枕松哪里会束手就擒,迅速撑起身,凶狠地挥剑,想要逃出重重包围,人群出现豁口,云枕松奋力向前跑,几乎是同一时间,无恙推搡开那帮被吓懵的士兵,以最简单最迅猛的速度,直刺云枕松的后心!
“主子!”羽生一把接过扑来的云枕松,用出此生最大的力气,抱住、转身、推开。
那一剑,不似无恙预期般伤了云枕松,而是直直刺入羽生心脏,在即将穿透的霎那,羽生用力将主子推了出去,不让主子受到一点伤害。
不远处,重伤倒地的周巳看见一道瘦小、决绝的身影,如同飞蛾扑火般,猛烈地撞了过去!
云枕松脸上的绝望,转为难以置信的惊骇,他慌乱转身,抬起头,看见近在咫尺的羽生,张了张嘴,努力想挤出一个笑容,微弱的气音,几近无声:“主……子……快跑……”
“不要——!!!”
云枕松那紧绷到极致的神经,在这一刻彻底崩断!一声凄厉到撕裂天地的绝望嘶吼,从他胸腔最深处爆发出来,他眼睁睁看着那瘦小的身体软塌塌地倒了下去……
“羽生!!!不要!!!”
整个世界的声音都消失了,只剩下自己心脏碎成一地的微响,和那回荡在城内的嘶喊。
第89章
齐剑霜听到云枕松撕心裂肺的呐喊时, 简直要把他吓死。
人头攒动,他看不清前面到底发生了什么,待精锐扫清一切障碍, 齐剑霜无视一脸震惊和恐惧的韩琰, 焦急的目光只顾找寻云枕松。
余光瞥到, 他立刻转头,一眼就看到了跪倒在血泊中、怀里抱着一人、几乎不成人形, 却依旧剑绑手上试图站起来的云枕松。
齐剑霜的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拧出血水来,榨干, 再捏碎干涸的心。
他这辈子都没有这样心痛过。
“枕松!枕松!”齐剑霜因为太慌,头一次摔下马, 跌跌撞撞奔向云枕松, 张开臂膀, 一把将云枕松锢在自己怀里,仿佛要将其揉碎,融进自己身体里,再也不分离。
云枕松极端的情绪,让他辨不清天地, 辨不得眼前人, 只是一味失声痛哭, 哭得肝肠寸断,哭得撕心裂肺, 哭得齐剑霜心都碎了。
“……泓客!羽生、羽生没了……羽生没了……”
周巳亦是泪流满面,原本冷冰冰一个人,竟也能哭得这么伤心,像是要把这一生的眼泪都献给羽生。
齐剑霜又是何其难受,不顾身前身后的战局和混乱, 不断安慰和拍抚:“我知道我知道……我会替羽生报仇的,说到做到……我的晚溪啊,你不要哭了……”
云枕松突然喘不上气,脸瞬间憋红,随之而来的是前所未有的头疼,这种疼是无法忍受的那种,从灵魂深处抽打出的疼痛,疼得云枕松浑身战栗,意识在顷刻间断了线,彻底消失。
他进入了另一种空间,虚无的,一切都是冷冰的……
“枕松!”齐剑霜感到怀里的人不动弹了,“云枕松!”
李延和程绥紧赶慢赶,当靠近后看清发生了什么,二人皆是大吃一惊。
李延睨了一眼韩琰,拍了拍程绥的肩,退到一边。
程绥扑了过来,探了探云枕松的鼻息,按住齐剑霜搂人的左臂,道:“还有气!云大人没事!将军把人先交给我!我用命保证不会让云大人掉一根头发!”
齐剑霜身子顿了顿,他把云枕松轻轻放到程绥怀里,看着他抱着羽生和云枕松进了县衙大院,周巳一把接过俩人,齐剑霜才放下心来。
转身的时候,齐剑霜身体里像是有什么东西破裂了,就像是一头长久被理智和责任压着的凶兽,彻底挣脱了枷锁,没了任何牵制。
他一字一顿承诺道:“血债血偿,说到做到。”
齐剑霜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那双蕴含万年寒冰的漠然眼神,缓缓地横扫过去。
韩琰异常紧张地躲在无恙身后,手臂不自觉地发抖,而无恙,在齐剑霜赶到之前,便火速回到了韩琰身前,生怕齐剑霜伤害韩琰。
其他人呢?真正见过杀戮的玄铁营,打起中州城养尊处优的卫兵们,轻松容易,卫兵毫无还手之力,逐渐溃败;县衙内部,有断胳膊断腿的县兵,有沾满鲜血的沅兵,有战战兢兢的青年壮汉,有害怕到哭泣的孩童老人……
在众目睽睽之下,齐剑霜抬手一下一下地脱掉厚重的玄甲,摘了头盔,整个人穿着最平常的冬装,全身是沉郁的玄黑,吸敛一切光线,透着一种难以靠近的疏离和沉闷。
腰间紧系一条牛皮鞶带,腰饰简单,只有一枚大帅令牌,可调动全军。
不发一言,威严自生。
程绥沉默了,当兵的都知道,玄甲穿在身上,虽能防御,但极限制动作的速度和准度,可这种限制放在齐剑霜身上可以说是不存在,但齐剑霜偏要脱下,其中用意,不言而喻。
脚踝旋转,手腕一凛,剑出,人死。
无恙瞳孔还未来得及骤缩,就已倒在血洼里,内脏流出。
他甚至没有弯腰,只是抬起了脚,毫无闪躲的直视韩琰的眼睛,狠狠地、精准踩了下去!
令人牙酸的颅骨破碎声和脑浆迸溅声同时响起。
韩琰淡定的脸上,终于泄出害怕的情绪,唇角不自觉地抽搐了一下。
齐剑霜高高在上,睥睨着他,挑衅地单边挑眉,不屑冷笑。
年少挚友,一步步走来,最后竟成了仇敌,他二人谁都没有唏嘘,有的只是满腔恨意和嘲讽讥笑。
韩琰等了片刻,发觉齐剑霜并不着急杀他,而是回到了云枕松身边,静静陪着,冷眼看向他永熙帝的军队,刚才还嚣张至极,现在如同土鸡瓦狗般,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压制、被束缚。
齐剑霜就这般站着、看着,直到最后一个穿着卫军服饰的身影跪倒在玄铁营的刀锋之下,颓然求饶,齐剑霜才微微一动。
在韩琰眼中,这是赤裸裸的侮辱,他要看自己孤立无援,从旁人不敢企及的神坛,摔进人人喊打的泥坑,最终惨烈地死在他剑下。
齐剑霜面对韩琰狰狞的神色,淡淡道:“我不会杀你,我要让你自己自戕,结束这荒诞可笑的一生。”
荒诞、可笑。
有朝一日,这两个词竟也能用在自己身上。
他韩琰,颠覆了两代帝王,当了一代帝王,在手掌心里,将大宣翻云覆雨!他手握一把最烂的底牌,打出今天这般,他能做的、不能做的,全他妈做到了!
凭什么是荒诞可笑的一生!
齐剑霜并不理会,然而就在这个时候,邓画策马而来,身后载着安然公主,韩裴骑了另一匹马,紧随其后。
韩琰看到韩裴的刹那,脸上闪过一丝迷茫。
邓画下马,扶了一把安然,冲齐剑霜点了点头,说道:“醒了?路上碰见,一并来了。”
齐剑霜颔首。
“哥……”韩裴走到韩琰身边,艰难说道,“父亲……”
永熙帝厉声打断:“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